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鎖睡得正香,毅虹走出小棚披,繞了一週沒發現啥異常,心中踏實了許多。但是,每天都在這樣沒墊沒蓋的山裡夜宿總不是回事,怎樣才能改變現狀?她憂心忡忡,這是眼下最叫人頭大的事。
鍋架裡死灰復燃,又竄起了明火,她想去踩滅它卻又停下了腳步。不是有火腿嗎?切幾塊煮煮,帶着進城作爲路糧吧。對,火腿頂飢抗餓,這樣就不需要找吃的了,可以把精力花在找工作上。
東方透出了一絲光亮,毅虹把思鎖叫醒,兩人踏上了進城的路。
市區主幹道兩側都是大單位,由於太早,大門都緊鎖着,她就近敲起了眼前單位傳達室的門。
傳達員警覺地把門拉開一條縫,目光穿過門縫打量着對方,問:“幹什麼的?”
“對不起,打擾了,找工作的。”毅虹細聲細語地說。
傳達員把門打開了一半,瞅着穿着襤褸的母子,沒好氣地說:“那是勞動局的事。”
“勞動局?怎麼走?”毅虹茫然地問。
傳達員咣噹一聲重重地關上了門。
“師傅,你幫幫我。”毅虹站在門外央求道。
吱嘎一聲門又開了,傳達員手一甩,茶杯裡的殘茶正巧潑灑在毅虹的臉上,說:“趕緊走開。”話音未落,咣噹一聲關上了門。
思鎖攥緊着小拳頭,鼻孔裡喘着粗氣,他不甘母親受辱。
毅虹看出了兒子的心理,她擦了擦臉上的茶水,說:“我曾經和你講過韓信的故事,他還能受胯下之辱,我們爲了找條活路,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呢?”
思鎖眼中噙着淚花點點頭。
毅虹又叩開了電視機廠傳達室的門。
門內走出一位長者,他以爲是討飯的,連忙說:“你們跟我來,我給你們拿吃的。”
靠牆壁的桌子上有一隻小瓷盆,他拿掉扣在上面的碗後,把兩隻饅頭遞給毅虹。
思鎖條件反射地嚥下口水,而毅虹並未伸手接饅頭,解釋說:“師傅,您誤會了,我是來找工作的。”
傳達員有點遲疑。毅虹見遍地是花生殼、肉骨頭等垃圾,拿起笤帚就掃地。
“使不得,使不得。哎,夜巡的吃夜宵,弄得髒兮兮的。”傳達員放回饅頭,不好意地說。
“我什麼苦都能吃,只要讓我和兒子有飯吃有地方過夜就行,我不要工資。”毅虹懇求道。
“姑娘,我就是個看傳達室的,做不了主。但我聽說我們單位不缺臨工,廠裡有幾個幹部的家屬想到單位做衛生,領導也沒有同意。要不,你再到其他單位看看。”他拿出一套工作服,又把兩隻饅頭用紙包好,說,“饅頭給孩子吃,不要推辭。這工作服你穿,去找工作方便些。找工作時,最好不要帶孩子。”
“謝謝師傅,到時候我一定把衣服還回來。”毅虹深深鞠了一躬,眼淚汪汪地告別了師傅。
“媽媽,你去找工作別帶我去,人家還認爲會帶着孩子上班呢。我去撿垃圾,好不好?”
“兒子講得在理,也只能如此了。”毅虹摸摸他的頭說,“你就在前方的垃圾堆裡撿破爛,我到時候去找你。”
思鎖一溜煙去了垃圾堆。毅虹換上廠服,理了理頭髮,覺得精神了許多。
眼前是鷺城軋棉廠,上班的工人騎着自行車魚貫而入。毅虹怯生生地走進傳達室打招呼。
“師傅,您好!”
“您是電視機廠的?”傳達員問。
“我不是,兄弟在。”毅虹搪塞道。
“姑娘找我有什麼事?”
“我,我想找份工作。”
“你爲啥不去找勞動局?”
