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的局勢對沮授而言並不樂觀,高覽、麴義等人隨燕北南下,張頜調入玄菟郡,而在他們之下有猛士之稱的王當又親自督領一曲軍士前往薊縣守衛劉虞……郡中,陷入有兵無將的窘境。
整個遼東郡的軍政之責,全部落在了沮授的肩膀上。對他而言,頗有幾分沉重之感。
這倒不是沮授的才能不夠,無論單讓他兼領郡中兵馬還是政務,都可以做到圓滿的程度,但是眼下郡中無人分擔他的壓力,大小事宜皆要他親力親爲,便多加勞累。
這半年,沮授清瘦了許多,再加上去歲夏季督郡中百姓修渠,風吹日曬之下比較先前膚色黑了不少。
“國讓,你領水寨至今,多有成效,等將軍回還功勞必有你一份。”郡府中,沮授藉着年關的功夫終於能清閒幾日,便邀了田豫牽招自汶縣與遼東南至襄平,一來是爲了問政,事先了解去年汶縣水寨與遼東南的情況,二來則是爲了議一議來年的計劃。沮授笑着對田豫說道:“沮某當時向將軍推薦你掌管水寨,沒有看錯人啊。”
幾年過去,最爲年輕的田豫也過了加冠之年,執掌兵馬的一年更讓他臉上多了些威嚴之色,只是仍舊稍顯稚嫩,帶給沮授的感覺頗似前些年見到燕北時的模樣,一般的鋒芒畢露。
只是田豫的性格,在這兩三年裡多了許多磨練,待人接物上倒是謙卑了不少,恭敬地坐在下首圍着火盆對沮授笑道:“府君謬讚了……可惜晚了一些,若去年將軍南下時我遼東有如今這般的汶縣水寨,大江大河便儘可去了。府君,這幾個月路上可傳回將軍在中原的消息?”
“嗯?”沮授面露異色,對田豫問道:“國讓掌握着水路,中原的消息應當傳的比路上要快,怎麼竟來問我?”
田豫的臉上帶着憂慮之色,看了看牽招與沮授二人的臉色,這才說道:“去歲最後一支前往東萊的船隊前些日子回還,帶來一點消息,令在下感到詫異。府君可記得將軍南征時調走了公孫將軍麾下的玄德司馬?”
劉備是田豫的老首領,沮授怎麼會不記得,此時聽田豫這麼一說,便覺得心中警兆大起,面色一變問道:“怎麼,難道你知曉了劉玄德的消息?”
“我聽人說,公孫將軍在秋天擊敗了青州聚起的黃巾餘部,隨後私自表舉了玄德爲青州刺史。隨後……公孫將軍領兵西走,說是要去參加討董聯軍。”田豫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有些不明白劉備從公孫瓚麾下跳到燕北部下,現在又做了公孫瓚私自任命的青州刺史,這到底是爲了什麼。另一邊,他又有些擔心中原的戰事,對沮授說道:“我擔心將軍在中原的戰事,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阻礙?”
“劉玄德做了公孫伯圭私自任命的青州刺史麼?笑話,伯圭一個奮武將軍,哪裡有任命刺史的權力,這天下真是……”沮授聽田豫說完,他面色才稍稍好看了些,他並不在乎劉備是不是轉投他處,他和公孫瓚本就有淵源,這不算什麼。旋即,沮授對田豫擺手說道:“國讓不必擔憂,即便玄德另投公孫伯圭也沒關係。幾日前我才收到將軍寄來的書信,去歲秋末,將軍也將曹操任命爲東郡太守,另拉攏陳留太守張邈、冀州牧韓馥,並邀請公孫瓚、白波軍、孫堅等人慾組成新的聯盟向西討伐董卓。公孫瓚調度兵馬,想來是應下了將軍之邀,不必擔心。”
對於此事,沮授是瞭解的。依燕北的性格,就算董卓遷都到長安,他也會想着在潼關交戰試一試再看是否退軍,絕不會像那些諸侯一般各自散去。因而對燕北欲再組盟軍這件事,沮授非但沒有勸阻,反倒認爲這是不亞於董卓遷都長安的神來一筆。
不同的是,遷都長安是戰略上能夠讓董卓立於不敗之地;再組同盟,對燕北的好處則是在政治上。
當今的局勢,對燕北的將來非常有利。此次再組成新的同盟,對他們這些追隨在燕北麾下的人也非常有利。在此之前,遼東郡雖居於幽州治下,卻好似獨立小王國,不納賦稅,在州中頗有微辭。而另一方面,誰都無法忘記燕北是個叛軍頭子,這令他們在聲譽上亦飽受詬病。
平定冀州黑山的那場戰爭,讓燕北像個將軍一樣做出職責所在的事情;南下參與討董,並首奪滎陽,再戰旋門,這便是燕北爲大義做出的努力。這兩件事天下人都有目共睹,單憑這兩次戰役,便能使得燕北在朝野擁有一定聲望。
當然,若換個人,不說像袁紹那樣的四世三公之後,哪怕是任何一個符合法理朝廷任命的太守做出這樣的事情,都足夠讓他飽受讚譽……但這樣的事情在燕北這個叛軍頭子來做,卻也僅僅能與他們平齊而已。
這便是沮授不阻攔燕北執意西進的原因。
只要燕北不是孤軍奮戰,沮授想不出阻攔燕北的原因。
甚至在沮授看來,組成新的聯軍向西征討,只要打到洛***本不需要攻過潼關,只要在洛陽修繕被毀壞的朝廷宗廟,祭告先帝陵墓。在這之後,只要燕北能活着回到遼東,將來紛亂的天下都將有遼東霸主的一席地位。
關東各地的競爭愈加激烈,任誰都可以預見,將來的紛爭只怕更加嚴酷。兵馬沒了可以再募,但像這樣攻入洛陽的機會能有幾次?
