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穆頡,商遠緒便坐回到凳上,想着下一步的打算。
北周換了新皇,大哥被帶進皇殿生死不明。
她在房中來回走動——
要回北周嗎?
西臣見她眉間緊鎖,一臉煩悶,便勸慰道:“大公子聰明絕頂,又有武功防身,公子別太擔心了。”
商遠緒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搖搖頭:“不是這個問題。”
她頓了下,在牀沿上坐了下來,輕輕靠在牀柱上。
“大哥在我臨走的前一天給了我一個錦囊,上面就寫了兩句話,”她頓了頓,眼神悠長,“世事一夢,往生成佛。落日西山遠,芳冢青衣透。”
她說得極慢,西臣聽着卻難測其意。
她輕輕笑了笑,他當然不明白。當年他雖然也隨他跟在師父左右,可每每授課時,他們四人的護衛全都被隔在半山腰,只等師父講授完放了煙火纔敢上山。
這兩句話,是大哥時常掛在嘴邊的,只對着她說過解釋過。
以前,大哥他就常單獨帶她到落日崖上,遙遙的指看着對面的長明峰。
他說,長明峰長年煙雨籠罩,就在那兒有一處孤墳,是師父給早逝的師孃立下的衣冠冢。
師父恃才而傲,從不看人臉色,逍遙自在了大半生卻也日日在心裡惦念着這個只陪了他三年的少年妻子。
他還說,連一生傲視天下的師父都看不透諸般世事也不過是成空一夢,又何況凡人。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總是恍惚,她瞧着奇怪,每每要探視到什麼的時候,他卻又笑着回頭,說:“絮兒,人生無常,若商出賢有幸得償心中所願,必然也會尋個幽靜僻遠的地方,安度流年。”
她記得,每一次他說到那個‘幽靜僻遠的地方’時,視線總會飄遊到對面的長明峰。
以前她不明白,不過那日看見這錦囊,她便終於徹底瞭解他的用心良苦。
原來,久遠到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爲她的出路而做好了打算。
他要她在出事後躲去長明峰的衣冠冢。
想必,那衣冠冢也已被他做了手腳,也或者,根本就沒有什麼衣冠冢,那只是他怕旁人偷聽而瞎編的謊言。
只是——
“他被人帶進皇宮,爹爹他們被囚商府,爲何他會讓我去那兒?”她想不透,所以也下不了決心是否要回北周。
西臣瞧她一臉困擾,斟上一杯清茶遞到她面前。她搖了搖頭,推開了。西臣收回手時,腰間的碧色暗釦被燭光晃出一道青光,商遠緒閉了閉想,下意識別過了頭。
腦中突然閃過了什麼,她正身坐好,從貼身的衣服暗袋裡掏出個小袋,小心的把東西倒了出來。
西臣一眼便瞧見了那個小巧的碧玉笛以及笛尾處墜下的那個小小金牌。
“藏得太好了,連我都差點忘了。”她忽然展開個笑,樂盈盈的又高興起來,“西臣,咱們有幫手了。”
她若出事,情舞可能不會理會。可如今大哥有難,她必會全力相助的。
想到此,剛纔還懸掛着晃動不已的心總算是安定了不少。她把東西重新收好,擡眼給了西臣一個愉悅的笑。
“早些睡吧,明天還要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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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弦坐在大廳,任陳總管如何說也不再挪動一步。
他讓她等他回來,那她就等着,她要讓他知道自己的乖巧順從。
她將雙手放在膝上,長長的袖擋住了她粉色柔荑般的美好十指。就算燈光搖曳,明暗不定,可她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看起來最美。
男人愛的,不就是那份或遠或近的曖昧疏離嗎?
只是——
她想起那個第一次見面的年輕將軍。
一身素青色的長衫,站在這冬陽下溫溫淺淺的撓着頭不好意思的笑,那雙誠摯的眼裡有對她外貌的暗暗讚歎。
他表現得就像一般男子初見她時的模樣——她輕輕蹙起眉——卻沒有像一般男人一樣被她吸引到她的身邊。相反,他更是在見過她後還毫無留戀的轉身出門去了。
他對她的讚歎是真,對她的不在意也是真。
這樣的男人……要怎麼應付?