“我是外地人。”
“噢,是這樣。我們廠缺工人,城裡人不願幹,嫌活兒太苦太累。”
“我能吃苦。”
“你細皮嫩肉的,怎麼吃得了這等苦。錢倒是來得快的,每月掙五六十塊不成問題,但那都是男人乾的活,女人幹不了。”
毅虹愣住了,一個月能掙五六十塊,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收入這麼高還愁什麼?租間房子住就是了,還可供思鎖上學呢。她暗下決心,再苦再累也得堅持。她向傳達員投去了期許的目光說:“我想試試。”
“要不,你去碼頭看一看。哦,不能從廠區走,要防火。你從前方垃圾堆拐彎進巷子,走到水邊就看到碼頭了。”
“好的,好的,謝謝師傅。”
毅虹急切想得到這份工作,她三步並着兩步走,很快就到達了垃圾堆附近。她想和思鎖打聲招呼,可沒見上他,心中納悶。當然,思鎖已經不小了,她倒不擔心會走失。也許是去了公廁?不等他了,毅虹就着急地往碼頭走去。
尚未出巷子,震天響的號子聲吸引了毅虹。循聲望去,黑壓壓的一片,搬運工人在船隻與碼頭之間穿行。
裝卸棉包是軋棉廠生產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原料棉花卸船進倉,成品皮棉出倉裝船,全部依靠這些工人肩扛搬運。
好奇心和有可能成爲一名搬運工人的衝動,使她快步靠近碼頭。
河面上,停泊着許多船隻。有的裝着蓬鬆的棉花包,有的裝着壓縮的皮棉包。
甲板與河灘之間搭着約摸一尺多寬的很長很長的跳板,工人從上面經過時,隨着腳步的節奏,上下彈跳。若不能順其自然,身體就很難站穩,定會摔下跳板。且不說扛着一百多斤的棉包,就是輕裝行走,恐怕也不容易啊。
困難總是有的,熟能生巧嘛。毅虹做好了從跳板上摔下去幾回的準備,相信這種困難很快就能克服。
工人們的穿着挺搞笑,全身上下只穿條褲頭,也太簡單了,女人當搬運工人可不能這樣。毅虹自己想着都笑了。她擡頭端詳工人頭上的帽子,挺感興趣。這是一頂用回紡布製成的帽子,它的特別就在於,後面連着一塊長長的披肩。設計這樣的帽子,也許是爲了防止棉包蹭傷肩和頭的皮膚吧。她想着,如果自己當上了搬運工人,這帽子她是要重新裁剪的,自己穿着上衣,要那披肩幹啥?
讓毅虹不解的是,爲什麼搬運工人都是男人?不就是扛一百多斤的棉包嗎?多大的事?她要拜託傳達室的師傅爲她說情,爭取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媽媽救我!”
這不是思鎖的聲音?毅虹聽到兒子的呼救,急着奔了過去。毅虹衝着那男人大聲吼道:“住手,憑什麼打我兒子!”
那男人鬆開手說:“他偷我錢包!”
“媽媽,冤枉。”
毅虹看着鼻青眼腫的兒子淚水不停地滑落,道:“兒子,別怕,慢慢說。”
“我撿了錢包,就喊叔叔,他反而打我,說我偷錢包。”思鎖十分委屈地哭着說。
毅虹揪住那男人的衣襟,大聲斥責:“你還講不講理?”
原來思鎖與媽媽分手後,來到垃圾堆,正尋找能賣錢的破爛。
一位老太太也來撿垃圾。本屬於自己的地盤,怎麼來了個小孩?她很不開心。但轉念一想,乞丐之人,聚夥爲幫。既然不能成幫,又何談地盤?但她還是不願意讓一個孩子佔了便宜,就佯裝關心的樣子說:“我告訴你呀,後邊碼頭附近有很多廢鐵,保你能賣到大錢。哎,我腿痛不方便走路,要不就去了。”
思鎖信以爲真,謝過老人直奔運河碼頭。
他左顧右盼,哪裡有什麼廢鐵可撿?
一位搬運工人正準備上崗,他把上衣脫下,隨意地扔到衆人的衣堆裡轉身就走上了跳板。
那男人扔衣服時,錢包從口袋裡蹦了出來,思鎖連忙撿起,並大聲喊叫“叔叔”。
那男人聞聲迅猛從跳板上轉身,跳板的彈跳與他的步伐失去協調,他被重重地摔在河灘上。
他迅即蹦起來,氣急敗壞地奔向岸邊,大叫:“還我錢包。”
那男人一把揪住思鎖的頭髮猛打,嘴裡罵道:“細瘟賊,敢偷錢包?”
有幾個工人圍成一圈觀看,沒有一人勸阻的,眼睜睜看着一個大男人把小孩打得遍體鱗傷。
那男人看到毅虹穿着隔壁電視機廠的工作服,氣又上來了。
軋棉廠都是苦髒累的活,扛棉包的繁重程度就更不用說了。而電視機廠工作輕鬆不說,獎金高福利還很好。有點門路的人都把七大姑八大姨往該廠塞,誰都知道這是全市最大的後門廠。所以,人們對電視機廠的人是既羨慕又鄙夷。
“來看啊,後門廠教育的孩子,做賊。”那男人大聲嚷嚷,工人們都放下肩上的棉包,潮水般地向毅虹和思鎖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