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書的故事 葉瑤華番外—上
昭國定業元年,葉瑤華二十九歲。
定業皇帝登基,大封功臣,親定功臣位次,葉瑤華位列第六,封宣國公。以女兒之身,開古今之先河,震驚天下。
百姓震驚的是葉瑤華以女兒之身而居廟堂之高,與皇帝共同打天下的人則大半震驚於——爲啥葉瑤華不是皇后?
人家葉姑娘陪着皇帝你起於微末,不叫苦不叫累,長得標緻功勞又多的數不清,坐上皇后位置多合適啊?
可惜,不只是皇帝沒這個打算,新晉的宣國公也沒這打算。
定業三年,宣國公葉瑤華還是小姑獨處。
三年時間,足夠人看清皇帝確實對宣國公沒那意思,不少人這心思就漸漸活泛開了。
只是沒誰敢直接問到葉瑤華面前的,況且也沒那個道理啊,哪有提親當面來的,葉家又不是沒男人!
成國公葉夕府上逐漸就有人來探問了,您姐姐準備嫁人不?您看那誰誰行不行?
葉夕案頭已經擺了一摞名帖,他大多瞄一眼就扔了。
說實在的,葉家現在是一門雙國公,堪稱是昭國勳貴中的頭一份。能擺在葉夕案頭的名帖隨便拿一個出去都算是說的過去的人才。
但是——葉夕卻覺得非常憤怒!
剛剛撇出去的名帖屬於高密於家長房嫡子,才華確實沒的說,也算是潔身自好,年紀三十有五,尚未有子。但看年紀身份就知道前頭定是有過娘子的鰥夫。
——難道讓堂堂宣國公去給別的女人行妾禮?噁心誰呢?
再前面那個,衍聖公家的,這個倒不是鰥夫了,可是還是個二婚頭!不知爲啥和原配和離了!不過人家兒子八歲了。
——堂堂宣國公進門就當娘?爵位傳給誰?更噁心人!
葉夕看的一股火壓都壓不住。還有武將的名帖,可是葉家家學淵源,與武人畢竟不一樣。再說武將又有幾個好的?
現在京裡京外武將富貴了換個妻子玩玩早就不是新鮮事情了。若不是皇帝看着不是事兒警告過,指不定還有多少原配一頭碰死在牌坊上。
指不定都是衝着宣國公的爵位來的呢!
如此一看,反倒是幾個豪商送的名帖靠譜些。雖都是那些商家的自家或遠或近的子侄,但勝在人選乾淨長相俊俏家世清白。
可是那根本不是結親結兩姓之好,更像是當禮物送了——我這邊給您一個清清白白識文斷字的好人,國公爺您日後多多關照。
葉夕憤怒的甩下一摞子名帖,出門直奔隔壁大宅。宣國公與成國公兩府佔了一條街,兩大豪宅比鄰而居。
這會兒,葉瑤華正提筆寫摺子呢。
兩姐弟一向親密,葉夕氣沖沖的進來,葉瑤華也不過就擡了擡眼睛,直到在摺子上落下最後一筆又蓋了印,纔開口問道,“什麼事這麼氣不過?在我這裡也就罷了,若是給別人見了,定要說你驕矜。”
“我知道——別人面前哪能啊。”葉夕灌了杯茶,被姐姐晾的氣早就靜了,“楊先殷鑑在前,我記着呢。”
就在幾個月之前,中書參政左丞楊先便是驕矜自傲,剛剛得了實權就忘乎所以,然後——他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當然,這裡面還有別的事情,但是對外畢竟是這麼個理由,不能不顧忌一下。
葉瑤華搖搖頭,問道,“出了什麼事?”
葉夕靜默一會兒,才說道,“是姐姐的婚事。”
葉瑤華點點頭,臉上絲毫不見動容之色,甚至是平靜的一絲波動都沒有,“你那裡是不是接了不少帖子?我猜猜看,定是沒什麼合適的吧。”
“姐姐——”葉夕卻見不到親姐姐這樣平靜的態度。
葉瑤華擺手止住了弟弟急欲出口的話,“我早說了不會有,你偏不信。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信了吧?”
葉夕面上露出憤憤之色,“姐姐你如此能幹,德容言功無一不好,是那些人沒眼色!”
葉瑤華笑了笑,“你錯了。”
“且不說我這些年來出入軍中,就說退親一事,德這一字就不要想了。世人如何說我的,我心裡清楚。容麼?姐姐今年三十有二,你看我是否比的過那些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至於言字,非我自誇,有今時今日的地位,足矣蔑視天下大半男兒。而功這一項——”
葉瑤華似是覺得十分可笑,“難道你覺得姐姐我嫁了人,會守着宅門相夫教子?我這爵位差事怎麼辦?難道嫁給了誰,就把爵位差事給誰?”
