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的“洪村”

幾個月後,馬肅風來到了浙西北,也就是回到了開篇講述那個地方。

洪村是我的老家,我是洪村人,所以這些故事,我都知道,也都瞭解,我的曾祖父據說是安徽人,祖籍安徽安慶,再往上數幾代乾的也都是道士。

曾祖父並不是什麼大門大派的弟子,鄉間野道,沒有道號,更加沒有道觀。白天下地幹活,農閒的時候也替人瞧瞧風水算算命,偶爾村裡鄉鄰的有個喪白事要做,會讓他去做個法場。

據說我們祖上最早幹道士的那一代是因爲想某個求生的手藝,道士這個行當在過去是屬於“三教九流”之輩。

所謂九流講的是:一流皇帝二流官三僧四道五流醫六工七匠八娼妓九流書生十乞丐。

這樣看來,至少在那個年代,道士曾經還排在醫生跟前,社會地位並不是很低。中國人自古信奉陰陽風水,道士作爲職業也就不稀奇,不過曾祖父那樣的道士充其量就是個兼職,他的主營業務還是個農民。

按照現在的說法,曾祖父算是有頭腦的人,過去缺乏科學的支撐,道士講的話普通人是不太敢去反駁的,你若要非問他個所以然,他只要跟你來上一句:“天機不可泄露”便能搪塞過去。

據說曾祖父最出名的是他看陰宅的本事,哪裡有龍,哪裡有鳳,哪裡的地打下去會出水。憑着這個本事,我們祖上在晚清年間也算混得不錯,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家裡的地也種了,牲畜也養了,偶爾還能出去撈幾個紅包補貼家用。

晚晴末年,到處都在鬧長毛,也就是太平天國運動,因爲太平天國規定不剃額發,不扎辮散着頭髮。而清朝規定男子必須剃掉額發,續辮。因此太平軍又被清政府稱爲長毛子。

初期還好太平軍打着反清復明的幌子到處和官府作對,也拉了大批的隊伍。可到了後期,清政府逐漸掌握了主動,太平軍也就逐漸衰落,這人心一渙散,隊伍也不好帶了。

因爲缺乏糧草補給,那些手裡有兵的小頭頭們開始縱容手下衝擊民宅,打的是劫富濟貧的口號,乾的那就是土匪強盜的勾當。

爲了起到擾亂人心的目的,這些傢伙開始拿着刀槍一個鎮一個村的屠過去,就這樣,曾祖父和曾祖母帶着一家老小開始了逃長毛的日子。

這一逃就逃到了浙西北,也就是現在的浙皖兩省交界處。

這裡是山區,山腳也有幾個村落,也不知有多少年的歷史,等曾祖父他們到來的時候,這裡的原著民們已經死的死逃的逃了,偌大的村寨空無一人。

因爲有現成的房屋,又有現成的土地,甚至連農耕器具都不用置辦,曾祖父和很多一起逃過來的人便選了此處定居。

後來的幾年裡,又陸續來過一些逃荒的人,你家佔一棟空房子,我家佔幾畝空地,慢慢的,這村子裡的人就多了起來,發展到現在已經有二百多戶人家了。村口有一個牌坊,上面寫着“洪村”二字,於是我們老家就成了洪村人。

我的曾祖母據說是個大家閨秀,人長得很是好看,那個年代的晚上是沒有什麼娛樂活動的,天一黑也只能拉燈睡覺,睡在一個炕頭上總得乾點啥吧。估計曾祖母和曾祖父的感情也不錯,曾祖母一共生了八個兒子。

我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爺爺排行老三,聽我爸爸說,我爺爺那一輩的八個兄弟平均身高都超過了一米八,身體魁梧,尤其是力氣大得驚人。

那個年代,誰家勞力多誰家就能過上好日子,都是外來的人口,全憑力氣講地位。老夏家八兄弟,各個虎背熊腰,據說一頓飯要吃上二十多斤玉米麪。

這人口一多,家裡的糧食也就不夠吃,曾祖父就給八個兒子分了家。仰仗着自己身體條件好,那個年代又是亂世,八兄弟漸漸成了一方惡霸,欺壓鄉鄰是時有之事,偶爾還會結伴翻過山高林密的天目山脈去往安徽境內打家劫舍,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有安徽的朋友可不要記仇。

