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的生活, 在九原奔波跋涉的對比之下,顯得悠閒了很多。
空氣中沒有濃重的硝煙,只在偶爾經過城門的時候, 能見到世家大族飛奔而過的馬匹, 而這些騎馬的人, 通常也會帶來全國各地的信息。
每個州都有自己的領導者, 儘管相互摩擦紛爭, 經歷過討伐董卓的行動之後,各個勢力的劃分逐漸明晰,哪些人馬能被依託, 哪些太守搖搖欲墜,哪些將軍剛下了兩城, 哪些謀士智計毒辣……
在潁川生活的數日, 只要放開心神去傾聽, 能夠得到的信息比一般人想象的要多得多,除了武者五感的加持, 隔壁尊師重道的兄弟二人也是重要的消息來源。
鮑家不在了的長輩只是直系的男性長輩,儘管傳統說法上是少了頂樑柱,卻並不代表家中只剩小貓三兩隻了。
婦孺還在,僕人還在,舊交也會上門, 少的主要是能調動的部曲。
鮑小哥兩個家中的部曲並不多, 大部分跟着主人上了戰場, 留下了些老弱病殘, 雖然不夠利索, 多少也能得用。
剛遇見那會兒,阿初還沒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外放的劍勢, 平日裡沒有問題,一察覺到壓迫感或者殺氣,劍意就不由自主地外放,BulingBuling地戳人……她真的有很努力很努力,方纔勉強收斂到不外放、不傷人。
怎麼說呢……雖然凝初重劍當初劍氣散開的那會兒,雖然沒有傷到自家主人哪怕一根頭髮——“啓靈”也算讓人與劍有了那麼一點點血脈聯繫了,護主是必須的——但是,衣服,絲緞跟金屬的結構差太多了,怎麼都不算是一個血脈的……
這也是當初進潁川的時候,重劍之主衣衫單薄的原因之一。
對此,劍靈回到重劍的身體以後還自覺自動地滾去面壁了五秒鐘,多少讓被血色驚嚇到的神經放鬆了一絲絲。
第一次進入鮑宅的時候,阿初就感覺到了試探性的殺氣,一不小心沒崩住,劍氣就冒出頭了。
於是,赫赫威勢引出了數十個日常守護鮑家宅院的老兵,面容或許還年輕,眼睛已經滄桑了,表情平淡中帶着警惕。
重劍之主往前一步,護院們便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掌之地,直到來者抹了一把劍身,護院們一個激靈刀劍剛要出鞘,劍勢收回去了,抵禦來犯的勁道一下子撲了個空。
於是乎,有“力”作爲壓陣,某個因爲劍身被抹了一下從而整體當機了幾個時辰的劍靈近乎神奇地看到一間宅院拔地而起。
房屋本身就在原地,可是否能被稱爲一家住宅,要看黃道白方、二十四路、八分九宮,要看往來人和煙火氣。
從黃巾殘部手中救下的小兒正被一個老婦熟練地抱在懷裡,有節奏地拍着背,唱着催眠的曲調;久無人住的屋子,有人在地上、桌上、椅子上灑水,然後一一拭去浮塵,廚房冒出了點點菸水氣,空氣中卻沒有塵土嗆人。
葉大公子捲起衣袖,一手匕首、一手木塊開始修補腐朽老化得連“吱呀”聲都變調成“咔——得兒——咚啪”的窗棱。
重劍無所事事,乖乖倒在乾淨的桌上,不過裡面的劍靈糰子已經幻化成了一幅名畫——對於逐漸能夠掌自己的某意識體,簡筆勾勒出“吶喊”的姿勢還是挺簡單的,兩個圈圈、外加四條曲線就好了。
吶喊完了,阿初又開始抓耳撓腮:“嗷嗷嗷,爲什麼同樣是大家公子,葉家會把工匠活兒也納入教導範圍啊啊!”
意識中,有人開始熟練的順毛:阿初,我藏劍僅爲江湖的新秀,與外翁崔氏不相類。
哦哦,對哦,當初生葉包子的大美人跟未來的老莊主明顯是兩個畫風麼!眉眼溫柔,下決斷的時候乾脆又利落。
阿初?
咦?剛剛腦袋裡似乎冒出很麼奇怪的畫面了。
阿初,來這裡。
哦。
葉家長公子的回憶漸漸瀰漫。
“吾兒慧極,當不囿於一時惡評。”
這是當初第一次被父親教導劍術,劍勢未出,而心中已有破劍之法,自然劍法凌亂,不能練成一招。父親回想起來覺得大失顏面,在用飯的時候拍了筷子,說“木訥至此,竟爲我兒”,母親卻神色如常,讓人換了碗碟,紋樣是雞雀。
《莊子·達生》說:“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
他知道,母親是以“呆若木雞”作爲迴應。
“吾兒及長,寶物當自晦。”
少年時期,家中舉辦第二次名劍大會,“正陽”大巧不工,母親觀劍時方纔點頭,雖然依舊不認可在江湖揚名的舉動,終究留在了家中。
母親和父親的性格差異很大,元宵花會一見鍾情不假,但是因武皇病篤、朝中紛紜莫測,上官婉兒遞話說“大風將起”而自染污名、遠避江南也不假。
廟堂高,江湖遠,雖然母親一貫偏好老莊,能避開“神龍政變”卻難以接受“唐隆之變”友人的死亡,於是所齣兒女年歲大有差異。
開元二年,《姓族系錄》二百卷刊定,同時期出生的四弟被叫做“蒙”——山下出泉,君子以果行育德。而後九年甲戌,含元殿應試“近無甲科”,母親嘆息一場,五弟命名爲“凡”。
以名紀年,父親不曾反對。
“阿初,在想什麼?”
劍靈糰子難得安靜地一動不動了,令人好奇。
“啊啊啊——”糰子開始尖叫,“我想起來了!這個孃親我曾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