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祿宮到宗人府的路上,朱公公提着把燈籠,看見迎面走來的隊伍時,停在了路邊。
隊伍裡面走着兩名女子,與當時被押往玉清宮披頭散髮的太子妃不同,兩名女子一名文雅從容,莊重華貴,一名腰間依舊帶刀,誰也不敢上前一步去繳了這女子的刀,給人一種錯覺,她們四周的那些人,不是押犯人,而是給她們當護衛的。事實上卻是,太后要把意圖謀害大皇子的隸王妃送入宗人府一事,不需一會兒功夫,傳遍六宮,待傳到護國公府護國公耳朵裡,也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了。
一行人擦過朱公公面前時,朱公公小心地擡眼看了看,接到了隊伍裡女子的眼神。他低下頭,等隊伍過去的剎那,一溜小跑衝了出去。
在快要到福祿宮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幾個奴才趁着夜色,把重新五花大綁起來的徐掌櫃往門外拽。一個太監手裡拿了個布袋,要做什麼可想而知。
“朱公公。”看到朱公公,這羣太監停住了步子,略顯驚訝,朱公公怎麼會出現在這。
朱公公銳利的一眼掃過被蒙了眼睛塞了嘴巴的徐掌櫃,後者在聽見其他人叫朱公公時明顯地掙扎了下。朱公公見狀,走上前,忽然一腳踹到了徐掌櫃的小腿。徐掌櫃疼的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其餘太監見到他這個動作都呆了,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
朱公公對着領頭的那個拿着布袋的老太監說:“劉公公。你這是不是奉了太后的差使要把這個人送到哪兒去?”
宮裡有些輩分的人都知道,朱公公在皇宮裡,算是小有地位的人,尤其在皇帝心裡面,否則怎麼讓朱公公姓朱。
劉公公客氣地對朱公公還禮,道:“是的,雜家奉了太后的懿旨,說是把這人送宗人府太麻煩了些,或許就地找個不顯眼的地方——”邊說,邊掂了掂手裡的布袋,兩隻眼,沒有一點溫度感情地掃了掃因爲腳疼躺在地上起不來的徐掌櫃。
“沉河的話,豈不要送到宮門?”朱公公看着劉公公手裡的布袋。
“沉井的話,朱公公你知道的,前兩天,那位娘娘剛跳了井,太后心裡不舒服,夜晚睡不着,爲這事整天發脾氣。還是送遠一些吧。宮裡本來晦氣就重。不說主子們做噩夢,咋們也不想做惡夢,對不對?”
“劉公公真是爲主子和我們都着想。上回聽說劉公公腰不好,我家主子弄到了些藥草,據說療效好,熬成藥膏貼到腰上,三天緩解疼痛。我琢磨着向太子討一些給劉公公送過來些。”
聽到對方這樣一說,劉公公眼睛亮了亮,手摸到自己腰骨,嘆氣道:“難爲朱公公能記得雜家這個事兒。要是真能弄到些藥草把這個腰治一治,改明兒,我給朱公公提只燒鵝和燒酒過去。”
朱公公的一隻手摟住劉公公的肩頭,嘴巴貼在了劉公公的耳邊:“劉公公,你腰不好,幹沉河這事豈不是折騰你的腰?我,剛好和這人有點恩怨。不如,我來幫劉公公辦這個事兒。”
“恩怨?”劉公公眼角掃過朱公公的臉。
“是,是挺大的恩怨,具體不太好說。宮裡的謠言一茬一茬的,劉公公也知道,宮裡人都在相傳的話,衆人向來只能信三分。都說我們景陽宮託了某人的福氣,哪有的事。爲這個事,我家主子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劉公公被朱公公這話唬到一愣,莫非大家相傳的說淑妃的病是李敏治好的,其實不是。如果不是的話,真的是恩怨大了。因爲,淑妃會很生氣,李敏假借這股風,把她淑妃給牽扯進來。
“你明白了吧?”朱公公在他胸口上拍了拍。
“行。”劉公公沉了沉聲。
朱公公招來自己的人,從他們手裡接過徐掌櫃,弄來頂轎子,把人直接塞到了轎子裡,向劉公公揮了揮手,帶着轎子就走了。
在到了宗人府以後,宗人府由於一部分人今晚都被玉清宮叫去問話了,餘下的人,在聽說太后把隸王妃都送到這裡來以後,一個個面面相覷。負責幫太后押人犯的李公公,對着宗人府的人說:“你們,給隸王妃準備一間比較好的客房。其餘的,太后說了,照規矩辦事。”
這算什麼話。宗人府的人面面相看。給李敏準備好一點的,太后說不按規矩,準備差一點的,太后這意思莫非也是戒備護國公府。
究竟李敏涉及謀害大皇子的罪是怎麼定的?
