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希?”
夏洛克從牀上爬起來,聲音輕得,就像一陣飄忽的風。
“是你嗎?”
小心翼翼,生怕聲音大一些,就要驚散魂靈。
可是路德維希還是聽見了。
她微微回過頭,朝他笑了笑:
“是我。”
那是和他夢裡一模一樣的姿勢。
在灰色的梧桐和青色的忍冬青樹下,她在一片幾近荒蕪的寂靜裡停住腳步,也是這樣,回過頭,朝他笑了笑。
……
死亡是不可逆的,人死是不能復生的。
所以眼前的她不過是一個短暫的夢境……
是一陣霧氣。
不過是因他腦海裡太過強烈的願望而產生的幻覺……僅管這幻覺如此真實。
夏洛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背影。
太陽已經升起,而他的小女朋友也收回了手,轉過身,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平靜得就像昨天晚上只是度了一個假回來一樣。
……沒有錯,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神色。
那是他的路德維希。
即便在他的夢裡,她的面容也可以清晰至每一根髮絲和每一根睫毛,舉手投足,都帶着他熟悉到骨子裡的味道。
她有些疼似的按了按肩膀,然後走到他面前。
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早晨,她在經過他身邊時,會像忽然想起房間裡還有一個人似的,倒退一步,側着頭,問他——
“?”
……
眼前她的步伐並不快,大概是他的大腦在構造這個夢境時已經考慮到了她在過度緊張後肌肉會乏力的情況。
她經過他身邊,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問道:
“先生,咖啡嗎?”
夏洛克並沒有回答。
路德維希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答案,於是自顧自地點點頭,擡腳朝外走去:
“好,那麼喝牛奶。”
……
——如果這是夢。
就在她要經過他身邊時,他忽然一把拽住她沒有受傷的手,狠狠地往下一拉,路德維希還來不及驚呼,就被緊緊他護在懷裡,相擁着倒在牀上。
“先……”
她背上被火焰灼傷的傷口蹭到棉質的衣料,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可夏洛克並沒有給她喊疼的機會。
因爲下一秒,驟雨一般的吻已經落在她臉上。
她的掙扎是螻蟻的掙扎,她的閃避是徒勞的閃避,她的手推着他的胸膛,就像螳臂當車。
這樣不堪一擊。
這樣柔弱的一個人,他只需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折斷她的四肢……如果他要,她會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可她卻從他手裡溜了出去,毫不猶豫地就把他踢到了一邊,像一尾魚一樣狡猾而無情。
她拒絕他的幫助。
她離開了他……然後再也不回來。
夏洛克盯着身下的女人,沉沉的眼湖裡蓄着風暴,就像大海掀起了幾千米高的巨浪,昭示着海嘯。
——如果這是夢。
“撕拉”一聲,他粗暴地扯.開了她的衣服。
路德維希受傷的肩膀疼極了,掙扎着想要從牀上爬起來,卻被夏洛克不費吹灰之力地壓制住。
她的衣服被他仍在一邊。
於是她並不溫熱的身體,她精緻的鎖骨,她的起伏,還有……她身上累累的傷痕。
這曾經隱秘的一切,終於毫無遮攔地,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傷疤。
碰撞的淤青,火焰的灼傷……他伸出手,慢慢得拂過她腰側最長的那條傷疤。
這些傷口在她身上生出了刺,狠狠地刺傷了他的眼睛。
——如果這是夢。
路德維希的掙扎好像停了一會兒。
可就在夏洛克放開她的一隻手,撫摸她的傷疤時,路德維希忽然拿起了牀頭櫃上的一本金屬包角的典藏集,朝他脖子上砸來。
夏洛克並沒有躲避,任由那本書砸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紅色的劃痕。
“我告訴過你。”
他慢慢地看向她:
“如果要攻擊,就要攻擊最脆弱的地方,手下留情只能招致反撲……可顯而易見,你忘記了。”
他伸手撫在她的脣角:
“不過也對……你從來不會記得我的話。”
就在她拋下他的前一分鐘,他還在和她說,這可以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她不必強撐着卻不鬆口。
可她從來不記得他的話。
或者說,她從來不在乎他的話。
她獨自決定,獨自冒險,獨自死亡……這些都不干他一點事,她的決定他從來插不上手。
……可結果是怎麼樣的呢?
