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爺淺笑不答,側身向橋下望去,我是坐在橋欄上的,十二爺這一側身,正好將我遮擋住,我看看情況,看樣子是躲不開的了,雙手扶住欄杆,我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子,調回橋面,一躍而下,聽得有人驚叫一聲:“啊喲!那是誰?”我拍了拍手,從十二爺身後探出頭去:“各位爺,是我,奴婢安心。”
“安心?!”十四爺訝異的聲音響起,他一個箭步跑上了橋,從十二爺身後把我拖了出來,打量一眼問道:“你怎麼在這?”聲調略高,有一絲隱隱的妒意。我莫名地瞪他:“我不能在這嗎?”十四爺一頓,晃着我的手無賴樣的說:“我們是不是朋友?你出來玩兒也不叫上我,我自前兩年從塞外回來就沒聽你唱過歌了,你倒好,自個兒偷偷摸摸地來這見十二哥,就唱給他一個人聽了。”
我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道:“什麼叫偷偷摸摸?誰出來玩了?我是在這乘涼來着,不想碰上了十二爺,見他拿着笛子,來了興致這才唱的。”
十二爺俊雅地笑着,並不在意十四不滿地叫嚷,橋下幾人也慢慢地渡上了橋,我眯眼一看,唉!八、九、十爺都在呢,我轉過十四爺身前,向他們略福下身子:“名位爺吉祥。”我最煩這些個爺一起出現在我面前了,不好請安,必要一個個的叫去,煩瑣死了。所以我碰上他們在一塊時,都是一句過的,反正都是爺不是?他們也慣了我的不成樣,也就沒理會我的偷工減料了。
八爺溫文地笑道:“遠遠的就聽到你的歌了,曲子新意,心裡就估摸着是你,所以哥幾個就過來看看,不曾想還真是。”我呵呵一笑:“用不着估摸的,唱這種直白歌曲的人在這園裡也就我一個了。”
八爺眼底泛笑,移向十二爺:“老十二,久不見你出來逛了,今夜怎麼這麼好興致?”十二爺溫雅地笑道:“今夜心血來潮,出來走走,與安姑娘是不期而遇了。”九爺聞言哼了一聲,我斜睨他一眼,與他對上,眨眨眼,我衝他一笑,他臉色微僵,像是賭氣似的扭開頭看向一邊。
十爺在橋上四處晃悠了會,又探頭往湖面上望望,轉過頭對我說:“喂,丫頭,剛纔你唱的曲子又是水又是鴨的,極是好聽,這唱的水我是見了,這鴨呢?我找了半天了,也沒見着。”我呆住,覺着自己的額頭像是動畫片人物似地垂下幾條黑線,這十爺,有這麼解歌的麼?
我張口結舌,不知怎麼解釋,只好一笑:“十爺,我要唱的是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您是不是讓我親自飛天給您看一眼?”十爺一愣,像也覺着自個好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頸子,嘿嘿一聲。
十四爺樂了:“十哥,皇阿瑪總說要讓你多讀讀書,原也是對的,你在這鬧笑話兒不打緊,要在皇上面前這麼說上一句,那可就熱鬧了。”
十爺不服氣地哼哼:“我是沒你們聰明的,我也是認真讀書了,只是總記不住,我知道皇阿瑪不喜歡我,說我粗陋,可我也是努力過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那些個字就像是跟我有仇似的,今天裝明天忘,我也是沒法子。”說着,十爺的情緒有些低落,想來是想到了康熙對他的不喜,我心底嘆了口氣,再怎樣頑劣的孩子,都想得到父母親的讚許,這個十爺也不例外的,只是他有太多出色的兄弟了,平常如他,永遠也無法留住自己崇敬的父親的目光,他的內心深處,也是及失落的吧?
