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西沉默着,沒有回答。
慕秦川終於轉過身來,神情冷凝地看着他。
許久之後,紀西才終於又開了口:“我知道人走茶涼是必然,只是沒有想到,這樣的必然也會發生在學姐身上。”
因爲蘇晴的關係,他在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了慕秦川,而後求職也是異常順利。他還記得最初跟在慕秦川身邊的那兩年,那時候的慕秦川,讓他見證了真正的情深似海。後來,他雖然逐漸恢復常態,可是紀西知道,他心裡依舊還想着蘇晴。哪怕是當初將秦傾追到手,他心裡想着的人,依舊還是蘇晴鐦。
可是後來,不知什麼時候起,慕秦川就漸漸發生了變化。從他開始三番兩次地將秦傾找回身邊開始,紀西才慢慢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最初他以爲,那仍舊是慕秦川放不下蘇晴的表現,可是後來才知道,慕秦川放不下的人,已經不是蘇晴。
猶記得大學的時候,那個溫婉清甜的女孩子滿眼幸福地告訴他,慕秦川答應這輩子非她不娶。他當時心裡是怎麼想的?是羨慕,是嫉妒,同時,卻也是爲她祝福的。她那麼美那麼好,絕對值得那個男人傾盡一生去愛她。
可是後來,慕秦川卻娶了別的女人。
那個長眠於地下的女人,大概,早已經被他忘記了吧?
他滿心不甘與憤怒,不爲自己,只爲記憶中那個美好如夢,從不曾褪去色彩的女孩子。
他真的很想知道,慕秦川是不是真的就這樣忘記了她。而事情的結果,讓他對愛情的信仰永墮黑暗。
曾經刻骨銘心的戀人,怎麼可以就此遺忘?
“我知道,這麼些年,我之所以能夠在您身邊肆無忌憚,其實都是看在學姐的面子上。”紀西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隨後道,“可是如今,既然您已經忘記了學姐,我想,我大概也沒有再呆在您身邊的資格了。”
慕秦川神情淡漠地看着他,沉聲道:“做下這樣的蠢事,你的確是沒資格再留下。”
紀西臉部微微一抽,隨後點了點頭,“我會補上辭職信。”
說完,他轉身就走出了辦公室。
門外,遲到的蘇微已經來了,看見紀西面沉如水地從辦公室走出來時,連忙走上前來拉住他,“紀西哥哥,你怎麼了?慕大哥罵你了?”
紀西靜靜地看着她,沉默許久,才淡淡道:“你以後要嚴格自律,不要當上班是兒戲。你姐姐已經不在了,沒有人會是你的靠山,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蘇微被他這一番凝重無比的話弄得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麼啊?慕大哥會照顧我的啊!”
紀西聞言,再度勾了勾脣角,“他如今會照顧的人,大概只有秦傾一個吧?”
蘇微聞言,蹙了蹙眉,“你到底怎麼了?”
紀西不欲再多說,淡淡道:“我辭職了。”
一門之隔的辦公室內,慕秦川已經站起身來,面朝着窗外的位置,沉眸靜觀着窗外的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隨後,蘇微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一直走到他身旁,也盯着窗外的世界看了許久,才終於看向慕秦川,“紀西哥哥爲什麼要辭職?”
慕秦川緩緩收回視線,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後,才淡淡道:“因爲他覺得我忘記了你姐姐。”
蘇微聞言,頓時怔住,隔了很久,才隱約想明白了其中的因果關聯。她頓了頓,忽然輕笑了一聲,隱約帶着嘆息一般,“紀西哥哥可真偏激。”
慕秦川聞言,嘴角略略勾起笑意,“你今早又遲到了吧?就不怕我炒了你?”
“我纔不怕呢。”蘇微伸手撐在窗戶上,仰頭看着窗外的藍天,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雖然你愛上了秦傾,但我知道,你是不會忘記姐姐的。”
下午,《南生》一週一度的選題會上,秦傾腦子一片空白地坐在會議室裡,看着陳之煥和其他同事一張一合的嘴,卻完全沒有聽進他們說的任何一句話。
直至坐在她身邊的林朗推了她一把,她才赫然回過神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經停留在她身上,陳之煥神情有些嚴肅,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秦傾,下一期的雜誌,你有什麼想法?”
“沒有。”秦傾簡單如實地回答了一句,便低下了頭。
陳之煥尚未有所表示,她身邊的林朗已經先皺了皺眉,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秦傾一眼,“秦傾,你最近工作實在是太不用心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這兩天你到底做了些什麼!”
