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意的?”老蔣擔憂地看着站在船桅邊整裝的撲克臉。
撲克臉戴着面具,更是一點表情也沒有,自顧自把纏繞的繩索解開。漫天狂風大作,暴風雨豆大的雨滴打在他們身上,耳邊盡是雨水噼啪聲,老蔣的聲音消散在風雨裡。
“你是故意的?!”老蔣放聲大喊,混亂中抹抹臉上的雨水,一把把撲克臉拉到檐下。“你明明知道這樣的天氣不能下海。”老蔣願意在衆人面前力挺撲克臉,私下裡卻要對自己的想法負責,和撲克臉要一個理由。
可是撲克臉像是根本不打算給出這個理由,來讓老蔣心安。就連撲克臉也對自己的行爲感到困惑,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在異變磁場下堅持不了多久,或許剛下海就不行了,也或許可以堅持到上岸。現在暫時離開,纔是對所有人都好的抉擇。只是撲克臉不能離開,他的身體即使承受痛苦,這樣的痛苦依舊提醒着他,他距離他的答案很近,只要他向海底游下去,就可以得到解決這一切混亂的辦法。
“是因爲俞悅嗎?”老蔣平靜地說,正中撲克臉的另一層心事。“她是不是已經有點懷疑了?”所以你纔要表現地這麼不像阿慎。
從前的阿慎,一切以大局爲重,不會做出這麼瘋狂的不顧後果的舉動。可是現在,他顧不得這麼多。
“我不是阿慎。”撲克臉冷冷地低聲說,雨水在他臉上流下,至始至終他都沒有伸手將臉上的雨水擦乾,臉上生冷平滑的觸感只會讓他更加厭惡此刻的自己。
呆立很久,老蔣嘆了口氣,還想說什麼但終究沒說,只說了簡單的兩個字“走吧。”隨後撿起甲板上的繩索,將繩索的一段系在自己腰部,“我先下,然後你順着繩索下來。”說完,走到船邊做熱身。
撲克臉現在是進退無路,按照他的性格,他原本應該和衆人暫且離開,再挑個時間下海。可是一時衝動在俞悅面前做出這樣的舉動,無論如何都只能硬着頭皮下海。唯一需要祈禱的,是海底下風平浪靜。
風颳的更猛烈了,打在船艙玻璃上,發出嗚嗚的恐怖的風聲。雲層在頭頂瘋狂翻卷碰撞,轟隆轟隆聲不絕於耳。一道猩紅色的閃電如利劍般刺破厚重的雲層,劈向海面。
噼啪!俞悅從船艙裡走出來,左右看看,都沒有看到撲克臉和老蔣的身影。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跟出來,明明自己對撲克臉並不熟悉,心裡卻很是在意撲克臉的情緒,也許是擔心他的身體,也許是對他能夠用這樣的方式阻止阿慎下海表示感激,也許……是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原因。她沿着船艙外的廊檐下往前走,雨越下越大,廊檐下早就被雨水打溼。船體在翻騰的海浪裡顛簸不已,她走地急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好不容易抓住窗臺的扶手站穩了,卻聽到一個聲音,“你是故意的?”老蔣的聲音,帶着憤怒。
他在生氣什麼?俞悅心想着停下了腳步。仔細聽着。
空氣裡除了風聲雨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俞悅扶住窗臺的手指漸漸用力,雨水溼滑的觸感在她指尖冷冽地蔓延。終於,她聽到了下一個聲音,“是因爲俞悅嗎?”
因爲我?什麼意思?俞悅腦袋轟地一聲,霎時間心亂如麻,根本來不及思考就聽到下一句話。
“她是不是已經有點懷疑了?”
除了風雨聲還是風雨聲。
“我不是阿慎。”
她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她站在廊檐下,像一尊雕像,不能思考。腦海裡纏繞着老蔣的這幾句話,像藤蔓植物一樣,在她腦海裡瘋狂蔓延生長,生長到她腦海的每一個縫隙,覆蓋了她所有記憶。
俞悅轉過僵硬的身體,慢慢往回走。雨下地更大起來,打在她一邊的肩膀上,身體幾乎涼透了。
“怎麼回事?”瑪依莎看到俞悅愣愣的回來了,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半個身體都被打溼,雨水順着頭髮滴在她臉頰。“怎麼出去一會就溼成這樣?”瑪依莎趕忙取過毛巾來幫俞悅擦乾。
“阿慎呢?”俞悅機械地問,她指尖微蜷,渾身上下只有手指有一點知覺。
“他和卓凡回自己房間了,說是反正接下來也沒事做。”瑪依莎一邊幫俞悅擦乾一邊把頭往門外探了探,“他們真的下海了?”
