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薑還是老的辣
正如景嫺所料的那般,前朝以及宗室因着這母子二人前腳趕着後腳的神來之筆,眼下皆是鬧得不可開交——
弘曆在大行皇帝孝期還未過,就急吼吼的這般折騰起來確實是不像樣不錯,而話裡話外的意思很是容易讓人詬病,或是存了疙瘩也不錯,只是正如同弘曆那廝打的小算盤一般,眼下畢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且這事歸根結底的說起來,又不算什麼出了大褶子,朝臣和宗室王爺爲着不想再讓弘曆徒增不滿,鬧出什麼更大的幺蛾子也好,爲着趕在這當口兒上向新君賣個好也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之下,便打算就此揭過這一茬兒……可是對於熹妃那可就不一樣了。
做官做到天子近身之位,亦或是在宗室裡能說得上些子話的人裡頭,沒一個是二愣子。
若是按理常理來說,如今熹妃是板上釘釘的聖母皇太后,且是新君的生身額娘,又還出身於滿洲大姓,如此,無論是出於示好,還是出於日後考慮,眼下多給一兩分臉面總是錯不到哪裡去……可是暫且不說這當太后的尊榮體面皆是得看當皇帝的給不給臉面,亦或是孝敬不孝敬;也不說熹妃本就沒教養過弘曆多少時日,母子二人的感情並不甚親近,以及憑着弘曆那廝在孝期裡鬧出的這些個幺蛾子,說得好聽是遵循舊例,說得不好聽就是不孝的這般性子,以後再孝順又能孝順到哪兒去;更不要說就是拋開這一些假設,熹妃頭上還端坐着一個從前的正宮皇后,如今的母后皇太后,憑着先帝遺詔,壓根就不會讓她興風作浪。
而退一萬步來說,母后皇太后到底是年歲大了,前幾年又差點病得快要去了,就是眼下里瞧着還好,可說句不好聽的,卻也不知道會不會像老爺子那般突然就沒了,如此,在保不齊以後熹妃會怎麼的得勢的長遠考慮之下,底下人也不是不想像對於弘曆那起子事兒一般,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揭過去算了……可是他們雖有心,卻無奈熹妃這一筆實在太過於荒唐。
子要執父喪,妻也得執夫喪。
比起入關至今不到百年的滿人而言,漢人本就要更注重於孝禮之道,而先不說歷經過幾朝,南方的漢人雖然比起前些年是要稍微安生了一點,可是對於這些一直爲他們視爲蠻夷的滿人,卻仍然是有着不小的偏見,就是對比起先前爲聖祖爺守了足足二十七個月孝的老爺子,眼下弘曆的這番作態,也很是讓人有些膈應,更不要說熹妃這前所未有的神來之筆。
再加上,自古以來先帝駕崩,新君登基便是多事之秋,上上下下本就少不了人眼珠子不錯兒的盯着,以及之前遺留下來的古州苗變之亂,以及歷經百年如今仍有殘餘,不知道會不會趁亂鬧出點幺蛾子的前明勢力,便更是容不得再捅出什麼讓自個兒人都看不過去的糟心事。
而此外,即便是拋開這些個前朝正事,拋開那些個規矩體統,也仍是沒哪個希望熹妃得償所願——
首當其衝的便是雍正的其他遺妃。
雍正對於女色上頭本就不算看重是不錯,弘曆是早就被內定的儲君也不錯,可是隻要老爺子一日還在,一日還未全然塵埃落定,她們便仍有着盼頭,畢竟誰又能確定這眼瞧着太平的雍正朝會不會像聖祖朝後期那般圖生出什麼風波呢?
而眼下雖然一切塵歸塵,土歸土,但老爺子到底剛走沒多久,這股勁兒還尚未緩得過來,以及這太妃雖然說起來好聽,可實際卻是在宮裡等死,年老有兒子傍身的倒也罷了,可年歲輕且家世不弱的卻不然,如此之下,冷眼看着同樣身爲宮妃,卻母憑子貴至此,眼下竟敢越過皇后興風作浪的熹妃,就沒哪個能舒坦得起來。
而其次,便是掌管着這宮裡上上下下所有大小事的內務府。
他們雖然不至於像前者那般打心眼裡的有什麼不甘,亦或是有什麼旁的心思,可是這先是大行皇帝的身後之事,後又有新君登基的一應事項,雖然這其中少不了禮部的事兒,可禮部卻到底只負責擬個大概的章程,真正操辦起來卻仍是由內務府來,而若是如此倒也罷了,畢竟這事兒也不由人力控制,而看着眼前半路上又多出一樁修葺乾清宮,連帶着皇帝住乾清宮,皇后就必然要住坤寧宮,同樣也得修葺的事兒,雖然有些力不從心,可畢竟是遵循舊例,倒也只能咬牙撐住,但冷眼看着保不齊又要再折騰出一茬兒,比起十餘年沒人居住過的乾清宮,足有幾十年未有人煙,顯然更爲麻煩的慈寧宮修葺事項……內務府卻是上上下下皆坐不住了。
如此,在前朝後宮且內務府這三方的有志一同之下,這會兒算是正式的鬧騰開了——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沒有了精明的雍正在上頭不錯眼的盯着,身份也不似以往那般得處處謹慎,再加上宮裡宮外又皆是得讓她幾分,被壓制了這麼些年的熹妃,眼下到底算是一朝翻了身,自然是不由得有些飄飄然了起來。
可是正如同雍正的遺訓是生生打了弘曆好一巴掌一般,熹妃也被皇后給死死的壓過了一頭,心裡的暢快勁兒還沒過,便又堵了起來,心裡眼裡的就琢磨着怎麼掰回一成……可她雖然出生於鈕祜祿大族,也是地地道道的滿族姑奶奶,卻到底既不像富察明玉那般,從小就深受教習,也不像皇后那般幾十年來生生磨出了一番刻骨的精明,更不像二世爲人的景嫺一般心有大丘壑,而就算是退一萬步來說,在宮裡這麼多年以來,她總歸不至於是光吃飯不長一點心眼,可對於盤根錯節的前朝之事,以及從來就被皇后攬在手中的宮闈深處之事,卻到底還是有些拿不上手。
如此,正在她苦於無計的時候,看到自家兒子的這一手,且前朝的動態,便是不由得眼前一亮,卻沒想到有些事兒皇帝可以做,後宮卻不能爲,也沒想到自己這般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反惹來一身腥,更沒有想到會因着這一茬兒,被話裡話外的戳上脊樑骨,就差沒指着她越俎代庖,不受本分了——
“反了,真是反了天去了!”
