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心殘

屋裡好靜,靜得可以聽到聽到兩人一呼一吸的頻聲,如果我照實說了,他一定會生氣吧?我心想,頓了下,緩緩開口,“如果那樣,我一定不會快樂的。”

“爲什麼?!”四爺不可置信的重複了一次。

我看着他,微微地揚起了脣線,“是的,我不會快樂,一輩子都不會。如今,你是位親王,雖然在阿哥中,你不重情慾,但府上仍是源源不斷的有美女佳麗涌入,這其中,有官吏們送的,有皇上賞的,哪一個,是你可以斷然拒絕?這類的事,以後只會多,不會少,如果我只是一名妃子,那麼,我還可忍受,可自欺欺人,在你踏入我院落的一刻,你是屬於我的,在其他妃子用盡心機要把你從我這叫走時,我還有任性的權利,可以不放手。可是。”

看着他,我握緊手心,笑得有些誇張,“我不是與你並肩而立的料,我沒有福晉統率內院的那種美德典範,我無法擁有她那般大肚寬懷。”我的眼看向窗外,“我只不過是是一個小心性的女子,當家主母般的寬宏大度,視若無睹我做不到,我無法親手將自己傾心交付的男人送到別的女人那——”我的音低而顫抖,一字一句,“我無法在我的男人臨幸別的女人後,爲他呈上一碗補氣的參茶,問他精神可好——”

“別說了!”怔神的我,被四爺猛地擁入懷中,緊得幾乎讓人窒息,“別說了,安心,別說——”

他的聲音是顫抖的。緊握的手心緩緩鬆開,聽着他如雷的鼓音,平復着自己剛纔略顯張狂情緒,再擡頭時,我的面容已回覆了平和。

突然扯出一個笑顏,“你要我不說我就不說,就當你我剛纔說的都是瘋話,你也別放心上。好了,我真得走了,晚了,又得是笑話。”

四爺不語,幽深的眼定定的凝視我,綿厚的大手撫上了我冰涼的臉頰,“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我不後悔,絕不!”

語畢,他俯身,襲上了我的脣,下意識的,我轉頭回避,“時辰晚了——”

“管她呢!”四爺彷彿早已料到我的反應般扣住我的雙頰,朝我的紅脣吻下——

慢慢地走在廊下,我並未因晚了時辰而着急緊趕。

脣上的熱力似乎還未消散,他總是那麼霸道——我恍惚的想,再入高牆,平靜的心卻早已不再,是啊,如今的我,怎麼可能再有從前的心境呢?

走到福晉的正房外,門外候着的大丫頭正要通傳,房裡,卻先迸出了李氏誇張的音量,一擡手,我止住了大丫頭欲張的口,微笑傾聽。

“福晉,您瞧瞧,這才幾天工夫呀,咱們府上的這位新人就撂下架子了——都什麼時辰了,還不來請安!福晉,我早說過這女人心機重,城府深,想當初,她不過是個宮女,就能把阿哥們迷得團團轉,惹得皇上都動了怒,要讓她帶髮修行去,聽說後來是說了死,皇上才仁心讓她出來的。不想一出宮,她就活過來了,這事要說大了,就是個欺君!這樣一個人,該是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偏偏咱們這位爺讓人迷了符咒了,巴巴的把人往府裡帶,還討了個第一側妃的封。福晉,也就是您這樣的好心性才由着爺兒胡來!要我說,爲了這一府的平安,該拼死攔着纔是。不過人已進了這府,說什麼也晚了,咱們往後看罷!四爺封了親王,福晉自然也就是王妃了,像我是王爺還是貝勒時封的側福晉,也就算了,可我瞧不過的是鈕祜祿氏妹妹,她生了一個好兒子,皇上那麼的疼愛這個孫子,王爺但凡有一份心,也該給妹妹討一個妃的封號纔是,這樣,小阿哥走出去,說起母親來,臉上也有份光不是?”

“討封的事,王爺自有定奪,咱們這種人家,母憑子貴是常事,但也不能追着爺兒要名份,該得的,王爺也不會少了咱們的。”

福晉清冷的開口,止住下話,另一道清雅的聲音響起,“李姐姐,妹妹愚鈍不會說話,自打妹妹進了這府,福晉寬厚,王爺又常常顧惜,妹妹已是心合意滿,很知足了。”

“妹妹啊,話是這麼說,你也得替小阿哥想想,如今那位進來了,原她在外頭,就已經把爺迷得魂不守舍的整日向外跑,如今進了這府,王爺還不得日日進她那院?瞧這勢頭,過不多久,她的喜訊也要傳出來了,王爺那麼疼愛她,要以後又得了一個阿哥,王爺還不得把她寵上天去?到時王爺的心全在那院裡,小阿哥再得皇上疼愛,做母親的沒封,這身份上就差了一着,今後怎麼——”

“李氏!忌諱些!”福晉斥喝道。

門邊垂首而立的大丫頭早黃了臉,我身後,五兒上前一步,在我耳邊道,“年妃,要傳嗎?”

