小嬋先見柳茹面上似有不悅之色,又見她狠狠撂下車窗,便溫言問道:“小姐怎麼突然就不高興了?莫不是擔心藥苦?您放心吧,抓藥的時候奴婢仔細看了,雖說奴婢不認識好些中藥,但棗子卻是認得的,這次的藥裡放了棗子,肯定不難喝。而且李大夫還說這次的方子藥性和蜜糖不相沖,奴婢知道小姐喜歡,回去定會多準備些蜜餞果脯給您清口的。小姐,您別不高興,小嬋看了心疼。”
柳茹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打開車窗,外頭是堆滿了午後陽光的街道,安樂堂和站在門口的那個人早就看不見了,柳茹看着窗外漸漸向後的街道開口:“小嬋,剛剛站在安樂堂門口的那個男人,你知道是誰嗎?記住他,他叫葉十一,是亞城大名鼎鼎的唐九爺的左膀右臂,差點成爲我姐夫的男人的最重要的管家之一。這個人面冷心冷,連血都是冷的,以後見着他一定要繞路走。你那是什麼眼神?我騙你的!”
小嬋眨眨眼睛:“小姐是要小嬋去接觸這位管事,然後讓他給九爺傳話麼?”
柳茹轉過頭她,向來陰冷的眼睛裡難得帶着認真:“九爺和他身邊的人都有毒,有劇毒,想活命就要離他們遠一點。我姐姐是個惡毒的瘋子,比九爺還要更嚇人,但是她欠九爺太多,報應不爽,早晚都是要還回去的,可是有些事拖得越久欠的越多,與其到時候所有人都跟着粉身碎骨,不如舍掉我一個。”
小嬋皺着眉頭:“小姐說的是什麼?小嬋聽不懂。小姐是說大小姐欠了那位九爺很多錢嗎?可是亞城裡誰不知道咱們柳家是家境殷實的書香門第,大小姐入宮爲妃後咱們家裡更不缺錢。若再說別的,那就是欠人情了,可是咱們柳府門口每天都有好些人等着進府孝敬,求咱家人辦事的,別人欠咱們的人情還差不多,咱們又豈會欠別人人情呢?咱們尚且不欠人情,大小姐就更不會欠別人什麼了。可是小姐又說大小姐欠了九爺的,不欠人錢不欠人情,還能欠什麼呢?小姐這些話,小嬋真的聽不懂。”
柳茹軟下聲音笑了:“聽不懂纔好呢,退回幾年前我都不敢想自己能有說出這些話的一天。好啦,有正事問你,前兒一早管家找你去做什麼?你是我的大丫鬟,當着我房裡的半個家呢,那些丫頭離了你連頭髮都不能給我好好梳,他區區一個管家也不跟我請示,還敢對你呼來喝去的!”
小嬋想了一會兒纔開口:“那日過中元,管家想着小姐未必早起,所以特意來問我用不用額外給小姐準備些香紙什麼的,我想着小姐未必用那些粗糙東西就給回了。我又想起小姐房裡缺了幾色好繡線便跟管家詳細說了一遍,管家不明白多問了幾句,沒想到就耽擱了小姐晨妝。”
柳茹盯着她:“我房裡缺的東西從來都是你親自補上的,什麼時候輪到管家操心?你說實話,管家找你其實是爲了問這月十五我是否入宮的事情吧?雖然聖上特許我每月十五可以入宮探望姐姐,但也沒說我必須入宮!平日往宮裡走走也就算了,沒聽說逢着鬼節還要讓我一個姑娘外出的!那可是宮裡!”
小嬋軟聲勸着:“小姐息怒,別讓有心的人聽見。橫豎那日小嬋已經回絕了管家,小姐又何必爲過去的事生氣,若傷了身子,之前吃的那些苦藥不都白費了心思嗎?”
柳茹苦笑:“聽見又怎樣?那個家裡有姐姐在,有柳妃娘娘在,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的人說的話,被人聽見了也沒關係,橫豎柳府裡沒人會在意我,被告狀了也不過是罰跪,反正你會照顧我。”
小嬋嘆氣:“小姐又說這些話喪氣話!嗯?車怎麼不走了?李大叔,這離家還有段路,爲何不走了?”
