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開馬車簾子,見凰殤昔還沒有睡醒,看樣子還睡得很沉的模樣,宮女小心地問:“殿下,要不要喚醒五公主?”
“不必。”
皇傾簫拒絕,俯身探進馬車內,輕手輕腳地將凰殤昔的抱出來,她知道最近凰殤昔都睡得不好,難道肅寂宗的事情結束了她能睡個好覺,他也不忍心打擾。
在皇傾簫抱着凰殤昔出了馬車的剎那,凰殤昔就醒過來了,皇傾簫察覺到,笑了笑,聲線溫和。
“傾簫吵醒你了?”
凰殤昔搖了搖頭,想下去,皇傾簫順着她的意思放她下去了。
“傾簫,我餓了。”
皇傾簫笑着撫了撫她的長髮,“昔兒果然是醒來就吃……”
凰殤昔臉色紅了。
用過晚膳之後,三萬人全都不紮營,要麼就住客棧,要麼就是住四合院,城鎮裡所有的客棧都在住滿了,而住宿的花費都是皇傾簫一手承包。
這得有要財大氣粗!
只是這城鎮也不是多大的,總人口也才二萬人,人口不算多,客棧也沒有多少,頂多也就是二十來三十間,就算四人擠一間客房,也才能擠進兩千多人。
所以很大部分的人都是去租四合院的,一間不大不少的四合院,怎麼也能住上百來號人,城鎮空置或者住有人但沒住滿的再多,也總會有些人住不上的。
這不,所有四合院都住上人了,基本願意讓太子的士兵居住的人家都讓了,還有近一百號人沒有地方住。
這城鎮的貴家子弟們都把房子閒置出來,還讓不少士兵住到自家裡來了,全都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
再擠,也擠不出來了。
總不能讓這近百號的人去紮營吧?
可是因爲這點小事,這百號人也不好意思去煩太子殿下,於是都聚集在了樓下商量。
恰巧凰殤昔吃完了點心,沒有睡意想出來走走消化一下,聽到樓下那些人的竊竊私語。
“發生什麼事了?”
近百號人聽到凰殤昔的聲音下意識看過去,見凰殤昔正在往這邊走來,都朝她行禮:“屬下參見公主殿下!”
凰殤昔已經走到了他們跟前,凝着眉問:“怎麼還不去休息?有什麼事了嗎?”
士兵們支支吾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是說不出自己沒地方睡的話出來。
凰殤昔怎麼會看不出來他們有難處,又問:“有什麼事跟我說說看。”
士兵們紛紛看了眼對方,還是沒有吭聲。
在凰殤昔不悅的神色下,其中一名士兵被推了出來,“公、公主殿下,屬下、屬下們沒有地方睡。”
“沒地方睡?房子不夠嗎?只有你們?還有別的人沒有找到房子?”
那被推出來的士兵搖了搖頭,結結巴巴地說:“沒、沒有別的了,只有我們沒有屋子睡,公主殿下你還是回去休息吧,屬下們可以找個地方紮營睡的,一躺一起就第二天了,不、不礙事的!”
“是啊公主殿下,也不過是熬一晚,我們皮肉厚,沒事的!”
“公主,您還是回去睡吧!”
凰殤昔凝眉,臉上帶着幾分拒絕之意:“不,太子殿下說了今晚是讓你們好好休息下,就是慰勞你們辛苦了這麼久的,怎麼能讓你們扎帳篷呢?別說是太子殿下不答應,我也不會答應的。”
看到凰殤昔真心實意爲他們着想,士兵們也都是心中感動不已。
“可、可是也確實沒有地方了……”
凰殤昔抿了抿脣,問道:“當真沒有空置或是沒有住滿的四合院嗎?”
士兵們相互對視一眼,有名士兵弱弱地說了句:“公主殿下,也不是的,屬下看到有一座不少的四合院,那裡也就只有幾盞燈亮着,看模樣只住了幾個人。”
凰殤昔斂起的眉宇漸漸鬆開,“那你們過去問過可以借住了沒有?”
