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意難平
那人並未覺察到我的眼神,匆匆上馬隨後追去,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爲什麼自己一直覺得那人的舉止怪異,原來,那人是太監。在宮中常見去了勢的太監走路,都是微躬着腰,像是無法挺直腰桿走路似的,有種無法言喻的自卑。
心頭突突的跳,他是雍親王府的人,暗巷,四福晉——
這些原本八杆子打不着邊的事如今都連在了一起,原來,我是人急欲摒除的心頭刺。
自四福晉來後之後,我反反覆覆想着那些關於四福晉的評說。
十四歲就嫁給四爺,當了福晉,她的宗親家族並不十分顯赫,但與皇室結親,成了家族最大的榮耀,而在四爺眼裡,她或許不似早她一年被指爲四爺側福晉的李氏般知情識趣,與其說她與四爺結爲夫妻,還不如說是她是代表了孃家那拉氏與四爺結成聯盟,爭取在朝堂中的最大利益。
她雖然溫柔,容貌秀麗,但四爺對她的客氣總是多些,更多的情愛,給了懂得適時展現嬌聲媚態的李氏。在四爺眼裡,衆人口中,四福晉是一個賢淑德備,寬宏大肚的女人,與四爺結爲夫妻二十年,她將府第裡的內務整理得井井有條,讓四爺無後顧之憂的全力衝刺,就一這點,四爺對她是心存感激的。
可,一個女人,想要的,不僅僅是枕邊人的感恩吧?她雖站在了四爺身邊,但更想走進四爺的心房裡.
如果說,四爺這一生都不會愛上任何人,她也可以將就着這般寂寂而過,但情況變了,她看到了別人得到了她想而不得的東西,那怨懟不平的心理,如何能平衡?而我,真能在他人的嫉恨下過着自己的日子嗎?若有一日,恩愛不再,我能否能承受得住那積壓的恨意?
“姑娘?”發覺我已經盯着同一篇書面很久之後,五兒小聲地在我耳邊喚着。
我的心思還未從這雜亂的思緒中回來,依然癡呆。
“姑娘!”看不下去的五兒高聲叫道,將我震嚇得掉落了手中的書本。
我眨眨眼,“什麼事?”
“姑娘,您是在出神,或是睜着眼睛打瞌睡?”五兒不得不問我的異樣,因爲近段日子,我出現這種情形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
我深吸口氣,很快地粉飾太平,“都沒有。”
“姑娘,你近來是怎麼了,總是魂不守舍的?”憂心忡忡的五兒掛了張皺巴巴的臉,上上下下的將我瞧了一遍。
“我只是沒睡好。”我挺起身子,防備地換上了一如以往的淡然,不想讓人看出我的一絲破綻,狀似不經意地俯身拾起了書本,拍了拍灰土,就要翻閱。
“姑娘,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五兒擔心地湊上前來。
“別瞎猜,我沒事。”擡首應聲,不意卻看到全嬸領着兩個面生的女子進來,“這兩人是誰?”
“這是——”全嬸頓了頓,爲難地看着我,有絲無措。
“說。”見她面有難色,我更追根究底。
全嬸悄睨了身邊的兩人一眼,據實以告,“這兩位姐姐,是四福晉派來服侍您的。”
“服侍我?”我涼涼一笑,打量着跟前這兩人。
那兩人名女子,站在我跟前,腰桿子連彎也不彎一下,表情死板板的,一個年長一些的穿着淡青色的襦衣襦裙,年約四十上下,一臉的嚴肅,站得筆挺,頭略低。垂着眼睫,使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不過,她嘴色那隱約的不屑,告知了我,她非善茬。
另一個女子約二十歲,長得並不出色,勉強只能稱上五官清秀,不過,那偷偷四下打量,不時閃過的狡黠眼神,都讓人覺得她是個六婆之類的人。
把手上的書一丟,啪的一聲響,“兩位,原在王爺府上做什麼的?”沒想到四福晉這麼的急躁,偏偏,又做得合情理。
“回姑娘,奴婢是秦嬤嬤,原是王府裡侍候福晉起居的女管事,負責所有奴婢的一切事務,因福晉來,見這院子的人不多,怕照應姑娘不周到。又沒什麼規矩,萬一來人了場面上過不去,而奴婢在王府,也是做得事的人,因此,福晉吩咐奴婢領着阿雀過來,一來與姑娘做個伴當,二來,也爲姑娘解點憂。”