俞悅勉強嗯了一聲。
“這麼大風大雨的,那麼危險,也不知道撲克臉爲什麼一定要下。”瑪依莎嘆了口氣,“我一直覺得,撲克臉是很有大局意識的人,怎麼這次這麼衝動。”
瑪依莎的話伴隨着窗外轟隆隆的雷聲打在俞悅心頭,她渾身一顫,險些站不穩。
“你沒事吧。”瑪依莎扶住俞悅,察覺到俞悅整個人都不對,臉色蒼白,眼神暗淡。她有點害怕,連喊兩聲俞悅的名字俞悅也再沒有反應。她覺得不好,把俞悅扶到椅子上坐下,緊張地叮囑了兩句讓她等一會兒,自己就跑到阿慎處。
俞悅整個身體的力氣像是被抽離了,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清醒過來的時候,耳邊依舊迴盪着老蔣和撲克臉的對話。撲克臉的聲音略帶沙啞,卻讓俞悅覺得有些熟悉,在嘈雜的雨聲裡,傳來的撲克臉的聲音……俞悅反反覆覆地回憶撲克臉說的那句話,夾雜着雨聲傳到她耳朵裡的那句話,雨滴噠噠噠噠急促的聲音慢慢地敲開了她記憶深處緊閉的門。
“阿慎……”她渾身一顫,立刻清醒過來。
瑪依莎急急忙忙地找到阿慎,阿慎正躺在牀上,翹起二郎腿,閉目琢磨着什麼。突然聽到瑪依莎叫他,被嚇了一跳。“叫什麼,被你嚇死。”
瑪依莎跑地上氣不接下氣,根本顧不上休息,只微微喘了幾口氣,就立刻拖着阿慎往外走。
“怎麼了?你這麼直接地闖進男人的房間,又這麼直接地抓着我的手,這樣好嗎?”
“別說了,俞悅不對勁。”瑪依莎不容阿慎再跟她嬉皮笑臉地開玩笑,直截了當地說。
“什麼不對勁,剛纔不是還好好的?”聽到這裡,也不用瑪依莎拖了,他徑直往瑪依莎房間裡來。
“人呢?”阿慎站在門口,環顧房間一週,奇怪地回頭看氣喘吁吁跑回來的瑪依莎。
“就在房間裡啊。”瑪依莎衝到房門口,指着椅子說道。這才發現房間裡已經空無一人。一切維持原狀,像是俞悅根本就沒有來過。
“我去她房間看看。”阿慎還沒說完就跑開了。瑪依莎楞了一下也跟在阿慎後頭。俞悅的房間在瑪依莎隔壁的隔壁,中間是卓凡的房間。瑪依莎路過卓凡房間的時候,卓凡剛從門口出來。瑪依莎急切的神情讓卓凡覺得很奇怪,“怎麼了?”
“俞悅不見了。”
卓凡吃了一驚,跟着瑪依莎來到俞悅房門口,推開門,見阿慎掃視了一圈房間,走到牀頭的行李箱上,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找什麼。他逐漸把尋找的範圍擴大到整個房間,繞着房間仔仔細細地找。
“你在找什麼?”瑪依莎忍不住問。
這時候,阿慎把俞悅角落裡的行李箱取出,調準密碼打開密碼鎖,打開行李箱。
行李箱裡的東西完全暴露在阿慎和瑪依莎面前。阿慎坐在行李箱邊,擡頭問瑪依莎,“她有沒有說什麼?”
瑪依莎皺着眉頭搖搖頭,接着又想了想,再搖搖頭,困惑道,“沒有啊,她什麼都沒說。”
“你再想想,這海上她能去哪?”