我的奶奶就是被他們搶回來的,當年只有十五歲,據說是個地主家的小姐。八兄弟抽籤,結果我爺爺抽中了,她便嫁給了我爺爺。

後來政府開始打擊土匪,八兄弟裡頭被槍斃了四個,還有三個又被抓了壯丁,只剩下我爺爺一人躲在山溝溝裡七天七夜,硬是憑藉啃樹根,喝生水挺了過來。

曾祖父看自己的兒子輩成了這副光景,覺得還是得讓爺爺學一門手藝,不能再出去爲非作歹,就把自己懂的那點門路全傳給了我爺爺,其實也就學了點皮毛。

我爺爺後來就有了我父親,我父親後來就有了我。

我父親懂事的時候正是抗戰爆發,到處都是兵荒馬亂,不過好在洪村地處偏僻,能得了一方安寧。據說當年日本人也曾經打過來,最近的時候離洪村不過十里地,可能是綿延不絕的大山迷惑了日本人,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在那種地方還會有個村落,於是洪村便這樣逃過了一劫。

我父親遺傳了爺爺的體格,卻沒有繼承爺爺的行當。用他話說,我爺爺那一套玩意就是封建迷信,他們父子倆從小性格就不合,我的奶奶死的很早,大約那一年父親才九歲。

我爺爺年輕的時候當過土匪惡霸,那脾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於是父子倆誰都不肯低頭,到了父親十二歲的時候已經開始獨立生活。

洪村盛產黃泥土,黏性極高,當地人就用這種泥土建房子,也就是土坯房。

到了我父親該成家的年紀,爺爺給他分了一塊宅基地,當時老子替兒子要辦兩件最重要的事:建一套房子,討一個老婆。我父親硬是這兩件事都沒讓爺爺操心,自己白天下地,晚上摸着月亮造房子。

父親覺得自己要出人頭地,他不要建土坯房,他要建一棟磚瓦房。

當年,我曾祖父過來的時候,洪村裡的確有一幢很漂亮的房子。馬頭牆,大院子,兩層樓,南北三開間,光是那大門就足夠氣派,上面的鉚釘跟官府衙門似得閃閃發光。那門檻小孩子都需要被大人提着才能過去,一看就知道是前朝哪位地主老爺家的宅子。

曾祖父是最早一批到洪村的人,按說這樣的宅子他應該是會去選的,反正偌大的村裡空無一人,誰搶了就算是誰家的。但是曾祖父卻沒有,他挑了一棟普通的土坯房,他說那屋子住不來人,誰進去誰倒黴。

有這麼一間“豪宅”擱在那兒,誰都會眼紅,你不要是吧?好,想要的人多得是!

當時有一戶人家是從現在的浙江仙居遷過去的,一對夫妻外加三個孩子,那家男人原來是個屠夫,一門殺豬的手藝,天不怕地不怕,長得也是五大三粗,一臉的絡腮鬍子。

那時候,也沒個法律法規,那麼亂的年月,自然是誰狠誰就是大爺。曾祖父帶着那麼大一羣兒子自然是村裡的大戶,他不要那房子,那個殺豬匠自然便動了心思。

一把放血的匕首往那大門上一插,還有兩把剔骨剁肉的大刀放那門檻上一放,站在大門口扯着嗓子那麼一吼:“這屋子,我齊老二要了,誰要是有意見,就拔下刀子進去跟我理論。”

就這樣,殺豬匠齊老二帶着一家老小進了屋子,當時曾祖父就搖頭道:“這一家人是嫌活的命太長。”

有一日,村裡頭有戶人家辦喜事,大家都去湊熱鬧,土燒的白酒多喝了脊背,有好事的人就去跟曾祖父打聽:“那屋子到底有啥不對勁?”

曾祖父的隔壁桌坐的就是屠夫齊老二,這齊老二在村子裡唯獨有點怵我曾祖父,因爲老夏家那八個混蛋兒子名聲在外。齊老二充其量就是個狠角色,但是老夏家那幾個完全就是不講理的惡棍,說今天晚上燒你家房子絕對不會晚點到明早。

曾祖父並不是個多事的人,那天也是多喝了幾杯酒就說對那個問他的人說道:“要是你住進去,三天之內就得挺屍,不過他嘛,可以挺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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