“我喜歡清靜,這院子就三兩人我還嫌多了吵,偏偏你們又來了,而我這人又是散漫性子,最怕的就是規矩,沒規矩,我反而活得自在些,秦嬤嬤,您們還是請回吧,我這,用不上這麼多人。”這四福晉,已自亂了陣腳了。
“奴婢是福晉吩咐過來的,要走,也得福晉發了話才行,姑娘若是有什麼話,還請自個兒和福晉說去,奴婢只知道聽從主子吩咐做事,其餘的,奴婢不便說。”
“哦?如此說來,福晉讓你們來這做事,不過是個擺設罷了?你口口聲聲說只聽福晉吩咐,那還來這做什麼?難道,我每要你做一件事,你都得回王府回過福晉不成?我既指使不了你們,那你們還說什麼服侍我?抑或是——你們是遵從福晉的話,刻意來監視我的?”這個嬤嬤如此不將我放在眼裡,必是得了某種暗示的,如此明目張膽,仗着福晉撐腰,想一來就踩到我頭上來。
“姑娘多心了,福晉並無此意。”沒料到我會一眼看穿,秦嬤嬤尷尬萬分。
“姑娘,我和嬤嬤是福晉吩咐來侍候您的,既到這來了,您就是主子,自然一切聽從您的吩咐做事。姑娘有事,以後都交給我們,奴婢一定不負所托,讓您稱心如意就是。”阿雀見場面僵了,忙補救似的笑着圓場。
撇了她一眼,我淡淡地道:“既是福晉的好意,你們就留下吧,可我把話先放在這,我的府上,只許有我的人,若有人三心兩意,盡做些甘蔗兩頭甜的事,到時,可就別怪我不給臉了。”
秦嬤嬤和阿雀不敢再說話,諾諾退了,在她們走後,全嬸一臉難看地對我說:“姑娘,她們到底是福晉派來的,你得給兩分臉面不是?你這樣——”
我看了一眼轉過屋後的兩人一眼,忽然間,一股惡寒躥至心頭,令我顫動了顫,突來的不安就像遮蔽了陽光的烏雲,密密的,罩住了我,不覺的,嘴角勾勒一抹冷笑,“我還就怕她們真把我當主子了。”
要唱戲,就得多點配角,不然,劇情還怎麼發展?
站在這個街角已經很久,天有些微陰,似乎要下雪,冷風一陣陣鑽進領口,讓我背脊聳得有點久,也僵痛了。
縱使這樣,我也不願找背風的地躲着,或是活動一下身子活絡一下筋骨,就怕走神地一眨眼,就錯過了。
呼!好冷!
站在貝勒府門前的守衛已經在瞪我了,似乎馬上就要按着腰間的大刀,走過來將我趕離府第三裡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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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凍紅了的鼻子,低頭看了一眼自身的打扮,我不由的自言自語:“我穿的也是個富家公子的模樣,這侍衛怎的對我這麼不放心?”
看看分列貝勒府大門兩旁的侍衛,我乾乾的笑笑,又轉過了身子,好避開一陣狂卷而來的疾風。
“貝勒爺!”
幾道帶着諂媚意味的叫聲讓我驚喜地回過頭來,瞧見一頂轎子擡了過來,又不由地一縮,躲到一邊,哎,什麼心理呀!
不遠處,見一頂氈轎停在貝勒府門前,身穿寶藍色錦袍的九爺低頭出了轎子,面色陰沉的他,消瘦了許多,只是,更添一分憂鬱魅惑的色彩。
深深吸了幾口氣,讓寒冷的空氣使自己的神智多了一分清明,這才轉過身,堅定地邁出走向他的第一步——
“慢着,小心——”
一道可以說是溫柔的嗓音止住了我的腳步,我微詫半眯着眼,看着九爺半俯着身,摻着一個嬌媚的女人步出了轎子。
我站着不動,看着九爺一臉溫柔地半擁着那個清靈的女子,不知俯首說了句什麼,那名女子臉漲得通紅,羞赧地將頭埋入九爺懷中,九爺仰頭笑得一臉的得意,攬着那女子轉身向大門走去。
真是個好結局。
苦澀地一笑,挺直的背突地塌下來,我來這是做什麼?再瞧了眼已隱在硃紅大門後的人影一眼,我默默地又轉過身,這一次,離開。
天陰欲雪,街上的人羣仍是熙熙攘攘,而不知爲何,我望着四周滿滿的人潮,心裡卻是一陣寒冷,一陣怎麼也無法排解的孤寂——
“慢着!”
一聲喝止令我頓住了腳步,停了會,我才默默地回頭,身後,九爺依然陰鬱着臉,只是那看着我的眼神熾熱而欣喜,“爲什麼來了又走?”