“那就奇怪了……”阿慎眉頭深深地皺起來,藉着他擡起頭來,“她的潛水服和下水的裝備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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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凡頓了頓,就往甲板上跑。暴雨如注,雨水打在他臉上,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用手擋在自己額頭上,企圖擋開一些雨水,眯着眼睛,狹窄的視線範圍內,他看到船邊站着一個暗青色的消瘦身影,直挺挺地站在船邊。
“俞悅,俞悅……”卓凡在雨中跑地飛快,大聲喊起來。只是周遭的聲音太大,消抵了他用盡全力的喊聲。
俞悅站在船邊,從甲板上抓起一邊綁在穿欄杆上的強力登山繩,慢慢滑下水。
撲克臉順着繩子往下游,從浪飛水卷的海面沉入海里面,才發現海水下面的平靜。就好像全世界一齊安靜下來,滿目深藍的水,浸潤在身體周圍,柔和地渾身舒展開。
撲克臉在海水裡翻了個筋斗,仰頭看到頭頂暗淡的光照下,什麼東西正朝自己的方向游來,速度很快。他鬆開繩子,稍稍遊開一些,想避開那個快速而來的生物。當他還未來得及避開,自己的手已經被抓住。手心傳來的溫度和觸感告訴他來人是誰。
撲克臉鬆開俞悅的手,對着她指了指頭頂的海面,示意讓她下去。俞悅帶着氧氣罩,倔強地搖搖頭,繼續順着繩子往海底潛下去。
老蔣在墓頂看到有人潛下來,以爲是撲克臉,結果發現同時下來的有兩個人,仔細一看才發現除了撲克臉,俞悅也跟着下來了。他看看撲克臉,轉身把身上的登山繩解下來栓到珊瑚石上。
所有的交談都在無聲中用手勢進行。隔着氧氣罩,俞悅看着撲克臉,不自覺落下淚來,眼淚落在海水裡,立刻溶解,消散,無影無蹤。只是俞悅的情緒卻難以排解。她跟在撲克臉身後,望着撲克臉的身形和游泳姿勢,本能地跟着他找到了墓室的入口。
她知道,阿慎和老蔣曾經下過這個墓,那是在大二那年,他和老蔣第一次決定要一起下個海底墓。當時的阿慎和老蔣已經取得了潛水證,而她,才學會游泳沒多久。她在香港等了一個星期,才收到阿慎和老蔣上岸的消息。事後,阿慎沒有對她講過任何有關於墓室的事情,她也漸漸忘記了這件事。此刻,頭頂探照燈的光亮下,她跟在阿慎後面,慢慢地靠近這個巨大的,猶如沉睡中的怪獸一般的墓室。
一直遊在前面的老蔣在盜洞口突然停下,頭頂的探照燈的冷光射進黑漆漆的墓室,他看了一眼,渾身因爲冰冷有點顫抖。他回頭攔下撲克臉,指指撲克臉身後跟着的俞悅,似乎在詢問撲克臉是否一定要帶俞悅下墓。
俞悅好不容易到了墓室口,她心裡的疑問還沒有解答,當然不願意就這樣回去。不等撲克臉上前阻止她,她已經率先繞過老蔣遊進墓室。
遊進墓室的一剎那,俞悅被漆黑包圍。她曾經在月光族的迷宮裡感受過這種濃地化不開的黑暗。不同的是,這裡的黑暗還伴隨着切膚的冰冷,隔着潛水服,她的身體明顯感覺到墓室裡要比外頭冷很多。海水裡冷地單純而柔和,將她周身包裹起來,一點一點滲進皮膚。墓室裡的冷就如嚴冬裡肅殺的冰雪,一下子刺進皮膚凝進血液,讓她失去了身體機能的知覺。
她雙手交握抱在胸口,試圖得到一些溫暖,但周身都涼透了。
這時候,老蔣從她身後超過她。她一回頭,見到撲克臉正遊在她背後,老蔣和撲克臉一前一後,將俞悅保護在中間,往縱深游下去。三束冷光在墓室裡靜靜地射向前方,猶如漆黑冬夜裡,海上的燈塔發出的燈,無聲地爲他們指示方向。
老蔣落在一塊巨石平臺上,指指腳底下。俞悅低下頭,任由額頭的探照燈把光照進老蔣腳邊的一個洞。老蔣手忙腳亂地亂舞一通,透過氧氣罩的表情驚恐不已。
俞悅落下後不久,撲克臉就落在她身邊。俞悅視線留在那個黑色大洞上的同時,也暗暗留意撲克臉的舉動。
老蔣還亂七八糟比劃一通,俞悅完全沒辦法從老蔣的手勢裡分辨出他要表達的意思。撲克臉倒好像很快明白了過來,對着老蔣點點頭。
老蔣不再彷徨,順着洞壁,往下面另一個墓室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