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輝的天照大御神竟然持有毀滅之力,難怪一直以來諱莫如深。夏目凝神戒備,金光卻在觸及他之前如潮水般退去,天照渾身微微發着顫,擡手捂住了前額。
“走,在我改變主意之前!”
月讀緊緊拽着夏目的衣袖,爲天照壓抑到極點的語氣心驚不已。她已經做好了擋在夏目身前的準備,如果她的一死能夠換來着孩子的存活,去死也沒有什麼了。然而令她驚訝的是,天照在被如此挑戰了威嚴之後,竟然選擇輕輕放過。
他真的很喜歡這個後裔啊……喜歡到連自己的原則都違背了……
夏目深深的看了天照一眼,略一點頭,道一句“失禮”,帶着月讀從他破開的落地窗離開,還不忘用魔術把一地碎玻璃還原。天照一直沒有轉頭看他,等夏目走後,才慢慢走到窗前。
一拳砸在玻璃窗上,被魔術修復強化過的玻璃上出現蛛網一般的裂紋,天照隔着密集的紋路,金褐色的眼眸中透露出的,說不清是彷徨還是痛恨。
“就連你也……背叛了我嗎?!”
一直到回到別墅,月讀都安靜的拽着夏目的衣袖。
這樣一來就是徹底與天照決裂了,再也沒有轉圈的餘地,那個心思深沉的大神會做出什麼來,連月讀都不知道。她擔憂的看着夏目,深藍的眼瞳中有淚光閃動,“對不起,是因爲吾輩的緣故……”
“跟前輩沒有關係。”夏目搖頭微笑,雖然有身高的差距,還是踮起腳摸了摸月讀的頭,“總有些信念,是絕對不能捨棄的。如果連捨棄同伴都成了常態,離失去我自己的那一天也不遠了。”
“……所以是徹底鬧翻了嗎?”的場靜司從別墅二樓走下來,金杏色的妖瞳異常明銳,甚至有些躍躍欲試,“現在這局面,堪稱不死不休了啊。”
夏目坐到沙發上,胖貓咪跳到他身邊,爪子踩了踩軟墊趴下了,玄狐和幽沉也一同入座,兩代天狐和魔都之主同時齊聚,加一隻月讀。
“既然不得不開戰,找到天照的神社是必要的。”夏目擡頭看向玄狐,“千泫,天照的神社到底在哪裡?”
這次玄狐沒有含糊其辭,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終於肯吐露確切地點——
“稻羽鎮。”
電光火石之間,夏目腦海中閃現無數畫面,紅衣紅髮的天狐眼神哀婉,以利刃割破自己的大動脈,跪坐在夏目身邊親了親他的眉心。
【對不起……把你捲進來……】
“夏目,那個小鎮有什麼特別?”的場靜司對夏目的情緒感知向來敏銳,就像夏目知道他什麼時候犯病一樣,他同樣知道夏目什麼時候情緒低落而用微笑掩蓋。
夏目閉了閉眼,將那些回憶驅散,倒是沒有隱瞞。
“那裡是我接受天狐傳承的地方,換言之,是千姬死的地方……”
天狐的傳承向來殘酷,新一代的誕生往往意味着上一代的身死,世上盛傳的需要一隻天狐全身妖血的永生的方法,其實是成爲新一代天狐的方法。
胖貓咪扭頭,澄黃妖瞳仍藏着隱痛,夏目把他抱起來摸了摸。
“如果是同一個鎮子,也可以解釋,天狐延續着天照血脈,在那裡進行儀式,會做得更完美一些。”玄狐向來理智,冷靜的分析千姬的意圖,末了看向夏目,“我的建議是先下手爲強,神明是依附神社存在的,毀掉神社,天照不可能繼續苟延殘喘。”
“不過,你不會這麼做的。”玄狐摸摸自家後輩的頭,有些感慨,“天照這次放過你,你就一定不會對他先動手。”
與其說這是某種天真的良善,不如說這是夏目的原則,玄狐雖有些不認同,但是孩子是慢慢教的,最起碼現在他選擇尊重。
然而夏目卻垂下睫毛,堅定而清晰地說:
“不,準備完全之後,我會兵圍神社。”
對手是天照,根本無法託大,夏目怕自己的一時優柔寡斷會導致最不想看到的結局,他不敢賭。這份瀆神的惡名,即使與他一向的寬容理念相違背,他也要奮不顧身的擔下這份罪責。
“不能留手,會一敗塗地的。”他說。
的場靜司頓時笑了,他知道天照不會傷害夏目,只是單純的針對他而已,夏目如此堅決的想要對抗天照,完全是出於對他的保護。
怎麼說呢……真是惹人憐愛啊……
結束了商討,夏目仍然要返回魔都,他要在對天照動手之前徹底肅清叛亂,不然與天照正面對上時後院起火,這樂子就大了。
花妖焰落從旁協助,倒是讓夏目輕鬆不少。結束了一天的政務和例會,夏目終於可以稍微放鬆下來,他發現自己無論在哪裡都是勞碌命_(:3ゝ∠)_
