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早上還照顧他的格蘭。 她的面目扭曲,似在死前一刻遇到了最爲驚悚的事情。
隨之寒捂着傷口,心口傳來一陣痛楚,但並沒有人給予他思考的時間,追着格蘭而來的人看到草垛裡冒出的隨之寒,想也未想,又是一劍劈下。
那樣的速度!
重傷的隨之寒只來得及勉力扭開身體,避開要害,但那一道寒光深深劈下,卡在他的肩胛骨上,所幸力道並未太大,否則隨之寒便要留下一條手臂。
劍的寒光反射月光,他看見了精靈特有的長而尖的耳朵。
隨之寒反手抓住劍鋒,幾乎因驚訝而失聲:“精靈?”
血誓精靈沒有給他思考第二次的機會。他用力從隨之寒的肩胛骨抽出劍,隨之寒悶哼一聲,卻仍然沒有攻擊的意思,只是一昧地躲,他的聲音裡帶着憤怒:“你們在做什麼?那個女人是無辜的!安瑟呢?他人呢?你還不停下!”
似乎是聽到安瑟的名字,血誓精靈有一秒的猶豫,但他的聲音冷如機械:“我們沒有朋友。”
隨之寒在他的攻擊下連連閃躲,身上失血過多使他有些眩暈。但時局僵持,他無法對精靈出手,身體又拖累他無法高速移動。他咬了咬牙,取出了上個癌世界的短效肌肉增強劑,一針打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增強劑效果十分顯著,增強了十倍的痛苦和十倍的收縮效能立刻作用在他的身上。隨之寒幾乎是瞬間彈跳而起,將精靈撲倒在地,那個血誓精靈還未反應過來,隨之寒就已一拳摜在他的臉上。精靈纖細的脖子就在他的掌下,但他卻沒有捏下去。他直接打昏精靈,剝下精靈甲衣套在自己身上,又取了點血,抹在臉上。他取了精靈的劍,一瘸一拐向外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頭,小心翼翼地將格蘭的頭顱撿了起來,看到她不遠處的屍體,他只覺得心口痠痛。他以劍挖了個坑,將格蘭草草埋了。
走出去的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爲仍在夢境中。
整個城邦陷在大火中。火已四下蔓延,無數人類哭號,他沒有留意,一個踉蹌絆在地上,才見到地下絆住他的正是一隻人類斷臂,斷裂的傷口處血肉模糊,不是被一刀砍下的。而斷臂的主人身體則在三步遠,瞪大的眼睛倒映着他身後火光。
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到一個女人嘶聲喊道:“孩子!”而後,他被溫熱的血濺了一臉。一個孩子在他眼前,被身後的劍從肩膀砍到大腿,削掉了整個身子。
那個孩子似乎看到了他,咧嘴向他一笑,倒了下去。
隨之寒只覺得全身血都涼了。多麼熟悉的場景。當年發生在精靈國,現在發生在了人類城邦。當年的受害者,此時已經變爲修羅。
與此同時,在海底。
隨之暖正問着安瑟:“你已經完全可以復國了,也有能力報仇了,你爲什麼要開啓命運之書?
“真理在我手中,而劍在別人手中。”安瑟似是嗤笑,幽藍的眼睛裡有着嘲諷的眼睛:“那麼我族的命運,還是握在他人手中。”
在陸上。
隨之寒此時四周慘烈至極,幾乎每一個精靈都在與人類拼殺在一起,數個婦孺圍困着一個精靈,只爲了困住他們一步,讓她們的孩子快逃。四周房屋在熊熊燃燒,映照出每一張慘敗或赤紅的臉。兩方都殺紅了眼,一方不能退,血海深仇,此時終於得報;另一方更不能退,身後就是家園和親人,退後一步,女人和孩子皆會死於非命。鐵匠揮舞着錘子,被精靈一劍穿心,卻仍死死地拖住精靈,死前眼睛看着自己的家的方向。人們自相踐踏,死傷無數。血誓精靈殺紅了眼,亡國爲奴的仇恨此時全部爆發出來,只有殺戮,惟有殺戮。
在海底。
安瑟的眼眸中似乎倒映出無數血光。他像是自言自語,卻又似是說服着自己:“我與三千血誓精靈掙扎苟且於世間,本就只是爲了應盡的責任。縱然身體殘缺,靈魂腐朽,我們也要爲還活着的人撐起未來,讓他們可以在芳草碧雲下自由地生活,只有詩和美,沒有血火與背叛,沒有覬覦與貪婪……”
他的眼睛在滴血,脣上卻仍在笑:“此一役,不爲復仇,只爲威懾。也要讓人類痛一回,才終能明白,肆意踐踏他族,終歸要付出代價,縱使百年!”