秦傾一頓,目光一一在同事們的臉上掠過,最終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林朗實在有些憤懣,抱着手臂不再說話。同事們面面相覷,都覺得秦傾這兩天是不太對勁,可是這會兒會議之上,也沒有人說什麼。
最終陳之煥丟了兩個文件夾給她,“這裡有兩個題材,你好好看看,挑一個有把握的做。”
秦傾接過文件,緩緩點了點頭。
正要散會的時候,會議室的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緊接着,鬱英哲帶着秘書走了進來。
“鬱先生?”陳之煥微微一怔,隨即站起身來,所有人也都隨他站了起來,唯有秦傾怔怔地沒有動。
等到她意識到自己也應該站起來時,鬱英哲已經又讓衆人都坐下了,而陳之煥讓出主席位,讓鬱英哲坐了下來。
“最近發生了一件事。”鬱英哲的秘書代爲開口,道,“鬱先生早兩年出資在g省山區建了十餘所希望小學,可是最近連日大雨,有六所學校都發生了垮塌事件。而這六所學校位於同一個縣,都是同一間建築公司所建,鬱先生希望《南生》能夠派人去調查一下這件事,看看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貓膩。”
“有沒有孩子受傷?”林朗立刻開口問道。
鬱英哲緩緩點了點頭,“每個學校都有孩子不同程度地受傷。”
“這實在太惡劣了!”立刻便有同事憤憤不平起來,“鬱先生明明是做好事,到頭來卻發生這樣的事情,必須調查清楚原因!”
“我需要清楚地知道這中間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鬱英哲臉上難得的沒有了笑容,“陳總編打算派哪個記者負責這次的調查?”
g省,那意味着要出差,而山區,意味着這是一份苦差。
陳之煥沉默片刻,擡頭看向林朗,林朗剛要點頭,卻忽然聽見身邊傳來秦傾的聲音,“我去。”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落到了秦傾身上,卻見她臉上似乎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疲態,眼中似乎也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鬱先生,我願意去調查這次的事件,並且保證完成任務。”秦傾目光堅定地看向鬱英哲。
鬱英哲微微皺眉,轉頭看向了陳之煥。
陳之煥很快就開了口:“秦傾,你的狀態不適合負責這樣的調查,還是讓林朗去。”
“我可以。”秦傾坐直了身體,看着陳之煥和鬱英哲,“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能力,我是記者,我可以完成這個任務。”
衆人一時皆是沉默,最終還是林朗開了口:“讓她去吧。進《南生》已經這麼久了,是時候單飛磨練一下了。”
陳之煥又沉默片刻,才終於點了頭。
而鬱英哲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看向秦傾的目光格外深邃。
散會之後,秦傾走進洗手間,用力地用涼水洗了把臉,隨後擡起頭來,靜靜地看着鏡中的自己,許久之後,她才擦乾臉上的水漬,轉身走出了洗手間。
沒想到在洗手間外卻遇到了鬱英哲,鬱英哲看見她,微微笑了起來,“爲什麼願意承接這樣一份苦差?一般來說,都是男記者負責這種調查。”
“記者是不分男女的。”秦傾也微微笑起來,“既然做了記者,就改對得起自己的身份。請鬱先生放心,我一定完成好這份工作。”
鬱英哲停頓了片刻,才頷首微笑起來,“等你好消息。”
秦傾再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辦公室裡的氛圍已經跟之前有些不同了,大家似乎都有些興奮,面露喜悅之色。秦傾一走進去,林樂樂就上前搭上了她的肩膀,“秦傾,晚上全體聚餐,不許缺席。”
秦傾怔了怔,隨後點頭微笑起來,“好啊。有人請客嗎?”
“林大記者請客喲!”林樂樂嘻嘻地笑着說。
秦傾擡頭,正好與林朗對視。林朗臉色已經緩和了許多,看着她淡淡道:“吃完這頓,好好完成調查工作。”
“是!”秦傾朝他敬了個軍禮,終於再一次笑容明媚起來。
晚上的聚餐選在一個烤肉店,大夥熱熱鬧鬧地坐了兩桌,拼湊在一起,熱火朝天,每個人都興致高昂。
秦傾看着他們猜拳喝酒,熱鬧不已,偶爾也會參與一下,但多數時間只是坐在旁邊負責烤肉。
正是酒酣耳熱之際,起身去上洗手間的林朗回來時,卻忽然大聲宣佈:“諸位,遇到一位貴客,想要加入我們的聚會,還給大家帶了禾幸的壽司外賣,管吃夠!”
