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妃側倚在龍椅上,瞧見二人進來,便正起了身,原本手中的案卷也由一旁的花璃接手過去放好。見二人正要向她見禮,她揮了揮手,道:“虛禮就免了。”
肖陽王、商遠緒謝着恩,商遠緒擡頭瞧了瞧上妃的神色。
“陛下急召臣等,是……”
上妃側過一雙琉璃目,落在他的身上,語調緩慢讓人猜不出她的情緒:“蕭子清是你派去東言的?”
商遠緒抿了抿嘴,眼神變得深沉了一分,而一旁的肖陽王聽見那名字也微微地皺了下眉。
上妃是爲了蕭子清?
“是臣。”商遠緒拜手垂目,應了。
一陣寂靜之後,殿上傳來上妃長長的一口嘆息。
商遠緒聽着這聲長嘆,人卻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垂下的眼中有了絲不忍。
上妃與蕭子清,原本竹馬青梅的愛戀卻不幸摻進了一個北周皇朝,意不得舒,情不得解,如今只能同在一朝,讓這咫尺天涯割盡纏綿情愛。
“前使秦卜言雖政績平平,卻也無大錯小失。爲何要把他換回來?”上妃閉着眼,輕輕的柔動着額際。
商遠緒擡了頭,望着九龍案後的那個俏麗疲憊的女子,看她在粉裝下依然有些蒼白的臉,看她揉着額際的削瘦的手骨。
他復又低下頭稟道:“秦卜言已老,只能守績,不能創新。蕭大人才思敏捷,眼顧大局,且……自願前行。”
殿上的上妃突的一震,閉上的眼也半睜開來,苦澀的低喃着:“自願前行,自願前行……他,終是耐不過了。”
商遠緒垂着臉,對那個一直高高在上的女子多了絲憐憫。
如何的位高權重,如何的手握蒼生黎民。生殺予死的無上權力,卻也都一樣無法與自己相愛之人廝守相伴。
她低下的眼又淒涼起來,想起夢中的那個長葉成歌的男子……
“臣相!”肖陽王皺着眉叫她。
她立刻清醒過來,正了正心神:“臣在!”
上妃在殿上俯望着他,餘光瞄到門外的一角青衣,秀麗的眉動了動,突然俏臉生怒,重重的拍了下案面,喝斥到:“商遠緒你該死!”
商遠緒與肖陽王同時愕然的擡頭看着突然發怒的上妃,商遠緒立刻跪了下來,請到:“不知臣犯了何罪?”
“何罪?”上妃冷冷的哼了下,一字一頓的說到,“你擅調蕭子清入他國,如今又在朝堂上恍惚走神,對孤的責問不理不睬,你還沒罪?”
商遠緒愣了愣,稍一細想便拱手稱罪:“臣知罪,請陛下責罰。”
“孤是太縱容你了,”上妃餘怒未消,靠回龍椅上,聲音也變得清冷似霜,“跪安吧。”
肖陽王側了下眼,察覺到了什麼,便悄悄給了商遠緒一個眼神,兩人恭恭敬敬的跪了安,退了下去。
剛退到門邊,一轉身,商遠緒便瞧見了前來覲見的御史大夫蘇明昌。
蘇明昌見過一旁的肖陽王爺,隨即伸手搭住商遠緒的手腕,一臉擔憂的問着:“臣相何事惹得上妃如此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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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遠緒一臉苦澀的搖了搖頭,脫開他的手,快步走了開去。
長長的青石階上,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身影,讓人瞧着備感蒼涼。
等肖陽王也別過了,蘇明晶方纔還親熱掛心的臉立刻收了起來,露出個深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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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遠緒走到內殿外,等候的西臣立刻迎了上來,見她一臉正色不免有些掛懷。
“公子,出什麼事了?”
商遠緒沉着臉沒應聲,正要走進轎中時,身後傳來肖陽王的聲音:“臣相留步。”
商遠緒回過頭,望着那個坐在轎中,掀開轎簾看着她的男人。
她走到轎前,問“王爺有事?”
肖陽王點點頭,向她伸出手,輕聲道:“你進轎來。”
商遠緒瞧着他那隻白玉般光滑盈潤的手,終是伸了去抓住。待進了轎,肖陽王也把轎簾放了下來。
獨轎中擠下兩個人,即使是商遠緒身形瘦小卻也是顯得擠了。
她儘量隔開與他的相觸,側頭看他一臉笑意,不解的問:“王爺,是有何事相告?”