擡頭瞧了瞧天,輕月已經攀纏上樹梢,夜已深,可他卻還沒回來。
終於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呵欠,她用手輕輕蓋住,泛出瑩光的眼讓她整個人更顯慵懶柔媚。
一旁的陳管家靠過來,對這個終於耐不住露出一絲疲色的美人勸道:“主子不知何時回來,思弦姑娘不如先安歇了吧。”
思弦皺了皺眉,輕輕搖了搖頭。
陳管家正在思考要如何再接再勵,卻聽見她一聲嬌呼,喊了聲‘將軍’,一晃眼,她人已經奔出主廳外。
穆頡莫名其妙的伸手接住她奔來的身影,扶穩了她後,便有禮的退開了一步。
他正眼瞧了瞧她月光下顯得瑩瑩發光的姣美容顏,突然啊了一聲,面露愧色:“對不住,我忘記姑娘你還在……”
他不好意思再往下說,只是擡拳衝她賠了個禮。
思弦沉默地看着他喚來陳管家,吩咐着他給自己安排住宿。
她不要這些……
剛想要開口拒絕,卻又見他轉過頭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沒有她常見到的意亂情迷。
“姑娘你今晚……”
他還說着什麼,她沒聽見,只是被那聲姑娘叫得有些生起氣來。
“我叫思弦。”她告訴過他的,看樣子他卻是忘了。
穆頡乾笑了一聲,順着她說道:“思弦姑娘今晚先委屈你住下,明兒個我再讓人送你回去。”
他本意是爲她好,像個君子一樣尊重她的清白名節。一直以來,她渴望的不就是這樣的尊重嗎?可爲什麼心裡會升起一陣怨?
“思弦能回哪兒去呢?”她幽幽道。
穆頡疑惑的看着陳管家,後者明白的湊上他的耳邊輕輕的解釋了幾句。
思弦用餘光瞧見他越來越嚴肅的眼神,到最後成了沉沉的憤怒。
“荒唐。”他脫口而出,臉上一陣惱怒未平。
思弦縮了縮肩,可憐兮兮的咬住下脣。
這人看着正氣凜然,若再裝可憐些,把後路說得絕一點,他應該不會再趕她出去。
想到此,她便垂着頭,聲音裡帶着些些的恐懼,小聲說道:“將軍留下思弦吧,思弦不能被送回去。流鶯坊那個地方……那種地方……”
她哽咽的停頓下來,像是想起了不堪的回憶,又恰到好處的在低垂的長髮間落下一滴清淚。
許久,她才聽到穆頡一聲嘆氣。
她擡起頭,用摻雜了渴望與恐懼的眼神地看着他,淚光盈盈的眼裡滿是哀求。
穆頡煩惱的撓撓頭。
“我府裡從來沒有女人……”他爲難的解釋着,臉上有兩處可疑的紅雲。
她愣了愣,瞧着他不自在的青澀模樣。
這人,是在臉紅嗎?
陳管家有點看不下去,對自己主子的表現實在是覺得汗顏,於是上前小聲建議着:“不如先讓思弦姑娘住下來,畢竟是王爺送過來的人,這樣直接送走也太招搖。過段日子等王爺他忘記了,再給思弦姑娘安排個去處如何?”
穆頡還在想,思弦卻已經對着他盈盈下拜,感激道:“多謝王爺。”
她太過敏捷的反應,讓穆頡輕輕的皺了下眉,感覺像是被強迫了。雖然,他也是有意接納陳管家的建議,但……
總是覺得不大舒服。
他也來不及細想,反正結果都一樣,留下便留下吧,住個幾日再讓人給送走就行。
“就這樣辦吧。”他留下一句話,再沒看她。轉過身便往自己的寢院走去。
他得早些休息,明天還得要再探探北周商府的近況。
思弦望着他的背影,鬆下一口氣,可心裡又有另一種讓她犯悶的感覺騰騰昇起。
“姑娘,這邊請。”陳管家客氣的舉手引路。
她向他福了福,走之前又忍不住往他離開的方向瞧去。
那個男人,是真的對她沒有興趣。
她,還不夠吸引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