駕車的李叔努努嘴:“前邊的路被堵住了,這裡路窄不好回頭且繞路也不方便,讓小姐稍微等等吧。”
小嬋這才注意到前方路上圍着不少人,小嬋回身說了幾句便下車前去查看。一輛華貴的馬車橫在路中央,幾個衣着光鮮的僕婢跪了一地,其中一個穿水粉綾羣的丫頭哭的最慘。小嬋見幾人的情形便知他們跪了許久,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不能起身,她不想耽誤小姐吃藥,想來想去她就上前幾步朗聲道:“不知這是哪府的車駕?柳府侍女給您請安。此間路窄,尊車橫在路中讓來往交通不便,我們着急回府,可否拜託您先把路讓開?待我們過去後,您再立家法不遲。”小嬋見對方車駕華貴,擔心得罪貴人,說話很是客氣,亞城中誰不知柳府出了位娘娘,在亞城辦事只要擡出柳府的名號便可通行。
馬車裡只傳出一聲怒哼:“不過是家中有個女兒做了妃子就恨不得亞城人都知道,走到哪裡都要擡出柳府的名號壓人!這虧得是隻做了妃子,若做了皇后,怕是天下人都要避着你們柳府了!你們幾個還不趕緊起來!柳府的僕人來了還跪着,是跪我還是跪她!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主人了!雪娟,今日敢在服侍我的時候不經心,跌折我新得的簪子,明日是不是就會在我的飲食上不經心,讓人毒死了我?!”
幾個僕婢剛剛起身,雪娟聞言立刻又跪下磕頭:“奴婢知錯了!夫人,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剛纔馬車咯到石子搖晃了一下,奴婢才失手跌了簪子。夫人,求您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饒過奴婢吧!”
小嬋蹙眉:“夫人,可否請您先把路讓開,我們真的有事!”
車裡的人冷笑一聲:“有事還在這裡跟我磨嘴皮子?區區一個侍女也敢仗着主子的名號壓人!本夫人還要在這裡教訓僕婢,爲了不耽誤你的大事,還請柳府的車子先繞道吧。”
小嬋氣的頓足卻又不好多說些什麼,正要離去卻聽見身後響起一陣車輪聲,隨即便聽到柳茹的聲音傳過來:“亞城裡哪家的夫人竟有這般大的脾性,我怎麼沒聽說過?要說咱們亞城乃鍾靈毓秀之地,多的是達官貴人,連同他們的家人和僕從在內,哪一個不是斯文和氣的?怎的憑空掉下個自稱夫人的市井潑婦來?勞煩這位婦人露個面,好讓小女子和大家都開開眼界。”
圍觀的人羣爆發出一陣鬨笑,那嬌俏的聲音帶了笑意:“我當是哪裡來的野丫頭,這般牙尖嘴利的,原來是柳家二小姐。嗯,你這嘴皮子也算挺利索的,不過比起你姐姐可真是差遠了。”
駕車的李叔在那幾個戰戰兢兢的僕婢中認出了熟人,他低聲跟車內的柳茹交代了幾句,沒想到柳茹在馬車裡爆出一陣大笑:“誒喲喲,我說哪裡來的瘋婆子居然敢當衆議論宮中的娘娘,原來是這一家的,真是可笑,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就如同瘋狗一樣四處亂吠!不過是販夫走卒之流,竟如此狂妄!也對,對這些滿身銅臭的粗人也不能指望他們嘴裡能吐出象牙來!”
華貴馬車中的婦人聞言氣得摔了簾子,正待開口教訓就聽柳茹繼續笑道:“啊,不對的,滿身銅臭還表示能掙到些錢,可如果是真的掙到了錢又怎會有這種跌折個破簪子就急的當街發瘋的家人?教訓下人也沒個樣子,只知道罵人罰跪,一點主人的風範都沒有!該不會是隻有個空架子的人家吧?嘖嘖,真是可憐,全部的家當都砸在了馬車上,難得能弄到個新簪子還打破了,難怪會心疼到失態。我們柳家從來不吝嗇做善事,既然今日被我遇見,也算是有緣分,你若捨不得那個簪子,下車來恭恭敬敬地給我磕個三個頭再求我一求,我就做主從家裡拿出幾支更好的髮簪賞你,如何?”
華貴馬車中的婦人顯見是被氣得不輕,話都說不出來,圍觀的衆人只聽見那人說了句“你,好……”
柳茹輕笑:“我自然是好,若我也不好,那誰還能給你做主,賞你新的簪子帶呢?不過你也不用太感激了,畢竟我們柳家承蒙聖恩多年,什麼東西沒見過?你當了寶貝一樣的東西,於我們都不過是平常。如今現賞你的也都是往日裡我打發丫頭下人們的東西,添了你一個也不差什麼。”
華貴馬車中的婦人狠狠啐了一口:“不過是勉強不用出門討飯的程度,竟然有臉在這裡信口開河!”
柳茹咯咯嬌笑着:“唉,真是不成個體統,自己沒有母家教養也就罷了,如今好歹也算是大戶人家的媳婦兒,竟然還是一點禮數都沒有,也難怪你的公婆丈夫都看不起你了。偏生你自己還不知道自珍自愛,光天化日當着大家的面就滿口噴糞的,你這一張嘴滿大街都嗆鼻子!你自己不要臉皮,不要賞賜也就罷了,怎的連你婆家的臉面都顧不得了?罷了,此處已然髒污了,我是不屑於走了。丫頭快回來吧,仔細沾髒了鞋底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