再組聯軍,燕北獲得的便是在天下間龐大的威望。
這是再多兵馬都換不來的。
“不必擔心,將軍身邊聚集着遼東所有的精兵強將,中原的戰事即使有失,也還能周全地退回幽州的。”說完了中原的情況,沮授反倒稍顯憂慮,嘆了口氣道:“沮某擔心的反倒是遼東的情況啊……玄菟的張儁義,很長時間沒有派人傳信回來了,還有先遣至公孫度身旁的人手,都好似石沉大海。而就在最近,王義留在高句麗的人手送回消息,說是世子伊尹漠正在紇升骨城附近集結兵馬,足有近萬之數,在襄平書院的世子拔奇感到不安,他擔心那些兵馬的目標是遼東。”
沮授此言一出,田豫牽招皆是面露驚色。
沮太守的話是什麼意思?玄菟郡校尉張頜失去聯繫,難保其已爲公孫度策反;高句麗卻在屯聚兵馬,劍指遼東……牽招眯着眼睛對沮授道:“府君,在下請調往遼水……防備來自西面之敵。”
眼下高句麗發兵西攻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隻有來自鄰國的兵力還好說,畢竟高句麗也是收到扶餘國牽制的,僅動員近萬兵力,遼東尚有一戰之力。可如果再加上反叛的張頜率領公孫度的人馬,恐怕他們便疲於應付,甚至可能丟掉幾座城池。
但是他們誰都沒忘記,遼西郡還有公孫越在。前年燕北派潘棱領兵潛入臨郡做下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出了一口惡氣,致使遼西令支的幾個大族水渠被毀、牛羊被殺,就連雞仔子都被摔死,水井裡也投了毒,還鬧出些許人命。
兩郡的摩擦久已,隨時可能演變爲戰禍。
“你不能調到遼水,西面的事情我有所考慮,暫由潘棱與吳雙將兵駐守遼水,另外派遣了馬安前去烏桓國向他們的大王丘力居求援,雖無進攻遼西的把握,守備三五個月,還不成問題。而東面的高句麗與北面公孫度纔是心腹大患,還有將軍出下的難題。”提起燕北來信裡要他做的事情,沮授緩緩搖頭,燕北這是隻怕自己事兒少,忙得還不夠焦頭爛額,他對二人說道:“東面的高句麗由我親自應付,國讓,我需要你去一趟鮮卑向素利求援,以鮮卑騎遊曳玄菟腹背,威脅公孫度不敢輕動,你可有說服素利出兵的把握?”
田豫點頭,眼下遼東的局勢顯然已經壞到無以復加,三面皆敵的情況,郡中兵員亦不夠用,只有向外族借兵的機會,田豫咬牙拱手道:“自當爲將軍效命!”
“若有合適機會,可不擇手段殺死公孫度,眼下不知張頜是敵是友,那是將軍麾下尤其圓滑棘手的將領,若與其交兵不必留手。”沮授轉而對牽招說道:“將軍送回的書信已言明關東局勢大變,我等可先下手爲強拱衛劉公。如今樂浪太守張岐受袁紹蠱惑,前往薊縣勸說劉公自立……子經,將軍有命,命我等僞作詔書表燕東爲樂浪太守,現我命你領武士在張岐回還的路上將其扣下,押送襄平獄中,自汶縣水寨領兩曲水卒、各地募兩千步卒,水陸並進,拱衛燕東爲樂浪太守,安定郡中局勢,你可能勝任?”
轉眼之間,幾條命令自沮授口中說出,使得此次談話形式大變,殺伐之意不言而喻。
私自扣押一郡太守,作矯詔假拜僞太守,安定一郡局勢……牽招的眼睛瞪地很大,難以言說他心頭的驚訝。
如此重要的事宜,就交給我?
“請府君放心,招……”牽招沉沉地點頭,對沮授拱手道:“必不負重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