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狐悲,這世上再沒有誰能比袁紹的死更令天下諸侯感到兔死狐悲之感的了。曾經袁氏那麼強大,袁術割據淮南而袁紹陳兵青徐,半個關東都是袁氏的。而來數年,曾經天下僅次於燕氏的龐大的兵勢接連破碎,縱橫捭闔間天下還有誰夠資格與燕氏爲敵呢?
每當天下動盪,天下幾十年必然圍繞戰爭爲中心,儘管歸結根本看得還是政治,但自十常侍以行刺手段政變殺大將軍何進於宮內,往後十餘年各路諸侯競相使用刀兵講話。
在正統兵法家眼中,戰爭分爲兩個階段,準備階段與實際階段,先秦時期的商鞅便用極爲精煉而複雜的政策變法,使得秦國成爲強秦,是爲耕戰之策。所謂耕戰,就是用最簡單的手法達成戰爭勝利的目的,耕,爲準備;戰,爲實際;這也是秦國成爲戰爭機器的緣故。
秦的國策便是自保與擴張,一切爲了更強大。
在兵法中,耕也可以替代爲所謂的‘廟算’。
自夏朝開始,國家凡遇戰事,都要告於祖廟,議於廟堂,成爲一種固定的儀式。帝正在廟堂占卜吉凶,祈求神靈護佑,以巫術假託神的旨意,迫使人們進行戰爭。這是“廟算”的原始形態。真正提出戰爭中實用廟算的,是孫武,在他的著作中,將廟算歸類爲‘五事七計’,這也是孫子用兵的核心思想。
多算者多勝,少算者少勝,不算者不勝。
廟算決定着戰爭的贏面,贏面大則可勝,便可戰;贏面不大則不可勝,當避戰。
五事,即道、天、地、將、法,即從政治、天時、地利、將帥、法度的五個方面來比較戰爭雙方;所謂七計則是從更細化的從雙方政治清明、將帥高明、天時地利、法紀嚴明、武器優良、士卒訓練有素、賞罰公正來比較雙方軍事潛力,從而認識自身、認知敵人。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是兩千五百年前誕生專用於戰爭的swot分析,也是極爲出色的方法論。
在江東,人們算於廟堂之上,慮於鄉野之間。儘管孫氏與燕趙剛剛在聯盟敵對袁氏的攻勢中取得龐大戰果,直接消滅袁氏,但隨之而來的問題便暴露出來,袁氏即滅,孫氏當何去何從?
是面北而戰追求更高的政治地位,還是固守江東獨居一隅,亦或向燕氏稱臣,以保江東太平?
所有人都在思慮,包括有小霸王之稱的孫策。
江東與燕趙,主孰有道?
孫武先生的道,不同孟子之道,亦不同孔子之道,以後人自居的孫氏自然知曉。孫子的道是問最高領導者,雙方主上具備之才能,目的是得到百姓死心塌地的擁護。這方面燕北不差,但其起先擁護皇帝后來由封鎖鄴都已天下皆知,又兼麾下土地廣袤而人心必然不齊;孫氏於揚州之地根深蒂固,又在崛起中多得世家豪族相助,是以能萬衆一心。
將孰有能?
燕氏諸將實力強悍,同樣天下皆知,但其掌控青徐的主將麴義在先前與泰山賊的戰事中負傷回還,當今主官徐州的將領徐晃與田豫雖戰法高超,在旁人眼中卻總要比聲勢滔天的麴義好對付些;至於孫氏諸將,孫策知根知底,不敢說強於麴義,卻也不會比他們差,何況‘主’孫策自己,就是天下無雙的戰將。孫策在心裡認爲自己在這一點上要比燕趙的將領更加強悍。
天地孰得?
這不用問,一條大江橫在雙方之間,誰能掌控大江誰便掌握地利,孫氏在水軍上得天獨厚。不過倘若越過大江向北作戰,除了冬季北方輜重線壓力大增之時他們能有些許優勢,其他時候根本無法與燕趙相提並論。
法令孰行?
燕氏二將互不同屬而孫策可親征作戰麾下自然萬衆一心,孫策在這個方面擁有燕氏難以比肩的優勢。
至於更多的兵衆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孫策卻無法去比較,燕趙與江東還尚未有過真正交兵,孫策既不想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亦不願妄自尊大。這也是孫策耿耿於懷的緣故,他們從未交兵,州中卻有人抱有投降的念頭……這是未戰先怯,如何能行?
打心眼裡孫策並不牴觸投降燕氏,當今天下局勢已成這般,除非與燕北揹負血海深仇,否則沒有人會去牴觸向燕氏稱臣。這就像過去沒有哪裡的太守不願尊奉朝廷的號令一般。這種心態越是出了中原越是如此,中原諸侯如袁紹等人還對燕北這麼個幽州馬匪頭子能在心中擁有些許奚落,可對同樣的邊鄙之人而言,他們的地位截然不同。
可是不戰而降?誰的心裡也都過意不去。割據青徐的袁紹敢向燕北宣戰、割據兗豫的曹操敢向燕北宣戰、荊州牧劉表敢向燕北宣戰即便如今戰事還如火如荼,到了孫氏就要向燕趙不戰而降俯首稱臣?
這恐怕是萬萬不行的,孫氏十數年一言而決江東事宜,這是他們父子兩代的基業,倘若一聲不吭拱手讓人……不爲孫伯符自己的臉面與高傲的心氣,將來拿什麼去面對九泉之下的父親英靈。
“公瑾,當下我等應何去何從?”
孫策倒並非沒有下定決心,只是他需要這種時候有人爲他堅定信心。而能堅定他信心的人,唯有從遠方趕回來的周瑜。
“這沒什麼好思慮的,你……”周瑜纔不過剛開口,卻被孫策擡手製止,一把抓住手臂向堂上走去,只見孫策面容嚴肅剛毅,“此時要拜見母親,方可議定!”
不多時,二人升堂拜母,孫策將疑慮告知母親吳氏,周瑜這才侃侃而談道:“當年楚君剛被封到荊山的邊上時,地方不夠百里。他的後輩賢能,擴張土地,開拓疆域,在郢都建立根基,佔據荊揚之地,直到南海。子孫代代相傳,延續九百多年。將軍您繼承父親的餘威舊業,攻伐六郡,兵精糧足,戰士們士氣旺盛。而且,鑄山爲銅,煮海爲鹽,人心安定,士風強勁,可以說所向無敵!”
“如今投降燕氏,我們所能得到的最大的利益,也不過就是一方侯印、十幾個僕人、輛車匹馬罷了,哪能跟我們自己創建功業,稱孤道寡相提並論?”周瑜道:“如今燕氏滅除袁氏,集力攻打曹操,尚能萬衆一心,一旦曹氏除滅,倘若燕氏繼續尊奉皇帝,我們便可以向皇帝稱臣;如燕氏妄自尊大玩火**,我等只需興王道之師拯救天下,靜待天命便是。”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