在陸上。
短效肌肉增強劑的副作用很快顯現出來。隨之寒只覺得每走一步,肌肉都在撕裂着。此時的情景已經不容他再想些什麼。不論在什麼戰爭裡,在他看來,屠城和對手無寸鐵之力的婦孺下手,都是錯的。他抱起一些迷茫的孩子,倒提了劍,護着他們就撤退。年輕的特種兵很快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他身着精靈鎧甲,動作迅猛靈活,所有人在開始都以爲他是一個精靈。但他卻又護着孩子,並且一路組織撤退。已經絕望的母親此時已經不管前路究竟是地獄還是救贖,抱起孩子就跟着他跑。男人們似乎反應過來,開始響應他的號召。隨之寒提着一口氣,只覺得身上傷口紛紛在迸裂。失血過多加肌肉的僵直,他已經幾乎要失去意識,全憑着一口氣撐着。終於,他撐不住,雙膝一軟,整個人就依着慣性摔了出去。
在海底。
安瑟道:“報應?呵……我不怕。所有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已經都死去了。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隨之暖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她之前究竟和怎樣的一個人達成了協議。她幾乎已經想不出來原先的安瑟應該是怎麼樣。在這個絕對靜止的空間裡,她驚恐地發現,她逃不掉。真正的她在一百年前就已經死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她並沒有生死的觀念。她作爲一個擁有人類心靈的機器,承受着不死的命運,此時竟開始懼怕死亡。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不論怎麼樣……命運之鑰我不會給你。我以前覺得,只要我創造一個世界,我和哥哥姐姐就能在一起……可是不行,這樣不行,他們都恨我……我要改變命運,我要讓一切重新開始——”
她突然尖銳地發出聲音:“我絕對不會把鑰匙給你——”
安瑟卻根本不容她爭辯。他雙手合十,四周空間已經開始撕裂。隨之暖驚恐地意識到,他想把自己撕裂在空間裡。
安瑟漫不經心道:“我聽說你和’老師’一樣。你們口中的’老師’只是一個軀殼,中間可以打開,想來你也是這樣。命運之鑰若要啓用,需以王者心血養成,而我視察你的王國時,發現國王極少出現……你說,如果我剖開你,是不是也能發現些什麼呢?”
隨之暖發現自己已經被空間死死鎖住,兩側空間開始逐漸分離。她似乎感受到了時空的吸力,正在將她剖成兩半。
“蓮姐姐……姐姐……暖暖不要!”隨之暖終於爆發出了心底本源的哭叫:“哥哥……哥哥救我!暖暖錯了!哥哥救我!”
在陸上。
隨之寒在跌倒的那一剎那,一個軟軟的手臂拉住了他。一個小女孩邊哭邊拉他道:“哥哥,哥哥你快起來啊!後面有追兵過來!哥哥,你流了好多血——哥哥——不要丟下我,哥哥!”
小女孩的聲音似乎從很遠很遠處傳來,傳到了他將要失去的意識中。
——責任?又是責任?哥哥,你們心繫蒼生,你們偉大,爲什麼你們的心中,只有所謂民衆纔是你們的責任?那我呢?那我怎麼辦?我就活該是被犧牲的那個嗎?
暖暖的哭訴似乎還在耳畔,直接拉回了他的意識。
不會的。
暖暖,哥哥不會再丟下你。
隨之寒撐着劍,站了起來。他只覺得身體最後的意識已經失去了,他現在完全是靠着意志在支撐。血流光了,沒關係,肌肉撕裂了,沒關係。他兩眼發黑,但仍然抱起身旁的小女孩,倒提着劍,衝了出去。
在海底。
安瑟對着隨之暖所喊出的名字,有些微的愣神。
——看到前面的隨之暖了嗎?從此我妹就是你妹,你……看着我的面子,對她多擔待點……她的罪行……我會替她還。
——我……也當你是朋友。
那個人的聲音,不知爲什麼,又突然浮現腦海,他已經很久沒有記憶了。怎麼會突然浮現起來。
頭疼欲裂。
安瑟捂住額頭,卻聽見內心深處戴娜思桀桀的笑聲:“我親愛的二王子啊,你還在奢求什麼?他已經死了……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命運之書,命運之書能實現你所有的祈望。你還在猶豫什麼呢?”
“貪婪之心存在之地,便是吾之宿地!貪婪之心存在之地,便是吾之宿地!哈哈哈哈……我驕傲的二王子啊,你還不明白嗎?你一日有貪婪,我一日就不會離開!”
“你已經殺了蓮鏡無了,難道還缺一個隨之暖嗎?”
安瑟再擡起頭時,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
他雙手合十,空間如利刃,生生將隨之暖劃開!
納米材料聚合而成的外殼被硬生生剖開,隨之暖被重創,電路在閃着火花。她殼裡一直放着的東西,終於顯現出來。
那是一顆被完整保存的人類心臟,中間插着一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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