微微一笑,點頭。五兒睨了那黃了臉的大丫頭一眼,亮着嗓子唱了起來。屋裡霎時沉寂,不一會,四福晉的大丫頭珍珠掀開簾子陪笑道:“年妃來了。”

幾不可見地一頷首,我挺直身子,帶着淺笑,款款走進了正房。房裡,福晉一身正裝端坐,妾室中除了李氏半坐在她下首的椅子上,其他的都站在一旁侍候着。

“給福晉請安。”我盈盈而拜。

未及全禮,已讓珍珠攔住了,福晉笑道,“咱們姐妹日常相見,這套規矩能省就省,沒的離了咱們姐妹的心。”

淡淡一笑,我隨手而起,“姐姐說的是,有時規矩做足了,心卻離了,姐妹平日相處,還是隨和些。”

福晉笑着伸手,“就是這麼說,來,妹妹,坐姐姐身邊。”

淺笑着略讓讓,我方挨着福晉坐了——在李氏上首。其他的侍妾們又過來,與我行了禮,我淡淡地見禮,獨獨對鈕祜祿氏一笑,沒法子,想到他兒子就是今後的乾隆,總有分虛意。

“年妹妹越發嬌豔了,連我這女人看了也是移不開眼,怪道王爺寵愛,連福晉這也少來了。”李氏笑道。

聽出她話裡的醋意,我不由微微一笑,“李姐姐說笑了,妹妹我不及你,聽說李姐姐是先進府的,當初福晉來了,王爺也不過是熱乎幾天,最後也是天天往李姐姐那跑。若不然,李姐姐的孩子也不會是姐妹中最多的不是?”

李氏臉上一干,看了福晉一眼,澀澀的道:“那是我年輕時太過輕狂,不知禮數,傷了福晉的心了。如今到這年紀了,說多無益,福晉,請原諒妹妹當年少不更事罷。”

“都是一般服侍王爺,說什麼原不原諒的,只要王爺心情舒暢,哪個姐妹服侍都一個樣。”福晉臉色平和的說。

我歪頭想想,困惑的說:“李姐姐,我才入府時嬤嬤們給我說過,李姐姐是二月十四生辰,聽說比福晉近乎大上兩歲吧?”什麼年少輕狂,笑話!當初不也是用盡心機爭寵的?如今還有什麼看不開?

“呃?!”

不管李氏的錯愕,我站起身來,向福晉福身道:“福晉,妹妹院裡還有些東西未整理好,怕奴才們不知輕重,得妹妹看着,先請告退了。”

“得,你有事就先去吧。”福晉溫和地笑着,那親和勁讓人根本無法相信她後邊的陰冷。

衝其他妾室們點點頭,我挺直身子,轉身邁着一如來時那般步伐離開,邁出房門時,我頓了一下,仿若想起什麼似的回身笑道:“福晉,您這院裡的菊花開得好,纔來時,我竟在門外看呆了,站得腳麻也不知道。”

“哦,是嗎?你要喜歡,挑幾盆去。”半響,福晉只能擠出這句。李氏在一旁烏了臉,沒有半點反應。

“那妹妹就先謝過姐姐了,回頭我讓五兒挑兩盆菊花回去。”我笑得清雅,欠身而退。

如來時這般慢慢走着,五兒跟在身後話也不敢說,廊下的長欄下,一盆盆開得盛到極致的菊花零落了一地的花心。

一早起來,正對着鏡兒梳妝,五兒折了幾朵開得正好的菊花進來了,“年妃,昨兒風狂,我挑了這半日,才剪得幾支好的,這是要供起來,還是簪上?”

我從鏡中望着她道:“就供起來吧。人家好好的長在枝上,你又折它做什麼?花一落枝,再嬌再美也活不了兩天。”

五兒笑着接過身後梳頭丫鬟的象牙梳子,熟練地爲我綰起發來,“花就是讓人賞的,在枝上在瓶裡還不都一樣。”

我一笑未說話,五兒看看鏡中的我,彷彿不經意地道:“年妃,聽說昨個夜裡,福晉房裡的大丫頭犯了事,被拖出去打了十來板子。”

“哦?”我神色未動,“爲的什麼?”

五兒拿起幾根簪子在我頭上比畫着,皺眉道:“我也是聽人議論來着,說是打簾子是不留意,碰着了側福晉的頭面,把她的一支喜鵲登梅釵帶下來了,側福晉着了惱,說這釵是宮裡德妃娘娘賞的,損傷了大不敬,就讓管事狠狠地罰了那丫頭。”

我默然不語,五兒收拾好後,滿意地點點頭,我這才站起來,穿上了披風,“五兒,你在櫃裡拿五兩銀子,給那丫頭送去,就說,是我給她養傷的。”

五兒在我身後低低地應了,我轉身步出屋子,走出院落,扶着亭子裡大紅的圓柱,擡首望着那高遠的天空——

突然,我被人從身後擁住,一股帶着寒意的熟悉體香襲來,我微微一笑,向後靠了上去,“下朝了?”

“嗯。”聲音低低着,帶着某種壓抑的情緒,“天上有什麼?”

閉上眼,微微笑着,“風。”

身後的人影似乎動了一下,“風越發狂了,你穿着那麼單薄,爲何在外面傻站着?”

未睜開眼睛,我就笑道:“誰說我是傻站着?我是賞花來了——”語音在睜眼看到花陰下的一地紛散而止,看着那被風吹得左搖右晃的細軟枝條,我彷彿聽到了它們不甘零落的心。

風過疏林,檐角的風鈴不停地發出清脆的聲音,鈴音如雷,一聲聲,一下下,敲擊着兩人的心房,我看着一地殘花,不知該開口還是不開口。

一雙溫暖的大手從我身後向前,攏住了我冰冷的雙手,四爺的臉偎在我頸畔,呼吸聲如風過葉尖般輕顫,“外頭好冷,咱們回家,好嗎?”

回家?我回頭,望入他如淵的雙眼,半響,嫣然一笑,“好。”

今天打點滴,所以在家,有時間寫.知道這一段大家都等文,但袖實在沒時間,有點空時,又得整理家事,所以更新慢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