如果不是這個夢。
如果不是這個夢……他還能不能再見到她?
……
路德維希被他的眼神盯得全身發涼,在他沒有說話,手上也沒有用力的空檔,用力地掙脫了他的鉗制,翻身朝牀的一邊爬去,想要爬出這個地方。
卻因這個動作,把她裸.露的的背脊,完全露在了夏洛克眼前。
——她是從身後經受爆炸的。
最後那下致命的撞擊,也是撞在背上。
……
傷痕累累,狼狽不堪。
夏洛克盯着那些傷疤。
慢慢的,慢慢的……他眼裡的海嘯終於抵擋不住他長久的壓抑,爆發了出來。
他握住路德維希的腰,狠狠往回一拽,路德維希就被他拉回了身下的位置。
他這次沒有顧及她的傷了。
路德維希身後的傷口重重地撞到粗糙的被單,幾乎像是被剖去了一層皮一樣。
她忍不住揚起脖子,因爲疼痛。
“你又想到哪裡去?”
夏洛克輕柔地撫摸着她的臉:
“不過抱歉,這裡是我的地盤,所以我哪裡都不會讓你去。”
他的夢境,當然是他的地盤。
至少在他的夢裡,他可以隨心所欲……至少在他的夢裡,她不能拒絕他。
“疼嗎?”
他修長而細膩的手指從她的脣角,一路撫到下巴,然後是形狀精緻的鎖骨……可是他並沒有就此停下。
他的手指滑向了更深的深處。
那是隱秘的所在,是她無法拒絕他的地方。
“原來你知道疼嗎?”
他忽然用力咬住了她的脖子:
“不,你不知道什麼是疼痛……否則你就不會獨自把我扔在盧浮宮廣場上,自己一個人去送死。”
那纔是疼。
他以前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在短短一秒鐘,就把你的心變成荒漠。
風吹過沙丘,吹過枯萎的矮樹,心裡冷到極致,又焦渴到冒煙。
卻連一滴可以解渴的水都沒有。
……
路德維希仰着脖子,想要躲避他近乎殘.虐的親吻……已經放棄了掙扎,在漫長的求生之後,她實在是沒有力氣來應付黑化了的男朋友。
她微微側過頭,看着日本浮世繪一般的窗簾被風吹起,窗簾上印着松枝和波浪,風吹過,窗簾起起伏伏,於是那波浪也彷彿涌動了起來。
“所以你打算強.暴我以討回你的公道?”
“強.暴?”
夏洛克從長久的吻裡浮出水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用和他現在動作毫不相符的冷靜語氣說:
“沒關係……因爲我不介意你事後強.暴回來。”
事後?
不,沒有事後了。
從她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就已經失去了她所有的“以後”。
現在的她不過是他的夢。
他隨時都有可能醒來,而她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或許是一分鐘後,也或許是下一秒。
多麼脆弱的關係啊……在她死後,他才發現,他竟然沒有在她的生命力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短短的交往的時光,能留下什麼呢?