肖陽王白吟陌靠倚在一邊的轎壁上,聲音慵懶無力:“許久沒去你府中了,前任商相的南尋香也是許久沒有嚐到。不如,在你遠行前,也讓吟陌了場心願,喝上一盅百金難求的南尋香吧。”
她眨了下眼,低聲笑起來:“王爺,勞您費心了。”
肖陽王輕輕哦了一聲,一臉新奇:“倒說說,本王如何替你費心了?”
商遠緒笑笑:“王爺本不喜那杯中之物,何況,只是一盅南尋香,哪用得着請臣入您轎中呢。”她轉過頭,從轎窗的縫隙中往外瞧去,“只怕是爲了剛纔的蘇明昌。”他只是順手布了個疑陣而已。
雖是順手,卻也是助她良多。蘇明昌的眼線,恐怕會在他出了閱政殿的下一刻便會承稟他‘商臣相與肖陽王共承一轎,似在密謀’之類的話了。
肖陽王望着她的眼中多了份激賞,這纔開口說到:“上妃突然發難,想必是瞧見了殿外的他。只不過,上妃開口便是如此大罪,又有蘇明晶在外聽着。只怕明天的朝會,不會那麼簡單。”
“是。”商遠緒點點頭。
肖陽王瞧了瞧她越發瘦削的臉龐,臉上轉了副溫柔的模樣,喚起她的小名:“遠緒,難爲你了。”
商遠緒難得的真正訝了下,回過頭時正瞧見他眼中的疼惜。看着那雙與夢中那人相似極了的眼,她更是感觸頗多。
如果,關心自己,疼惜自己的人是那個人……
她掛下眼瞼的眼中含着一個自嘲的笑,聲音變得輕柔起來:“遠緒自願的。”
“自願的啊……”肖陽王轉回頭,倚回到轎壁上,喃喃自語,“蕭子清也是自願請任去東言的。”這一聲自願裡飽含的辛酸苦楚,又是有幾人能猜透摸清的。
商遠緒瞧見他陷入沉思,於是拱了拱手,小聲道:“臣先告退了。”
肖陽王隨意揮了揮手,臉上依然是深陷往事的恍惚神態。
她揮開轎簾,出轎時,又聽見他在裡面大聲的叮囑:“臣相一定牢記剛纔的話,必定得依言而行纔好。”
她再度拱手拜別,然後纔回去西臣那兒。
西臣撩開了轎簾,她卻遲遲不入轎,一旁的西臣猜着她的心思便詢問着:“今日秋高氣爽,公子要步行出宮也行的。”
她點點頭,起步往外走去。
她習慣邊走邊想事,每每有西臣在旁照應着,也不至於會走岔了道兒,迷了路。
上妃原本召見肖陽王與自己,恐怕是有事相商,只不過碰着了蘇御史,有些話不好言明只能作罷。她皺着眉,想着其中細由。
上妃她雖看重蕭子清蕭大人,卻也是個眼光遠達,心懷大局的人,不至於會在這事上遷怒於她的。那,她故意讓暗處的蘇明晶瞧見自己被喝斥問罪的模樣,必然是有了什麼決斷。而那個決斷,肯定與自己有關。
她張眼望了下頭上的天,又習慣性的回身找尋着西臣的影子。瞧見他在身後,她才擡了腳繼續往前走。
兩人一前一後的行走在宮牆中,一轉角,卻聽見有人高聲的談論。
“冰炎國今年的貢禮好像已經送來了。因爲是新皇登基後的第一年,派來的使臣似乎是位上將軍。”
冰炎的上將軍?!原來如此。
商遠緒停住了腳,有趣的抿了下嘴,站在一牆之隔的宮牆外光明正大的偷聽着。
“是啊。可是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些。只是那麼少的貢禮,犯得着派一位上將軍送來嗎?只怕會另有企圖。”
啊,這聲音他認得。是新進的太僕丞,在蘇明昌手下供職,好象是叫——叫劉康的。商遠緒從披風下伸出手,來回的搓着自己冰涼的臉,卻摸見了脣角處小小的一彎笑。
出了那悶死人的宮殿,她心情也暢快了不少。
“公子——似乎很開心?!”西臣居高臨下的望着那張突現光彩的臉,遲疑的問。
“啊,聽見了一些有趣的東西。西臣啊——”商遠緒往自個兒的住所方向瞧過去,眼裡難掩興奮,“要變天了,別回官署了,直接回府吧。”
她舔舔被颳得有些乾澀的脣,讓它沾上一層亮色,然後甩着袖,轉身往南門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