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節子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套一件大衣趿了拖鞋出了房間找水喝。
很意外的,大家都在。哦,也難怪,今天都二十六了,還沒幾天就過年了。
汪子國坐在從落地窗灑進來的陽光裡,淡悠悠的拿着杯子喝水,見我出來,便笑了:"嗨,你是起得最晚的喲!"
"哼!"我瞪他一眼,倒了杯水自顧自喝起來,真渴啊,定是昨天吃了麻辣燙的緣故。我又倒了一杯水,用眼角掃了掃汪豆豆,她正翻閱着一本雜誌,看都不看我一眼。
"喝完水就去洗漱,你媽的飯都快好了。"
"哦。"我悶悶地應了一聲,放下杯子就往洗手間走去。
真是難受,幹嘛要和他們一起吃飯啊!煩!
洗漱完了出去,衣服都不換,直接坐在餐桌前等開飯。
不一會兒,菜都上齊了,菜都很簡單樸真,是家鄉菜,像那個時段很難熬的時候,蘇玉也會給我做這個。只是從不一齊上,今天吃這個,明天就只能吃那個,沒有條件像今天這樣,即使是普通的菜,都顯得那麼隆重。
我打量了蘇玉一眼,她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穿得正式,而只是着了一身居家的衣服,純棉白色布料,看上去暖暖的,她的嘴邊一直掛着笑容,是那種幸福安定的味道。
沒等他們開口,我就自己將每個菜都夾了一點放在碗裡,細細地吃起來。今天我不想將氣氛弄尷尬,所以只是悶着頭吃飯,安靜的聽他們說說笑笑。
"節子。"汪子國突然叫我。
"什、什麼?"莫名有點緊張,汪子國這個白癡,難道又想將氣氛弄尷尬嗎?幹嘛找我說話!
"節子,都已經大三了哦,爲什麼沒有談戀愛?"他笑眯眯地說着家常話。
"啊……這個…呃…"雞婆的男人,可惡!到了嘴邊的尖刻的話還是沒忍心說出來,"可能……可能是因爲,我上大學只顧着忙社團裡的事,沒顧及到吧!:說完我裝作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繼續吃菜,眼角一掃,就看到蘇玉正在扯汪子國的衣袖。
"那節子,社團的事,現在都已經忙好了嗎?"他又繼續問。
"呃…已經不太忙了,因爲以前剛剛做社長,年齡又不太大,所以管理選篩時有人會刻意刁難,現在都已經好了,大家關係還不錯,工作也不忙了,呵呵……"拜託,不要繼續問了。
"既然已經不忙了,那麼節子,就要抓緊時間找個男朋友哦。"汪子國的語氣充滿了欠扁的味道,我偏頭瞪他,看他笑得一臉無害的樣子:神經病!
"這事兒急不得,以後慢慢說吧。你要問還是問問你女兒吧。"我淡淡地繼續吃菜。
"啊,節子,豆豆已經有劉隨了哦,而且他們……"
我擡頭看對面的汪豆豆,她明顯愣了一下,繼而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繼續吃飯。她居然還沒有對她們說!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低頭扒了兩口飯,放下碗筷:"我吃飽了哦。"說完準備回房間。
"節子……"我愣了一下,回頭驚訝地看着蘇玉,連話都忘了說。又過去一個多月了,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節子……再幾天…你就過二十歲生日了,我今天…今天……"她看我瞪着她聲音就愈發小了下去。
"今天你要做什麼?"我放下心裡的震撼,淡淡地問。我的生日,我的生日!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十幾年都沒過了。我還記得小時候問爸爸爲什麼自己是十二月二十九號出生,爸爸總是先哈哈大笑一番,然後指着母親俏皮地在我耳邊說:"因爲你媽媽啊,想着明天就是年夜了,太興奮就把你生下來了,哈哈哈……千萬別告訴你媽哦……"
爸爸……爸爸……你在那邊,好嗎?我快滿二十了呢,早已經是大姑娘了,可是爸爸,爲什麼沒有你在?
"今天我想帶你出去轉轉……"蘇玉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冷冷地掃她一眼,笑,說:"不勞您費心了,我的生日,就不用過了。謝謝。"說完我很不客氣地回房"轟"地一下帶上門。
我本沒想這樣!
但是她讓我想到爸爸,這個罪女人!
我坐在牀上靜靜的憤怒,沒幾秒就被手機的震動打斷了。信息,來自劉隨:明天我來找你。
哦。想了半天,還是回了一個字。
也還是,消了氣。
磨磨蹭蹭地換上衣服,還是出去咯。
蘇玉落寞地坐在餐桌前,面前的飯菜一點都沒有動,只是出神地想着事情。
"哎~"我輕輕喚了一聲,她立馬擡頭看着我,"現在,你把飯吃完了,我們就出去吧。"不知道爲什麼,我還是不太想怪她,看她剛纔那一副沒有做作的表情,真的是……讓我的心驟地疼了一下。
她驚訝地看我,等反應過來就高興地笑了,笑了,就笑出了眼淚。她低下頭扒飯,只是爲了趕快吃完的樣子。
剛扒完飯她就站起來,連嘴都忘了擦,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真是讓人無法拒絕呢。我無奈地看了汪子國一眼,他也擺出和蘇玉一模一樣的表情。
我朝蘇玉點了一下頭,便和她一起換上鞋出了門。
沉默橫亙了一路,我只是淡淡地笑着,心情卻是那般平靜,我轉頭看蘇玉,她也正轉頭暖暖地笑看我。莫名的,我感覺到有事要發生。
"節子啊……"
"嗯?"