“問過了,可是那裡的人說不借住,我們說了好多話結果都是不讓,沒辦法了我們纔回來的!”
當着凰殤昔面,對那戶人家的不通情達理雖然氣憤,但也沒有說出什麼粗鄙的話出來。
凰殤昔點點頭,表示明白了,“既然還有屋子的,那自然就會有辦法的,這件事就別驚動太子了,太子好不容易睡下的,你們帶我去看看吧。”
士兵只得應聲,帶着凰殤昔又灰溜溜地跑回去。
帶着凰殤昔前往那一家四合院,四合院的位置有些偏僻,很是清冷,前方的街道也沒什麼人經過,只有門前的兩盞燈籠在搖曳着。
小兵前去敲了敲門,很快有道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但是大門並沒有打開。
“有何事?”聲音有些飄渺,帶着不真實的意味。
小兵說道:“這位大爺,我們爺兒幾個實在找不着睡的地方,你們能不能通融一下?”
四合院傳出一道輕哼聲,“又是你們幾個?老夫都說了,我們這個地方不大,住不了你們這麼多人,而且主子也不喜歡陌生人進來,將屋子弄得亂七八糟的,你們還是回去吧!”
小兵又說,聲線有幾許急切的意味:“大爺啊,你就通融下,我們不會弄髒的,藉助的錢我們會一個子兒都不少地給你們的!”
“主子說不要你們的錢,走吧走吧,別打擾我家主子休息!”
小兵又說了幾句,裡面的人乾脆不做回答了,小兵碰了一鼻子灰,只等屁顛屁顛地跑回來了。
“公主……”
小兵本來想說,我們還是去扎帳篷吧,誰知凰殤昔直接繞過他往四合院的大門走去,近百名瞪大眼睛,靜看凰殤昔有什麼舉動。
只見凰殤昔用腳代替手“敲門”,“都是紫荊的百姓,就連這裡的貴家子弟都巴着將屋子放出來,你們怎麼就不肯呢?”
這話一句,裡面的人回話了,語氣帶着十分的不屑,“哼!他們歸他們,他們需要巴結太子,我們可不需要!”
凰殤昔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歪了歪脖子,聲線輕飄飄的,“我怎麼覺得這位老爺的聲音有些熟悉……是不是在哪裡聽過呢?”
“哼!少來套近乎!”那聲音比之前還要不屑,“我們在這裡可沒有熟人,你們還是走……”
那個“吧”字沒有落下來,聲音就戛然而止了,隨即接下來的聲音裡帶了幾分不確定的驚喜,“你……你是?”
四合院的大門忽然被人從裡面打開了,凰殤昔二話不說直接就邁步走了進去,然後大門又“碰”的一聲重重關上了!
外面的士兵瞪大了眼睛,對突如其來的一幕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這、這是咋回事?
剛纔他們說了一口子的泡沫裡面的老傢伙都不肯開門,這爲啥公主上去說了兩句們就打開了?
難不成需要的是一句“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這樣老套得連他們這些粗生大爺們都看不上的搭訕方式?
啊啊不對啊,重點不是這個,而是公主殿下被他們帶進去了!
凰殤昔進四合院內,大門一開一關,就將她隔絕進了不同的世界。
四合院內很清涼,她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憑藉感覺還有耳朵聽出來的一步步慢慢挪動。
在她進來之後,方纔說話的聲音就消失了,凰殤昔也不急,慢慢地一步步走進去。
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她逐漸聽到有腳步聲往這邊過來,凰殤昔停住腳步,等待對方走過來。
那人見凰殤昔停下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了過去,他停在凰殤昔身邊,繞着她走了一圈上上下下徹底打量了一番之後,聲音有些哽咽。
“你……你真的是……真的是……”
凰殤昔的表情是輕鬆的,身體也是輕鬆的,她點了點頭,“對,真的是我,你沒有認錯,二長老。”
二長老看到凰殤昔,一把老臉終於能夠鬆下來了,走過去一把拍在凰殤昔的肩頭,“好好好,老夫可算看見你了,我看你好像瘦了啊,在外頭吃了不少苦?”