證據?人證?物證?
李公公一言難盡,太后什麼都沒有給他。唯一所謂的人證,那個常太醫。常太醫說的大皇子出疹,究竟是不是算得上李敏謀害大皇子的證據,一時都難以鑑定,畢竟屬於專業上的問題。
拿不出東西,但是李公公會逃。扔下人,李公公馬上跑了,看多李敏一眼都不敢。
宗人府到底是不敢把李敏放進地底下那間最溼最寒冷的地牢裡,給找到了一間比較好的牢房。
蘭燕怕李敏坐在地上太溼太冷了,找了個布袋鋪在地上。李敏坐下來後,對蘭燕說:“你剛看見沒有?”
“朱公公是嗎?”蘭燕小聲在她耳邊回答道。
李敏警惕地掃了眼牢房外面,沒有人經過,說:“朱公公等會兒可能會再回來。”
蘭燕想,她給朱公公使眼神做什麼。朱公公到這兒來,不是直接暴露淑妃和她們的關係,這個不利。
“他們想要我救大皇子,淑妃不像太后,那麼,一定要抓住機會給我人情。現在聽見我的人被抓了,不趁機撈住這個機會,以後也別想向我求助。”
“王妃是指,他們要把徐掌櫃——”蘭燕心口一跳,眼裡閃過一絲詫異。
明明剛纔,她們兩個答應太后移交宗人府的時候,太后答應了她們,將徐掌櫃放回家裡面去。
“太后怎麼可能答應這種事情?”李敏冷冷地說。
太后恨不得殺雞儆猴,知道不能立即斬了她李敏,當然是要想着借另外的機會出氣。拿徐掌櫃這樣一個平民百姓開刀最好不過了。反正把徐掌櫃弄死了以後,她李敏哪怕明知道太后殺的,太后只要來一句:什麼?哀家怎麼不知道?哀家明明讓人把他送出宮去了。他會不會是自己不小心掉進河裡面去了?你知道的,夜深人靜,路不好走。
蘭燕的心驚膽戰在於,李敏明知道太后是假裝同意,可爲什麼還要請求太后答應放徐掌櫃走。難道是因爲,李敏猜到淑妃會派朱公公過來。倘若徐掌櫃跟他們一起到宗人府反而不好逃走,不如讓朱公公抓住時機,幫助徐掌櫃逃走。
“所以王妃是指,朱公公得給王妃一個回信兒,讓王妃記住他們的情。”
“是。”
李敏道完這聲,見沒人過來,乾脆靠到牆上閉目養神。
老公,應該很快得到消息了。但是,老公要出門的話,必須先經過一道關卡。
護國公府裡,隸王妃被太后移送宗人府的消息傳來,尤氏立馬從自己院子裡衝出來。果然,見着兒子讓人備馬,是準備出門去救駕了。
“隸兒——”尤氏大喊一聲。
朱隸轉回身,看見她,道:“母親聽說消息了?”
尤氏走到他面前:“你想去哪裡?到宮裡找誰?皇上?太后?”
“母親是認爲,孩兒現在不該去宮裡?”朱隸沉穩的眼睛注視着尤氏。
尤氏被他這眼神看到心裡頭發悚,靈機一動,轉爲先嘆了聲氣,說:“先進屋再說吧。這樣慌慌張張,什麼都不知道,衝進皇宮裡,要是,宮裡是哪些人設了圈套等着你進去,豈不是反而沒有救得了她,還要反把你搭上了?”