“阿骨也去休息吧,我自己沒關係的。”夏目溫聲遣退骨女,“稍微再下一會兒棋就睡。”
骨女不疑有他,恭恭敬敬的退下了。等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大殿中,夏目才剋制不住的攥緊了拳,玉質的棋子在他掌心變成一堆粉末,劇烈的疼痛侵蝕着神經,他撲倒在棋盤上,黑白棋子灑了一地。
這已經不是大蛇之力第一次躁動了,身體裡有這種毀滅性的力量,他必須得時時刻刻繃緊神經,一方面壓制大蛇,一方面他並不想讓身邊的友人爲他擔心。
等到一切都過去,已經摺騰到半夜時分,身體虛軟甚至無法擡手擦一下前額上的汗,他掙扎了好久才撐着棋盤站起來,挪到牀榻旁邊,卻死活爬不上去。
所有的力氣已經在先前的劇痛中耗盡了,夏目不得不靠着牀沿休息,靜待氣力恢復。
身體驟然一輕,他被安安穩穩的放到了牀榻上,卷繞在腰際的是覆蓋着純黑鱗片的尾巴,帶着血腥與暴戾的蛇瞳凝視他好一會兒,突然就溫和起來,巨大的蛇頭挨在牀榻邊緣,大蛇吐出信子,發出愉悅的嘶嘶聲。
【您……還記得我嗎?】
在夏目詫異的眼神中,大蛇微微低頭,顯得有些失落。
【已經不記得了啊……】
“抱歉。”夏目下意識地道歉,視線落到腰間的尾巴上,“能不能……”
【啊,我真是太失禮了,請您諒解。】大蛇迅速抽走尾巴,給夏目扯了被子來蓋好,仔細的壓好被角。
【千年前在平安京的大恩,我一直銘記在心,現在,似乎到了可以稍稍報答的時候了。】
夏目模模糊糊的想起了當年兵圍平安京的黑蛇,恍然,只是心中仍然存有疑惑,他明明記得已經將對方超度,現在怎麼……
【留下來,會幫到您,所以我留下了。】
【雖然,一直以來的夢想是做神的使者,但是這份力量是何等的暴戾,不好好看管的話,我怕有一天它會成爲傷害您的利器。】
大蛇邏輯清晰,談吐謙恭,看起來絲毫沒有被狂躁的力量侵蝕,他安靜的在夏目牀榻邊盤繞幾圈,頭擱在自己盤起的軀體上。
【請您安心休息吧,我會爲您看守這份力量,盡我所能。之前的疼痛是融合的正常反應,還請您暫且忍耐。】
“多謝……”夏目伸手摸了摸大蛇的前額,摸到一半疲憊涌上來,頭抵在牀沿上就沉沉睡去。大蛇感受到前額溫熱的觸感,眷戀的蹭了蹭,這才輕輕的把夏目塞回被子裡,滾回牀中央。黑暗中,一雙腥紅的蛇瞳一直凝視着年幼的魔都之主,在虔敬與狂躁之間來回切換,最終定格在深不見底的暗紅色上。
腦海中……有零星的記憶……
從海洋中誕生的歡喜,對高天原的嚮往,被排斥厭惡的憤恨,以及死亡之時的不甘……他原本只是魔都的一條小蛇,被這上萬年的記憶侵蝕得苦不堪言,可是到底他撐下來了,因爲當初殘存的一點溫暖的記憶。
【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到底是多麼溫柔的人,纔會對敵人說抱歉呢?那樣溫暖的妖力曾經盪滌他的靈魂,要助他昇天與輪迴,他卻在最後關頭折返。
留下來真是再明智不過的決定了。
他沒有說實話,儘管欺騙恩人讓他愧疚不已,他還是選擇隱瞞。
疼痛不是融合的正常反應,大蛇之力根本不可能被融合,強大如月讀也因此喪失了理智對天照刀劍相向,這是應該被放逐被湮滅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爲人所用!
濃重的悲哀攥緊了心臟,大蛇嘶嘶吐了吐信,像一道影子一樣從大殿裡悄然滑出,沿着走廊一直蜿蜒前行,滑入偏殿。一豆燈火正亮着,銀髮的神明正逗弄着幾隻發光的蝴蝶,冷不防看到一身黑鱗的大蛇,頓時臉色大變!
“是你!你還活着嗎?!!”她說着就開始鼓動神力,深藍的眼眸中滿是殺意和忌憚,令她驚詫的是,大蛇卻恭敬的垂下了頭顱,絲毫沒有攻擊的意圖。
【很抱歉驚擾您,月讀神!深夜來訪實在是有要事相求!】
月讀的敵意沒有絲毫消減,反而忌憚更重。大蛇天生狡詐陰險,眼前這團大蛇之力已經凝成了實體,還有自我意識,想想都覺得棘手。然而大蛇的下一句話,卻讓月讀實實在在的愣住了。
【我,希望求見天照大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