凰殤昔輕笑,掩去笑容中的艱辛,她搖了搖頭,“我過得還好,二長老,你辛苦了。”
二長老一聽,眼眶都有些紅了,肅寂宗被刺貞門滅了,他好不容易逃出來,顛沛流離四個月。
這被滅門的痛苦和在外的艱辛,將二長老那尖銳的性子都磨平了,因爲他知道,他現在已經不是肅寂宗的二長老,肅寂宗不在了,他沒有繼續刁鑽下去的本錢。
被凰殤昔一句“你辛苦了”,引出了心中無限的惆悵和心酸,他再次批了拍凰殤昔的肩頭,“好了好了,先進去吧,你外公也在……”
凰殤昔一怔,脣邊滲出的弧度帶有經歷絕望之後的曙光,也是,她一直以爲外公已經死了,如今二長老的一句話,她心中能不釋然嗎?
二長老帶着凰殤昔走去主廳的方向,在那裡,有個人早就急不可耐地伸長脖子張望。
此時的琴郴頭髮花白了不少,幾乎已經全都是華髮了,一張本就帶有不少褶皺的臉因爲經歷家破人亡之後又添上了幾分痕跡,他和二長老一樣,都蒼老了不少。
看見二長老將凰殤昔帶進來,琴郴因緊張而繃起的老臉終於鬆下來了,他連忙站起身,三步並做兩步走上去。
“我……我的孫女……”
以前二長老一直說讓他別加那個“外”字,忒見外了,琴郴總說輩分不能亂,琴郴這次終於將“外”字去掉了。
再次聽到琴郴的聲音,凰殤昔鼻間一酸,還是將眼中的淚光逼了回去,略帶哽咽地也喚了聲:“外公。”
一聲外公,琴郴終於忍不住老眼都紅了,上前一把將凰殤昔抱住,“好好好,外公的好孫女,好孫女……外公終於又看到你了,外公還以爲再也看不到你了……”
凰殤昔吸了吸鼻子,故作輕鬆道:“外公,你老了不少,這段日子在外公,您辛苦了。”
琴郴不住地點頭,老眼都紅頭了,一旁的二長老見狀,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死裡逃生,再次相見,情景難免地令人傷感的。
不……是感動的。
琴郴拍着凰殤昔的背,“是外公不好,外公有讓你吃苦了,對不起孫女,外公……”
凰殤昔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外公這不關你的事,我不苦,真的,我過得很好。”
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更苦的苦,她都嘗過。
琴郴看着凰殤昔纖瘦的身子和又瘦了不少的臉,說出跟二長老同樣的話,“瘦了不少啊……”
一旁被無視許久的二長老終於看不下去了,“得了得了,你們孫倆能不能別在擠兌我了?”
話語說出是帶着濃濃的一股酸味。
真是的,欺負他現在自己只有一個人,看着這孫倆,他就忍不住眼紅。
心中,不免又有些惆悵。
琴郴和凰殤昔聞言,也沒有再讓二長老眼紅。
三個人分別坐下之後,片刻的沉默之後,凰殤昔問:“當日如此險峻的局面,外公,二伯祖,你們是怎麼逃出來了的?大伯祖呢?”