即便她還活着,這樣短暫的相交她轉眼也會忘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
她能記得的,在心裡盤旋不去,印象最深刻的人,仍舊只有那個死在她眼前的咖啡廳老闆。 wωω▪ Tтká n▪ C 〇
——不是他。
永遠不會是他。
這種認知帶來的空洞感,讓他無法忍受。
所以他總要留下些什麼。
即便是在夢裡,即便是在自己的腦海裡……而這多麼可悲。
路德維希仰面躺在牀上,黑色的長髮纏着被單上的花枝。
她雪白的,滿是傷痕的身體鋪陳在淺白色杏花的錦上,彷彿帶着某種他不可抗拒的誘惑力,讓他難以抑制地吻了下去。
吻。
他們之間的親吻太過寥寥。
而他似乎決心在今天全部補齊。
他拉起她沒有受傷的那隻手,牽扯到她的頭頂,從她的手腕的內裡,順着觸感細膩的手臂,流連過她手臂尾端柔軟的凹陷處,一路親吻到她的腰側。
她的腰也是細而軟的……他輕輕在那上面咬了一口,隨即曲起她的腿。
她只有腿上沒有受什麼傷。
他效仿着自己對她手臂做的事,一手握着她的腳腕,從她腳腕的內側,一直吻到她修長雙腿的盡頭。
但那只是雙腿的盡頭。
而人的盡頭很長。
所以他並沒有就此停下。
……
路德維希側着頭,靜靜地望着窗外逐漸明亮起來的陽光,又逐漸暗弱下去……那是一陣一陣的雲,被吹散了,又來了一陣,於是落在牀上的光影也變換不定。
夏洛克忽然掰過她的臉:
“看着我。”
路德維希只是看了他兩秒,又側過頭去,慢慢閉上了眼睛。
只是那短短几秒秒,她卻看清了他的眼神——如果有可能,她絕不想在他臉上第二次看見這樣的神情。
他的眼睛,是大海。
如今,大海碎了。
但在表面上,她的臉仍舊是平靜的,她的眼神仍舊是清明的,沒有一絲情.欲。
於是夏洛克吻住了她的眼睛。
他一邊親吻她像蝴蝶一樣的睫毛,一邊用手指代替了他的吻,重複着他之前的動作。
技巧熟稔到讓人難以置信。
可是,無論他怎麼動作,她依然沒有爲他睜開眼睛,也沒有絲毫的迴應。
……連夢裡都是這樣。
好像是在和他交往,好像對他全盤接受,好像從不掙扎……但如果他真的某一天離開她,她也只會那樣漫不經心地擡起眼,朝他笑一笑。
然後……轉身離開。
然後,再也不回來。
……
黎明已經來臨,夢境就要過去,而他很快就要醒來。
……如果這是一個夢。
夏洛克捉住了她的腳腕,彷彿下定了決心似的,把她的筆直而修長的腿,慢慢地折到她的身側。
他俯身親了親她的眼角。
然後,他一點一點地,一點一點地……沉下了身體。
他的動作極其緩慢,卻又不容拒絕,像是在一寸一寸地感受着她柔軟的身體,柔軟的氣息……以及在那層層馥郁的氣息之下,她堅硬到不可摧毀的內心。
愛情,這是一個尋寶遊戲。
感情是,身體也是。
……
路德維希仰起下巴,疼極了似的,手指因爲疼痛而蜷縮起來,指甲就要深深地陷進自己的手心。
可他卻像是早有預料她會這麼做,在她弄傷自己之前,已經用手指間入了她的手指。
——於是,五指緊密地相交。
“睜開眼睛,看着我。”
路德維希側過頭,夏洛克吻在她的眼角上:
“維希,睜開眼睛,看着我……看着我。”
她把半邊臉埋進了枕頭,默不作聲,眼角已經有了溼意。
夏洛克並沒有因爲脣齒間的鹹意而放緩動作。
“我的理智正在同你一起消失……你死了,它也不見了。”
他只是緊緊握着她的手指,輕聲說:
“我已經瘋了……你知道嗎?”
……
他的語氣那樣平靜。
就像是人徒步走過了沙漠,於是再看見死亡也漫不經心。
……是什麼重傷了他,讓這個驕傲不可一世的人,也擁有了這樣的語氣?
從昨天晚上開始,她經歷的一切——痛苦,焦灼,恐懼,還有……愧疚。
終於一起涌上心頭。
路德維希微微仰起臉,並沒有尋找,輕易就觸碰到了夏洛克正吻着她的嘴脣。
——好像他一直都等在那裡。
只要稍稍她回一回頭,只要她邁那麼小小的一步,她就能找到他,就能得到他。
……
夏洛克被她吻住,從不停歇的大腦又出現了一次短暫的空白……這使他在她身體裡的動作也有了一瞬間的停頓。
這個吻稍縱即逝。
但她並沒有像她第一次主動吻她時那樣,吻過了就離開,而是曲起身子,把頭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