望着九爺咄咄的問話,我愣了愣,旋即輕輕一笑,“路過。”
“路過會在我的府外站了一個時辰?”
他怎麼知道?是了,大約是門上的侍衛爲了邀功請賞而說的,把我當探子了吧?卻讓九爺看出了端倪,追了出來。
“累了,歇歇腳。如今氣力恢復了,也該走了。”依然淡淡地笑道,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身,走。
“別走!”望見我的冷漠,九爺無法再堅持他的驕傲,下意識地一把拉住我的手。
“放手!大庭廣衆之下,你拉着我做什麼?!”我眉頭一皺,見四周漸漸地集了不少人,看熱鬧般的圍上。想甩去他的手,但不知爲何,他竟握得那麼牢,讓我怎麼也無法掙脫。
“安心別走,你聽我說——”
“爺!”
一道嬌呼霍地在九爺身旁迸響,一個嬌柔的身軀隨即無骨般地依在他身上,“爺,出什麼事了,您跑得那麼急,讓妾身好一陣趕。這小腳,可疼極了——”
這一次,緊握着的手竟輕易地讓我掙脫了。
“你來做什麼?回去!”九爺瞧了我一眼,迅速地將那女子一推,喝斥道。
那女子瞧了我一眼,旁若無人地又偎在九爺懷裡,如蛇般的手環上了九爺的胳膊,輕笑道:“爺惱了?奴家見您跑得急,怕出了什麼事,才急忙忙地跟來,原來卻是白操心,爺,你又看上美人了?不過這姑娘這般穿着,倒是挺俊俏的,怪道爺你一眼看到,就追來了。”
“你胡說些什麼?!滾!”九爺的臉青了,我瞧着眼前的一切,像是看了場鬧劇,只是這回自己也是其中之一,笑不出來。
“爺,你怕這位姑娘知道你性好美色?”那女子揶揄地道,對九爺的怒氣絲毫不放心上。想來,她是九爺的一位寵妾,平日裡,是橫慣了的。我淡淡地笑,那女人的恩寵,也到頭了。
啪的一聲,清脆可聞,那女子白皙的面頰立即浮出顯著的五指印痕,她完全愣了,不能言語。
心中暗暗嘆着,轉身就走,九爺卻不顧白着臉卻不敢哭的女子,扯住了我,“不許走,你還沒說爲什麼來!”
“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如這個女子般,被寵得神智不清後,又落得如此下場吧——”睨了眼垂首咬脣落淚的女子一眼,我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
“沒事。”
回頭睇了九爺一眼,我淡淡地笑着:“九爺,我真的沒事,有事的是她,你不該打她,她又沒說錯什麼。你先帶她回去,現在這樣,可成了京城笑話了。”
九爺利眼一瞪,一一掃過周圍圍觀的人羣,見他們驚慌地避讓,他不甘地向我,又望望愈發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妾,畢竟是自己府上寵愛的女人,終有分不捨,只好嘆了聲,看着我道:“你先回去,我晚些時候去找你。”
淡定的點點頭,我笑道:“晚上我沒空,改天吧。”
我的允諾讓九爺的眼一亮,顫音道:“好,明兒我就去——”
點點頭,回過身,“安心!”
我頓了頓,不回頭,只是等着。
“對不起,謝謝。”
淡淡地笑着,爲自己來的這一趟。兩人之間,總要有一個人先低下頭吧?這一次,不過是我而已。隨意地向後揮揮手,這回,腳步不再停留。
紅融融的燭光下,脣邊的微笑依舊,我低頭瞅着自己的雙拳,看着它們張合,我早該明瞭,能握留的,好好珍惜,該放手的,無須戀棧,因爲心之所趨,不會再有遺憾。
天剛矇矇亮,我站在大門口,邁出了第一步。
“姑娘,您要去哪?”門口的侍衛忙問。
我怔怔地注視前方。“出去走走。”
“上哪呢?傍晚前能回來嗎?四爺吩咐了,姑娘要出門,一定要人跟着。”
我很奇怪自己爲什麼想笑,可我還是笑了,因爲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特權了。
“姑娘?”
閉了閉眼,再睜時已是一片清明。
“不必,這一次,我要自己走。”
沒有回頭,也沒理會侍衛的叫喚。我曾經爲了生存而步入高牆,而又爲了渴望自由,拼了命的要出來,卻又成了將線放入他人手中的風箏,欲飛難飛,心悸難捨。而今,我扯斷了身上的線,無主隨風,縱有一天輾落成泥,也終是心之所趨,不會後悔。本書由瀟湘小說原創網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