"媽媽今天想給你買衣服,待會兒……你能不能試試?"
淡淡地舒一口氣,鼻子竟驀地一酸,低下頭憋回淚。
"嗯。"
"呼……"她輕輕呼了一口氣,似是笑了,我偏頭看她,她竟是深深擰着眉。我愣了一下,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偏過頭,繼續往前走。
因爲長久以來,衣服都是由蘇玉買的,所以今天買完衣服後還沒到中午,她建議先不回家,等吃完飯後就帶我去一個地方。
在說完那句話的時候,我的眼角看到她正仰着頭,口中喃喃,像極了平時,我對爸爸說話的樣子。
因爲擔心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所以草草地扒了幾口飯便再也吃不下了,同時我也注意到蘇玉也沒怎麼吃。
安仁醫院。
她帶我到了醫院,在院門口她打了一通電話,沒多久就有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老頭將我們領到了一個工作室。關好門,他讓我們坐下,自己也坐到我們對面。
"方醫生,節子再過幾天就滿二十歲了,我來帶她做檢查。"蘇玉不安地開口。
"嗯。"老醫生柔和地笑,對蘇玉說:"你有沒有將實情告訴她?"
什麼實情?
"嗯…方醫生,一個月前……我準備告訴她的,可是我情緒太激動了,所以又把她傷到了。"蘇玉內疚地說。
我一愣:她情緒激動?哪有?明明是我……
"就是還沒有。那你現在跟她說吧我現在去檢查一下器材和藥品,等會兒,我就會給她做檢查。"
"嗯,好。"蘇玉站起身,看着老先生出了門,然後又坐下了。
"什麼實情?"我忍不住心裡的恐慌,還是問了出來。
"十二年前的事情。"她低低地垂着頭,聲音裡夾雜了太多的情緒,"十二年前,事情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其實你一直都不知道,你爸爸他……有狂躁症,包括你爺爺、叔父,他們都有。可是平時,當你爸爸犯病的時候,吃過藥就可以安靜下來,只是那天,你爸爸喝酒了,所以沒能及時吃藥,所以當我給他拿藥的時候,你爸爸……他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他拿刀要殺我,於是我只能拼命地逃跑,最後不知被誰給打暈了。
"當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地在你叔父的牀上,而你的叔父……早已經死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晚原來你叔父的病也犯了,是他把我打暈然後姦污了我,你叔父他有腎病,所以過了那晚,他就死了……
"你父親……他不是心臟病犯死的,他見我當時……被侮辱非常難過,所以自殺了……
"你父親,他早就跟我提出離婚了,他怕連累我,只是我們明明那麼相愛,我是死也不會答應離婚的……"
實情?實情……是這樣?!
不,不可能!爸爸他永遠帶着笑,他從沒對我發過脾氣,他會讓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蹦蹦跳跳地帶我玩……
"你撒謊!"我惡狠狠地從牙縫擠出幾個字,看着蘇玉哭泣的臉龐,我冷冷說:"你撒謊,爸爸纔不是那樣!"
"沒有錯,"那位老先生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他關上門,繼續說:"你媽媽沒有撒花,當年你父親和你叔父的病症都是由我診斷的,我還有病歷,不信你看。"說完他就遞給我厚厚的一踏診斷書。
"方建國,二十,患遺傳性狂躁症……"
"方解放,二十,患遺傳性狂躁症……"
二十……
"你發現了?"老先生說,"沒有錯,我現在只想看一下,你有沒有……"
"你胡說!"沒緣由的尖叫。
"節子,你別激動。"蘇玉伸開手臂想抱住我,卻還是僵在了半空中,"節子,我愛你,我也愛你爸爸,我很愛他……節子,我愛你……"她只是細細喃喃着。
我咬緊了脣,雙手緊緊攥成拳,硌得指尖生疼。
"節子,你別激動,先讓方醫生給你檢查檢查好嗎?……節子,對不起,是媽媽不好……節子,是媽媽不好……是媽媽都是媽媽不好……"蘇玉只是重複着那麼一句話,聲音總是哽咽的。
我擡頭看她,她是愛我的。
她是愛我的。
我能感受到,在我生病期間爲我掖被角量體溫……她的愛,媽媽的愛,那種味道,一直都能感受到……
我吸了吸鼻子,壓住內心的種種情緒,淡淡開口說:"你沒有什麼不好。"說罷轉頭看老先生:"說吧,你要我做什麼?"
"不用做什麼,首先會給你打一針,你就先睡去,我會給你做檢查。因爲不能有情緒上的波動,所以必須先告訴你讓你冷靜下來,才能讓藥物均勻到達你的體內,以免影響到檢測。"說完他到工作臺上分配好藥物,那注射器對着我說:"怎樣,心靜下來了嗎?"
"好了。"我靜靜地伸過手臂轉頭看蘇玉。
針扎破皮膚的聲音,麻酥酥的感覺,絲絲蔓延全身……
(二)汪豆豆
有人說,時間是一座城,久了,被困在城裡的一切都會被忘記。
過了這麼久了,我依舊在想,有一天,我會不會也忘記所有,可是,忘了這麼久,我還在提醒自己,要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