“主子……”看着自家主子因着外頭傳來的風聲,而勃然大怒,氣得七竅冒煙的樣子,桂嬤嬤也是上下難安,可是想到那前朝之事又實在不是自己能夠插手,甚至幫着謀劃一二的,又只能乾巴巴的擠出一句,“主子息怒……”
“息個什麼息!”
正在氣頭上的人不去招惹倒還好,可若是越是安撫便會越是來勁兒,眼下里的熹妃便是如此,……心火難平的在大殿之中來回踱着步,想着以往壓過自己一頭,如今仍在自己之上的皇后,想到那以往看着就不待見的兒媳婦如今也馬上要正位中宮,住進那皇后那諱莫如深的笑意,想到自家媳婦馬上就要登上鳳座,正位中宮,住進連皇后都沒曾住過的坤寧宮,再想到外頭那些個反對聲,以及現下後宮裡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笑話自己,熹妃徹底的坐不住了。
如此,便只見她步子猛地一頓,眼中厲色一閃,咬牙切齒的憋出一句——
“桂嬤嬤,你去,去乾清宮把皇上請來,哀家倒要看看是我這個做額孃的重要,還是外頭那些個不知道心思長在哪兒的人重要!”——
“姑爸爸,您可聽到,聽到皇上被熹妃娘娘召過去的信兒了?”
景嫺倒不是怕熹妃跟弘曆搗鼓什麼不利於自己的事兒,畢竟就是再一百個不待見自己,也全然不必要趕在這個當口兒上,只是正如同老爺子說得明明白白的後宮之事皆由宮規及母后皇太后決斷是在給熹妃沒臉一般,眼下里熹妃這般上上下下的蹦躂,若真是得償所願了,也很是讓皇后臉上有些不好看……如此,自是她不願樂見的。
可比起景嫺這般上心上火而言,皇后卻是顯然要淡定得多——
“你這孩子,慌個什麼勁兒?”皇后拍了拍景嫺的手背,笑得很是成竹於胸,“難道你以爲就憑着一個荒涼了那麼久的宮殿,她就能夠越得過我去?”
“嫺兒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只是到底臉上不好看?”皇后看得很是通透,“傻孩子,我雖是母后皇太后,按禮按法按祖制按遺訓都是要高過她一頭兒去,可是你也不要忘了她到底是皇帝的生母,咱們現下腳跟子還沒站得太穩,實在是沒那個必要在這上頭跟她死嗑……”
“那難不成就真是由得她去?”
“外頭不是還在朝臣和宗室?”皇后擡了擡眉角,“冷眼看了這麼些年,你難道還不知道弘曆是個什麼性子?他本就因着大行皇帝的遺訓心裡不痛快着,若是現下里我也跟着外頭那些人一起鬧騰,保不準他心裡就會存了什麼旁的想頭,倒不如退它一退,讓她三分,不光是能看個熱鬧,也能不留下半點話柄,招來什麼後患。”
“可是慈寧宮……”
“你不要單看着慈寧宮住過什麼人,還得看看它在什麼地兒。”皇后打斷景嫺的話,笑得別有深意,“弘曆若是真的聽之任之,讓熹妃得償所願的住進慈寧宮,那麼這以後可還真是有得樂了。”
“……姑爸爸的意思是?”
“慈寧宮身處於前朝,就是退一萬步來說,她硬是要住,一個寡居的太后倒也就算了,可是這以後滿後宮的妃嬪要請安,難不成還得跑到前朝去?少不得只能辛苦她來我這寧壽宮等着了,可是話又說回來,這慈寧宮一個屬西一個屬東,且宮裡請安的時候又一向早,走一趟下來少不了要些功夫,就是能坐步輿,也總是得比旁人要早起許多……這一天兩天的倒沒什麼,可若是長期以往,呵,我倒要分不清這是旁人向她請安,還是她上趕着給別人請安了。”
“姑爸爸說得極是,倒是嫺兒想得太淺了。”
“你呀,到底年紀輕,哪裡曉得這其中的厲害?”皇后的目光拉得很是深遠,“有時候想要給對方沒臉,可不用自己費力不討好的上趕着做什麼,這不,折騰折騰着就把自己給折騰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