二長老本是聽到凰殤昔那聲“二伯祖”臉上頓時有了光彩,可是後面那聲大伯祖,讓他的臉色在度沉了下去。
琴郴和二長老對視一眼,隨即嘆了口氣,“她始終會知道的,你說出來吧。”
他點點頭,聲音低沉無力,“當日,能夠站起來的也只有我和你大伯祖,你外公逃出之後,那個巫女巫汝蕁打算追出去,讓我和你大伯祖攔住了,可是我們身中巫毒,兩個人聯手才勉強是巫族那丫頭的對手,
可是隨着巫毒發展得越來越厲害,我和你大伯祖逐漸支撐不下去了,我們知道,在這樣的話,必定會死在那巫族丫頭的手下。
你大伯祖忠做了一個決定,他將我身上的巫毒全都吸到了他身上……”
大長老和二長老與巫汝蕁交手正打得激烈,就在二長老在接招的時候,大長老趁起不背一掌落到二長老的後背。
二長老驚呼:“老大,你這是……”
大長老蒼老的面容露出一個苦澀的笑:“既然是我的孫女惹出來的禍,我自然要爲她處理,老二,是我教導無方,害了肅寂宗,我是肅寂宗的罪人!”
在琴郴走之後,巫汝蕁又說了一些話,明裡暗裡將琴芝說出來了,憑藉大長老對自己孫女的瞭解,他也猜到了這是絕對和琴芝有關聯。
二長老驚愕:“老大,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說清楚點!”
大長老搖了搖頭:“我是肅寂宗的罪人,我沒有臉面再待在肅寂宗,現在我要彌補我的過錯,老二一定要活下去,你必須活下去,把老四也帶走!你快走!”
大長老將二長老退了出去,二長老最後只看到大長老臉色都黑了,然後被巫汝蕁擊中,一口鮮血吐出,倒在了血泊中……
說到這裡,二長老的眼中蒙上了淚光,“老大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他是肅寂宗的罪人?老四,你懂不懂?”
在二長老的心中,大長老的死是他心底的一根刺,永遠也不可能拔除的。
琴郴沉默不說話,老大已經死了,他覺得沒必要再說下去了,反正,肅寂宗也不在了……
二長老似乎只是隨口問了問,隨後便陷入了長長的嘆息之中。
“因爲,琴芝逃出宗門的時候,把進去肅寂宗的機關關了。”
凰殤昔輕飄飄的一句話出來,就像平地一聲驚雷,炸得二長老目瞪口呆,“你、你說什麼?”
凰殤昔低聲再次重複了一遍,二長老被這個事實轟炸地有些不能接受,雖然大長老那麼說,他心中在懷疑的,但是懷疑是一碼事,事實又是另一碼事。
琴郴聞言,忍不住嘆息,“孫女,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大長老已經死了……”
聲線中不難聽出是有幾分責備的意思,但是很薄,不易察覺。
凰殤昔卻寒着一張臉,神情十分的認真,“事情是她做出來,她就有責任去承擔,並且作爲受害者是有權利知道事情的原委,本就是琴芝的錯而不是大伯祖的錯,大伯祖死得冤枉!”
凰殤昔一句擲地有聲的話落下,二長老和琴郴誰也不再說話了,的確,若真是琴芝做的,她確實是要揹負着全部的責任。
凰殤昔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很快轉移了話題:“外公,我想知道你是怎麼逃出來的,你沒事的話,那麼玄吟呢?他現在在哪?”
於是知道琴郴是怎麼逃出來的,凰殤昔更想知道玄吟在哪,是不是還活着……
琴郴還活着,她行蹤的一塊石頭落下了,可是玄吟……一直讓她的心懸而不下,她記憶深處仍然是那晚玄吟將她扔進密道的時候。
即使看不見,她也能感受得到。
聽到玄吟的名字,二長老和琴郴都不由得對視一眼,臉上露出了幾分滄桑和悲哀的神色。
“玄吟……他……”
琴郴欲言又止的話令得凰殤昔心間猛然一縮,她突地站了起來了臉色蒼白,脣瓣微顫:“外,外公,玄吟他……他怎麼了?”
不會的,玄吟一定沒事的。
凰殤昔兀自在在心中不斷地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