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國,良山北道,兩支軍隊狹路相逢。
與濮陽近畿的閻志伏擊曹仁軍有所不同,那是有心算無心。而在良山北道,兩支軍隊在行進中都提着十二分精神,因爲他們都知道,敵人就在這條路上。
張遼知道有曹軍偏師在良山北,是因爲軍師陳宮的預料;夏侯淵知道張遼在這邊則是因爲先前戰局的判斷。但歸根結底,他們都只是能夠猜到對方的大致方向,卻不知曉準確位置,更不知道他們會在急行軍的過程中狹路相逢。
沒有誰先發現誰,兩支軍隊的斥候幾乎在同時發現對方,雙方不約而同地選擇大部留下擊殺敵軍斥候,另派小隊回還報告中軍。
燕曹良山之戰,便在此時拉開序幕。
良山北道在整個兗州都算寬闊的官道,因爲過去良山是樑國獵場,故而可供四馬並行,但其地勢險阻,北有渠丘山而南有大良山,中間百頃林地,千頃丘陵,人煙稀少,最接近的城池分別是北五十里陽谷與南四十里壽張,乃是設伏阻擊的絕佳之選。只不過雙方都沒有在此設伏的考慮,若能兵貴神速則可讓敵不知我所攻,更不知何所守,全都悶頭趕路,卻撞在一處。
雙方斥候起先都不過數十人的小隊,即便相與於官道,也是看誰眼疾手快,曹軍斥候揚着硬弓正待開弦,張遼部下的斥候隊便已經勒住繮繩,三伍斥候撒開了在官道左中右站做三列,擡手便將上好弦的手弩隔着四十餘步勁射而出,發矢過後看都不看,抽出馬刀夾起馬腹便衝突而上。
這樣的進攻被演練過無數次,早已滲入斥候隊的骨髓之中,成爲本能的反映。帶着子龍壓片的手弩讓他們的弩箭在駿馬奔馳中都不會被抖落,拈箭搭弦張弓放箭一系列動作與擡起手弩扣動扳機孰優孰劣不言而喻,五十步內手弩的精準更是十發九中,十五支弩矢勁射而出,對面的還未拉滿弓的斥候自然是應聲而落。
不過這也只是開始,隨着三伍燕軍斥候揚刀衝上,對面反映稍慢的曹軍斥候同樣提兵迎來,雙方便從突發遭遇變爲亂戰,隨己方斥候聞訊趕來加入戰團,雙方上百斥候在官道上形成沒有指揮的混戰。所有的中下級軍官都像燕北年輕時那樣精通此道,在這種層次的戰鬥中,兵甲、戰法都不太重要,比拼的是誰快、誰狠、誰的運氣好。
斥候短暫的廝殺沒有拉鋸到比拼運氣的程度,雙方交戰衝突片刻,方纔佔據上風的燕軍斥候便撤了回來。容不得他們不撤,曹軍的前鋒比他們的先鋒來得快得多,在身後的官道上還沒一點兒動靜時,後面繞過官道的兩山之間便傳來大隊兵馬行軍的聲音,這場戰鬥再拖下去,便要比拼運氣。
而從敵軍援軍來得更快這一點上來看,燕軍斥候們在今天沒什麼好運氣。
因爲曹軍將領是夏侯淵,他不但是曹軍這支偏師的主將,長於奔襲的他還是這支軍隊的先鋒。在一開始,先鋒應當是于禁,不過行軍過程中步騎混雜的于禁泰山軍反倒被夏侯淵的兵馬甩在後頭,承擔帶上掉隊軍卒的責任,這樣一來便是本陣做先鋒,偏軍爲後陣的局面。
夏侯淵作風兇猛,雖善於強行軍,但強行軍在有些時候也不是一件好事,雖然兵法中兵貴神速已經被人唸叨爛了,但兵法還說了:卷甲而趨,日夜不處,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勁者先,疲者後,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三十里而爭利,則三分之二至。
夏侯淵的兵馬便時常面臨這樣的情況,舉師五千自廩丘發兵,在壽張超過步騎混雜的泰山軍,接着疾行至良山北道,收到斥候的消息時清點兵馬,部下還剩兩千七。
剩下的人不是丟了,三十里後行軍的泰山兵裡多了兩千人,全給他兜着呢。
混戰幾近半個時辰,張遼的滿編斥候營本有兩個曲,如今盡數投入混戰中後僅撤出九百多人,儘管他們聽到山那邊傳來的行軍聲想要逃離戰場尋找友軍,卻大多被曹軍斥候纏着走脫不得,僅有三百餘人遊曳在戰場外,即不敢舍了袍澤逃跑,也不敢留在原地被敵軍大部所殺,只能隔着百十步不斷給手弩上弦,抽準時機便放上一陣。
斥候手弩的威力不提也罷,這種爲了讓騎兵在馬背上能夠在衝鋒中射穿敵對輕騎兵皮甲與馬覆面的兵器弩力不過半石,百步之外打在皮甲上大約,大約能把敵軍嚇一跳。
嚇一跳之後還要手舞足蹈着高聲叫。
這可就遠遠比不上曹軍斥候配發的硬弓了,那東西是實打實的射程八十步,就算拋射百步,一旦命中了皮甲也擋不住,咬上便要見血。
所以與其說遊曳外部的燕軍斥候是在環伺,並時常以弩矢打擊敵軍士氣,倒不如說他們是在恐嚇陷在陣中的己方袍澤與敵軍斥候,並不斷向天祈禱,己方將軍儘快抵達戰場。
就這麼祈禱着,夏侯淵將着黑壓壓的兵馬席捲風塵掩殺過來……根本不用什麼戰術,就把大隊兵馬鋪開了像蝗蟲般掃過戰場,張遼軍的斥候便不見了。
有些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外圍的那些則面對敵軍龐大兵勢做鳥獸散。
“張文遠的兵?”
夏侯淵可不是沒打過幾次仗的夏侯惇,他從起兵時便追隨曹操,先後參與數次大仗,不論是討董、平黃巾還是襲擊豫州,都有他參戰的身影,究其根本說來,是曹軍中的大將了。
在擊敗燕軍斥候後,軍卒逼問出這是張遼的兵,令夏侯淵感到驚訝莫名……張文遠,難道不應當在範縣嗎?
曹仁去濮陽,他來良山北走陽谷,李典和樂進襲擊範縣,曹操坐鎮中軍準備揮師北上。
這一切的戰略目的,可就是要對範縣的張遼軍形成合圍,現在張遼怎麼會出現在在良山北道!
這說明什麼?
夏侯淵面色青白,招來騎手道:“去廩丘告知孟德,曹子孝未能誘敵,張遼識破了我們的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