葉夕緊緊抿住了嘴脣,臉上露出不服之色。
葉瑤華站起來,無奈苦笑道,“弟弟,你一定要將姐姐嫁出門去?”
葉夕想了想,嘆了口氣,道,“姐姐,我不想你這麼辛苦。天下已定,姐姐也無需那般累——我記得當年在永嘉,姐姐還說過嚮往採菊東籬下的日子。有的差事,放一放無妨的。”
葉夕頓了一頓,輕聲道,“姐姐,女人還是要有家的。”
“果然是——”葉瑤華看了葉夕半晌,舒了口氣,道,“說來說去,還是爲了女學女戶的事。”
葉瑤華的神色驀的冷下來,“我沒有家嗎?葉家不是我的家?是了,弟弟,你眼中葉家是你家,不是我家,更也不是我們兩個人的家。”
“弟弟,你也想把我關在家裡,然後爲我找一個男人,讓我爲了這個男人關門閉戶,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哪怕這個男人沒我能幹,但誰讓他是個男人呢?他就可以享用我九死一生掙下來的尊榮。我的生死悲喜全該由他。然後,我在他家裡的祠堂上,族譜上,只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某某葉氏。幾代之後,子孫們誰還記得當年是誰,九死一生掙來的這個世襲罔替的爵位?這就是弟弟你想要的麼?”
“不是——姐姐,我從沒這麼想過!”葉夕猛地站起來,“我們姐弟相依爲命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想過——”
“那爲什麼你一直想讓我出嫁?”葉瑤華態度冷淡的反問道,“我心安處即爲家。我有離開家嗎?我沒有家嗎?況且,我有說過我不成親嗎?我自己既然能賺來自己和子孫的尊榮,爲什麼不把這份尊榮傳下去?”
葉瑤華站起身來,轉身打開一道壁櫃,後面是一個寬闊的書櫥。上面供着一道明黃色聖旨。
葉瑤華冷淡的看着葉夕,“你自己看吧。”
葉夕狐疑的用恭敬的態度打開聖旨,上面是皇帝親筆,除了聖旨必備的辭藻,其中大意簡單明瞭——許宣國公葉瑤華招贅夫婿。
葉夕手一抖,慚愧的低下頭,喃喃道,“姐姐,我沒想過……我竟然沒想到招贅,真的。”
“我很失望。”葉瑤華重新放好聖旨,“弟弟,我很失望。”
葉瑤華的聲音很輕,眼角淚花一閃便再看不見了。“我們自小相依爲命,你不能說是不心疼姐姐,可是在你心中,即使姐姐再能幹,最後也該成爲某某葉氏。即使姐姐能掙來這個世襲罔替的爵位,可是最後最大的價值竟也不過是嫁給一個男人。”
“弟弟,我不能說你錯了,誰讓這就是規則。可是,我真的很失望。”葉瑤華背轉身去,擦了一下眼睛。
葉夕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哀聲道,“姐姐……”
“你我骨肉情深,你爲我好的心,我是明白的。可是姐姐如今已經不能回頭了。”葉瑤華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整理情緒,“弟弟,我若嫁人,子孫襲爵,親近的必然是父族。我若招贅,子孫歸於母家。我葉家依舊是一門雙國公,勳貴第一家,你想過麼?”
葉夕聲如蚊訥,“沒有……”
“我是葉家女兒,我所學的一切都源於祖父教導。我也想爲葉家做點什麼,留點什麼。”葉瑤華扶起葉夕,“我想要後人想起我,記得我是葉瑤華,而不是某某葉氏。”
“當年剛剛被退親時,我還想着也許此生都不成親。可是近年來,我從沒有這種念頭,你知道爲什麼?”
葉夕茫然搖頭,可葉瑤華本也不是想讓弟弟回答。
她淡淡的給出答案,“因爲,我想讓後人知道,雖然繁衍子嗣是上天賜給女人的能力,可它不是讓女人束縛在後宅的工具。”
“我想讓後人知道,女人還可以有另一種活法。束縛女人的規則,並不來源於先天的不同,而在於後天的人心。”
葉瑤華眼中帶着深深的悲哀,“我從不敢妄想有朝一日,女人能與男人一樣生活。但我希望——像我這樣的想法的人,能多一點……至少不要過那種生死悲喜皆由男人和兒子的日子。”
“弟弟,女學女戶的事,我不要求你幫我。但你不要攔我。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