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如雨,呼喝如雷,鋪天蓋地的箭雨釘射在燕軍進攻的路上,令後方觀戰的高順擰起眉頭。
從他的角度越過重重人牆看過去,前軍軍陣似乎因箭雨打擊而感到慌亂,眨眼軍陣中便倒下兩成軍卒,這尤其令他感到蹊蹺。這是不應該的,即使前軍僅僅是兗州郡國校尉部,整訓尚不滿半年……慌亂可以理解,但城砦中不過區區兩三千之衆的敵人,就算人手一張硬弓,也不能把箭雨都紮在他們身上吧?
一次齊射射翻裝配木盾的三四百人?
這是檀弓與強弩都不可能達成的戰果,曹軍更不可能。何況箭雨是從城牆內拋射出來,軍卒連瞄準的機會都沒有,全靠只覺,不可能擁有這麼高的精準。
高順的估量沒錯,在他看不到的前線,李典將時間埋伏地正好,燕氏前軍緩緩前行至距離城砦三百五十步左右開始向前衝鋒,因爲他們知道自己已經進入守軍弓箭射程之內,越快攻至牆下,便越不給守軍箭雨打擊的機會。
當第一次箭雨落在前軍陣勢之上時,攻城軍隊堪堪進入三百步範圍,守軍的一輪齊射僅僅殺傷燕軍不足百人,但與此同時地下早已埋設好的陷阱建功,鋪設木板的陷坑在撐不住燕氏數名軍卒的重量時猛然塌陷,內裡鋒利的地刺直接將數名攻城軍卒捅成刺蝟,像這樣的陷坑密佈城砦之外三百步內,越靠內木板越薄、越靠外木板越厚,直將攻城軍卒打個措手不及,有些軍卒原本並未踩踏落入陷阱,卻因慌亂打亂陣形,讓更多士卒掉進陷坑。
轉瞬之間,城砦內再度升起箭雨,準確地打擊在攻城軍士的範圍內。
恐慌蔓延無法避免,陷坑中尚未死透的袍澤發出令人驚懼的哀嚎,頭上一刻不停的箭雨與腳下無處不在的陷坑令人無比壓抑,這比短兵相接更讓人恐懼。
“不要亂,衝過去,衝過去!”
不僅那些軍卒亂了,中下級將校同樣慌亂,儘管多數屯將、曲將見勢不妙便身先士卒地向前衝鋒,但更多人墜進陷坑或被箭矢釘在地上,形成更大的傷亡。
這種時候,哪怕最傑出的將校都無法避免士氣崩潰,數以百計的軍卒在狹窄的山谷中前擁後擠,整支軍隊轉眼士氣崩潰……山谷後方,響起鳴金之音。
一切發生地太快,高順也沒想到敵軍一路都不曾設伏,卻在城砦前設下成片陷坑,悶頭吃下大虧。
鳴金聲於前軍潰卒如蒙大赦,潮水般退回後陣,聽到金聲牆內李典高聲呼喝,弓弩手再度將箭雨追擊幾陣。儘管佔盡便宜,敵軍退走後李典臉上卻不像部下那麼輕鬆……這樣的傷亡對燕軍並非傷筋動骨,但接下來陷阱沒了攻其不備,便形同虛設。
接下來纔是硬碰硬,於曹軍而言纔是真正的風險。
“清點傷亡。”高順撂下一句,指派士兵去清點他心中有所估計的傷亡,並將受損的前陣撤到後面,走向石砲陣地,對主事的校官道:“有多少石彈?”
軍中石彈的餘量很多,但暴雨時節採石不易,這種原本可以就近燒山鑿石的消耗軍備在此時只能依靠輜重隊自後方運籌,路途遙遠無以爲繼,何況本身張遼就僅僅是讓高順在此地拖住敵軍,並未讓他攻關奪城,輜重預計的石彈補給也不會多。一番清點,倒讓高順稍稍放心。
畢竟他手頭石砲少,石彈消耗自然也小,這麼一場仗纔打出去五十多顆石彈,軍備充足。
“敵軍城砦不會挪,趁天黑之前將石砲架準,轟他一夜!”話說得厲害,見校官瞪大眼睛,高順隨後難得地笑笑,道:“每隔一刻輪發五石,不讓他們修補城砦即可。”
校官稍稍鬆了口氣,不過一樣緊張,道:“一夜下去,石彈可就要耗去兩成。將軍,這仗纔剛開始……”
“打下城砦,再將沒砸壞的石彈拾回來便是。行了,不必多言,去計時吧。”
校官見高順心中已有決意,無奈不再多說,自去尋漏刻計時,口中輕聲嘟囔着:“砸過去的石彈子早都碎了,還能撿回幾顆?”
出師不利,對軍校的士氣打擊不小,如果不是他們兵勢龐大,單單三個校尉部遇到這樣的危險,可能已經後撤十里了。但對高順來說,這場仗纔剛剛開始。
前軍尚未接戰,一個滿編的校尉部三千營被陷阱與箭雨接連打擊,造成傷三百餘陣亡七百多的戰果,像天空的陰霾般籠罩在人們心頭,看着早已西沉的太陽與漸陰的天邊,高順傳令今日不再攻城,三個校尉部陳布在前,其餘兵馬返回大營。
雖不再攻城,但夜裡兵馬卻並不輕鬆,斥候營要趁夜將城砦外的陷阱清理乾淨,其餘兩個校尉部更是要左右屯駐看護石砲與防備敵軍夜襲,待到明日,沒了陷阱守城軍隊對高順部的威脅便要小去很多。
也只有這樣,他們才擁有與敵軍短兵相接的機會。
夜幕降臨在汝陰,雨夜中快馬叫開城門踢踏在安靜的街道上傳出迴響,向縣府通報來自夏侯惇的口信——“張遼興兵數萬,自樑國南下,攻三道!”
一夜之間,震動全城,似乎整座城池都蔓延着驚懼。
曹昂領軍三千星夜趕路,發於汝陰,直奔成父而去。隨行的探馬上百,大開城門向四面奔波,沿途各縣鄉里示警,督促百姓避入城郭,運籌軍備諸般事宜,使汝陰城燈火徹夜不息。
在整個曹氏臨戰之時,廊檐間夜雨寒透骨髓的曹操卻舉目望向北面……要他去思慮的事情太多了,燕北此時在做什麼,是他指派張遼向南進兵,還是說善於捕捉戰機的張遼自作主張面南開戰呢?
甚至對於張遼的南下,曹操心中也有諸般疑慮,張遼的機智狡猾、勇猛無匹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如果曹操沒有估計錯誤的話,陳樑之地的雨應該停了,張遼在此時進兵,究竟是急不可耐的巧合,還是另有計謀呢?
張遼,究竟在成父城,還是仍舊留在汝南之北,等待他們調兵遣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