“母親認爲,進屋去以後,能商量什麼?”
“能,能商量看看,究竟宮裡發生了什麼事?”
“宮裡發生什麼事,如果不去了解怎麼知道。這是能商量出來的嗎?”
“那也可以讓人去宮裡再打聽清楚了。”
“打聽什麼?在打聽的時候,這個時間浪費過去了,人在皇宮裡要是發生什麼意外,能來得及嗎?”
“那也是她自己惹出來的禍。”尤氏剎不住嘴巴,被兒子這一激,把心裡面藏着的話說出來了。她皺緊了眉頭,尤其是見到兒子那個好像不滿不悅的眼神,心頭更堵了,道:“我明白你意思。家人在宮裡有難,是要相助,急着救人是應該的。可是,這事兒,人家都說的明明白白了,是她自負,是她傲氣,明明不能治好大皇子,偏要勉強,好了,把自己搭上了不說,現在把護國公府都要賠上了!”
“按照母親這個說法,她不該去給大皇子治病。可是母親不知道,是皇上親自要孩兒答應,讓她入宮給大皇子治病,以此,算是讓容妃娘娘回孃家的條件之一。她不是自負驕傲,纔去給大皇子治病。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進宮。她是爲了護國公府,爲了容妃娘娘能出宮,爲了我們,爲了母親,進宮去冒這個險。現在她有難,母親你居然叫孩兒留在家裡,不要去宮裡?不說我們已經是一家人關係,於情於理,也不可能對她置之不理。”
尤氏根本不知道是這樣一回事,怎麼變成是李敏爲了她和容妃入宮逞能去了。被兒子這樣一說,尤氏更覺委屈:“我有求她這麼做嗎?”
“她要是不做的話,容妃娘娘不能出宮,母親會不會也把這個怪到她頭上?”
“你——”尤氏對兒子瞪了眼,兒子這豈不是氣話,氣到她頭上,這算什麼,“我怎麼會氣到她頭上?我是這樣不講理的人嗎?”
“你現在不是怨她了嗎?”
“我這是氣她自作主張,哪怕是皇上叫她給大皇子治病,她可以去給大皇子看了以後,搖頭對皇上說無能爲力,這事兒不就是結束了。”
朱理聽見了消息,穿過院子,匆匆趕到門口,一看,大哥和母親站在門口正在爭吵,他馬上停住腳,給旁邊站着的伏燕一個眼神:“大哥是想準備進宮裡嗎?”
“是的。”伏燕答。
“這麼說,大嫂真是被抓起來送到宗人府了嗎?”
“宮裡的人是這樣說的。”
朱理往地上心急氣燥地跺了跺腳。
尤氏聽見了跺腳的聲音,轉頭看到自己小兒子在跺腳,嘴角微彎,略帶高興地對大兒子說:“你看看,理兒都覺得我的話是對的。她這是逞什麼能?是把家裡人都給一塊害了?你這樣去宮裡,正好中了他人的圈套。”
一句話,李敏不值得救。
朱理聽到母親這麼說,趕緊走上前來:“母親,大嫂在宮裡有難,以前大哥不在時,不是母親去宮裡搭救大嫂嗎?”
尤氏愣了愣,以前,李敏不是沒有因爲救人在宮裡被扣過的事,當時她是很緊張,趕着去宮裡想方設法救兒媳婦。可是,現在不一樣,情況完全和以前的情況不一樣了。
那時候,兒子沒有回來,護國公府裡等於什麼事都是她說了算,而且,與兒媳婦沒有在納妾這件事上起過任何矛盾。婆媳倆在沒有男人的情況下一條心對付外敵,屬於合情合理。現在,兒媳婦不聽她的話,慫恿她兒子一塊不聽她的話,她恨不得這個媳婦從來沒有進過這個門。
所以說是敵是友,是要分情況而定的,還有,哪怕是一家人,可李敏是嫁進來的媳婦,原本屬於外人,怎麼可能真的和他們一起變成一家人。反正,她現在不認爲兒媳婦是一家人了。
“以前是以前。”尤氏沉下心,駁斥小兒子的話顯得更發的理直氣壯,“如今是如今。以前她入宮裡給人治病,規規矩矩,沒有犯過錯兒。可如今她一錯再錯,不知悔改,連太后娘娘你都說她自負驕傲,把人都快治死了還敢說自己沒有一點錯。難怪太后娘娘要把她送去宗人府裡接受教育。我這也不是見死不救,只是實事求是地說,任何人犯錯都要接受懲罰。不能因爲你大哥寵愛你大嫂,可以無所顧忌,任你大嫂胡作非爲!”