禾幸是鼎鼎大名的高級壽司店,聞言,在場所有同事都歡呼起來,“歡迎貴客!”
秦傾隨着大家拍了拍手掌,可是當林朗口中的那位貴客出現在門口時,她的手掌卻再也拍不響了。
慕秦川緩緩走進來,同事們竟然異口同聲地開口:“謝謝慕先生!”
慕秦川淡淡微笑:“大家不用客氣。”
話音剛落,便有工作人員送了四大盒壽司進來,原本都在吃烤肉的大家頓時蜂擁而上,熱熱鬧鬧地搶開來,只剩下秦傾一個人依舊坐在位子上,默默地低頭烤着肉。
慕秦川便徑直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秦傾立刻就想要挪開一點,卻被他攬住了腰。
那邊的同事們一邊搶食一邊回過頭來,擠眉弄眼地看着他們,秦傾沒有掙扎,只是用力掰開了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這時候又有工作人員拿了一小盒的壽司走進來,徑直走到慕秦川面前。慕秦川看着秦傾烤肉的動作,伸手接過那個精緻的壽司盒,放到秦傾面前,低聲道:“都是你喜歡的壽司。別吃太多烤肉,上火。”
秦傾不爲所動,繼續烤好了肉,分到同事們的碗裡。
“秦傾,少烤一點啦,有了慕先生送來的壽司,誰還想吃烤肉啊!”林樂樂湊過來笑嘻嘻地說了一句,又跑回了搶食壽司的人羣之中。
秦傾知道沒有那麼巧的事。這樣中檔的烤肉店,慕秦川怎麼會來,林朗怎麼會意外遇見他?而且意外遇見,他就已經準備好了壽司帶給大家?分明就是有蓄謀的,而她的這些同事,以林朗爲首,說不定都是同謀。
可是當着這麼多人,她又能說什麼?唯有保持默然而已。
一直到大家散去,她也沒吃過慕秦川帶來的壽司,倒是吃了一盤又一盤的烤肉。慕秦川就坐在她身邊,開始還會阻止她一下,後來見她始終不爲所動,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反而陪着她吃了一些。
離開烤肉店的時候,司機已經等在門口,衆目睽睽之下,秦傾還是笑着跟大家說了再見,然後上了車。
可是車子開動之後,秦傾卻依舊是沉默,靜靜地轉頭看着窗外。
慕秦川伸出手來握住她,秦傾卻又抽回自己的手,抱進懷中,再不給他握住的機會。
慕秦川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着實有些頭疼。
車子一路駛回公寓,停車之後,司機下來替慕秦川開了車門,慕秦川下車,回身看向秦傾,秦傾卻依舊不動。
“到家了,下車。”慕秦川看着她,沉聲道。
秦傾卻只是看向司機,“送我去我以前住的那個小公寓。”
司機一怔,連忙看向慕秦川,慕秦川神情有些暗沉,淡淡道:“你可以下班了。”
“是。”司機如蒙大赦,低頭匆匆便離開了。
待他離開,慕秦川便又坐進了車子裡,重新關上了車門,小小的密閉空間裡,就只剩了兩個人。
“還要鬧到什麼時候?”慕秦川轉頭看向她。
秦傾沉默許久,終於開口說了今晚對他的第一句話,“等你認清自己的心再說吧。”
“秦傾!”慕秦川極少這樣子喊她,“我很清楚自己的心。”
秦傾淡淡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慕秦川終究還是又認了低,“還要我怎麼證明?”
“不用了。”秦傾輕聲道,“唐淼淼的存在,已經證明了你的心。”
聞言,慕秦川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起來,扯得頭一下一下地疼。
“這就是你考慮的結果?”片刻過後,慕秦川才終於又問了一句。
秦傾默然。其實她沒有考慮過,一點點都沒有。感情的事,要怎麼考慮?需要考慮的感情,怎麼樣都是痛。
見她不說話,慕秦川也沉默許久,才忽然勾了勾脣角,“記得當初你跟我說過什麼嗎?你說過你會陪着我,而現在,”
聽見這句話,秦傾麻木了一整晚的心,忽然重重一顫,隨後,眼淚再度襲上眼眶。
是啊,她曾經雄心壯志,告訴他自己會陪着他,陪着他走出那段逝去的感情。
可是如今,她怎麼忽然就勇氣盡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