我走到他身前,歪頭看着他道:“十爺,書讀不好沒關係,不是每個人都能當才子的,各個有各人的緣法,你書讀得不好,但在別處你一定有你的擅長之處,用不着拿自己的所短比人所長,在自己的長處努力就好。”
十爺微怔,想不到我會安慰他,有些無措地對着我,手腳都不知怎麼擺纔好似的。八爺一直出神地看着水面,這會子回過頭對十爺說:“老十,聽到沒有?別總拿自個兒的短處與人家的長處比,你也有你的優勢。”十爺的視線移向八爺,見他肯定的點了點頭,不由嘿嘿笑開了,像是解了什麼心事似的,眼神發亮地看着我,憨笑着想要對我說話,又不知如何開口,只是搔着頸部滿臉的不自在。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覺得這平日總出狀況,又時不時莫名跟我槓上的十爺,其實私底下是個沒什麼心機的男子,挺可愛的。
“安心。”十四爺扯了扯我的袖子,我疑惑地看他:“幹嘛?”十四笑笑,瞥了那幾位爺一眼,悄聲問我:“你剛纔唱的是什麼歌?聽着很傷感的,你有什麼心事嗎?”我一滯,這十四,怎麼在這問起這個來?我偷窺四周一眼,其他幾位都像是豎起耳朵似的等着我的回答,我垂瞼靠向橋欄,搖頭道:“沒什麼,一首歌而已。”十四爺不信,探詢地觀察我的表情,我心中喟然長嘆,這曲子道出了我和四爺之間不可逾越的距離,心有所悟,自然唱出了感情,他們聽出了我的不對出沒什麼稀奇的。
八爺揚眉輕嘆:“曲子是好聽,只是太悲了些,我們遠遠的聽着,心裡也不是滋味,讓人心生怨嘆。”我靜靜地望着水面不出聲,過了一會,九爺突然說道:“就連四哥這麼冷情的人聽了也是悵然若失的,我們說要過來看看,他卻急匆匆地走了。”
他也聽見了?!我身子一震,怕別人看出我的顫動,將身體緊緊地貼在護欄上,站在我身邊的十二似是察覺到我的不對,不動聲色微側身子,擋住了他們射向我的目光。我擰扭着雙手,等着心中的那陣痛楚過去,他聽到了,聽到了我唱出的心聲。聽到了我與他的“永隔”!心中隱痛,卻無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有點惶然不安,這是什麼心理?是雞肋嗎?我不願去細尋根源。
一時四下靜靜地,大家都不說話,八爺遙遙地望着天際,不知在想什麼,十爺抱着橋柱向水下探頭,似乎在找魚兒,十四爺一早跳上了橋欄坐着,晃盪着雙腳,極是自在,十二爺優雅地依在橋欄上,垂眸撫弄着手中的笛子,從八爺他們來之後他就很少說話,像是不存在似的靜默着,一切紛雜與他無關。對這個最長壽的阿哥,我總有一種好奇心理,也許是因爲他是蘇茉兒親自教育撫養的關係吧,蘇茉兒一直生活在孝莊皇太后的影子下,人人眼裡都只看到一個扶持三朝帝王的太后,卻往往忽略了她身後那個最得力的助手。康熙能有今日的成就,與蘇茉兒的成功教育是分不開的。而十二爺,是蘇茉兒又一成功力作,在這康熙末世的紛亂中,他是唯一一個沒有參與任何黨爭的人——與世無爭,平和自若,這是蘇茉兒教他的最寶貴的財富——生命的真諦。
九爺今夜不知怎麼了,臉一直是陰的,不願答理我似的一直看向一邊,只有在我轉頭移向別處時他才迅速瞥來一眼,見我似乎察覺,又快速移開。我心下納悶,暗暗地反省,還是不知是什麼回事,我一段日子沒得罪他了,他這是幹嘛?
月上中天了,銀色的光華撒下,一切景物都像是披上了一層迷幻的亮彩,天空繁星點綴,遠處地宮燈隨風搖曳着,燭光閃爍。我懶散地倚在十四身旁,他不時地低下頭與我說些宮外的趣聞,我有一聲沒聲地應着,九爺的臉越發難看了,隨他,我不喜歡猜心遊戲,不管有什麼事,只要你不明明白白地在我面前說出來,我一律當看不見。
良久,八爺嘆了一聲道:“好久沒這麼清閒了,久得我都忘了這月色極是惑人的。”我心中冷笑,你自個不願清閒,這時節抱什麼怨?口是心非的,要是順了你的意讓你閒下了,只怕沒幾天你就瘋了。腦海裡正轉着,九爺瞄了我一眼,到底忍不住了:“安心,這兩日你都做了什麼?”我一怔,做了什麼?除了上值,我幾乎都躲在房裡,什麼也沒做啊?他見我怔怔地沒想起來,陰着臉哼了一聲,八爺回頭看看他,視線投轉到我身上:“安心,你又不聽勸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我抱歉地說道:“我知道了,只是我的嘴總比理智快一步,有時自己也控制不了。”九爺黑眸掃向我,眼裡有簇火花:“你以爲你永遠都有那麼好運嗎?”這句話九爺說得陰風滲淡,我瞍眼看他歉聲道:“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下回我一定注意些。”
九爺偏臉過一邊,有些不自然地說:“好好的我生什麼氣?”我眸光盈盈地看着他,這個彆扭地男子,就算關心人也是這麼的心高氣傲。
十爺總算收身站直了,扭頭對我說:“你這丫頭還是挺有福氣的,犯上了,皇上也沒怎麼着你,我也奇怪了,照你這丫頭惹禍的本事,換了另一個人,他墳上都長草了,你別是福星轉世吧?”
我翻白眼瞪他:“十爺,您是指四方棺材上的福字嗎?”“安心!”十四爺皺眉瞅我:“別亂說話,沒個忌諱的。”哦,我摳摳指甲,這皇宮內院,輕易不能說這樣犯忌的東西的。“唉!”九爺嘆息道:“對你這丫頭我是不抱什麼指望了,你自個兒斟酌着辦罷。”我感激地衝九爺笑笑:“知道了。”
再說笑一會,見月已偏西,八爺就讓我們散了,我隨着他們一起慢慢騰騰地走回西堤,八、九、十爺在前頭走着,我和十二、十四爺跟在後頭,十二爺臉上一直掛着笑,又不怎麼說話,只有十四像顆跳豆似的一刻不停,一路行來,他不是一下子扯這棵樹的樹葉子,就是折下一朵花塞到我手上。行到東西堤岔路時,八爺他們停下步子等我們,見我走到跟前,他溫柔地笑道:“就在這分了罷,起更了,你也別在外閒誑了,快回屋歇着吧。”我點點頭,輕聲道:“那麼安心先告退了。”福身行了個禮,我轉身往西徑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