朱理聽母親這番話簡直是目瞪口呆都有了。他母親又不是不瞭解李敏的醫德醫術,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母親,大嫂她絕對不是楊洛寧那種掛着羊頭賣狗肉的庸醫。之前,你不是差點被什麼女菩薩害了,是大嫂救了你!”
“不是庸醫又怎麼樣?難道不是庸醫就可以從來沒有犯過錯誤?你不想想太醫院裡魯大人、劉太醫等,都從來沒有一個敢像你大嫂那樣大放厥詞。說什麼不給什麼人治病,說的好像自己很了不起沒有她天下已經不會有大夫可以治病救人了一樣。”尤氏沒想到這點就氣,自己兒媳婦醫術太厲害也是麻煩事,能壓到她這個婆婆頭上,害她這個婆婆上次丟了大臉,再有李敏那個倔脾氣,才真正讓人討厭至極。
“母親!”朱理再次急得跺腳,對尤氏忘恩負義的話感覺太不可思議了,“大嫂上次不是不想給母親看病,是母親你自己不要!怎麼變成大嫂不給母親看病了?還有,病人不想大夫治,大夫還能拿刀逼着病人讓大夫治病嗎?反正,大嫂不給不信任自己的病人看病我覺得很有道理,這最少是保存自己的一種方式,否則,治好了病人的病,說不定會被病人反咬一口。”
小兒子後面那些話,不用說,是將尤氏心頭裡那根刺給拔到了。尤氏心裡嚯嚯嚯地冒火:“你這是說誰?說什麼?說我反咬她一口嗎?”
不就是這樣嗎?忘恩負義?護國公府裡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上回李敏救了尤氏,結果,尤氏反而不請李敏看病了,請什麼周御醫。對李敏一句感恩戴德的心思都沒有。哪怕是自己的兒媳婦,病人對治好自己病的大夫不該懷以感恩之心嗎?人家畢竟是救了你的命。
尤氏卻不是這樣想的,從來就不是,和太后是一樣的想法,李敏天經地義生來就要爲她們服務的奴才,治好了沒有功,治錯了都是過。
朱理悻悻然地用腳踢着地上的石塊,看了眼自己大哥。
朱隸的如墨的眸子閃了閃。伏燕能從他眼神裡,看出他上回已經考慮清楚了和李敏說的話。
沒有錯。大夫其實在這樣的皇宮裡是不受尊重的,只是在治好王公貴族的病的時候,太后給點糖吃。其實,什麼都不是。連太后養的鳥兒,太后都能疼惜惋惜。大夫嘛,只要沒有利用價值了,死了也就是死了。
幸好,李大夫早已比任何人都看透了這一點。所以,對自己的婆婆從不阿諛奉承,因爲婆婆從來不把她當人看,只當棋子用。她的醫術越厲害,或者一般生病的人會喜歡她,可是,婆婆太后之類權貴,肯定是對她既喜歡又恨的要死。只恨不得哪天她江郎才盡,可以向她揮起刀子。
“孩兒明白了。”朱隸道。
尤氏回頭:“那回屋去吧。外面風涼,小心染上風寒。”
“宗人府裡的牢房更爲寒冷,母親放心,孩兒這就去把敏兒接回家。”
“你說什麼?!”尤氏高八度尖叫。
兒子怎麼到現在都聽不明白她說的話?!
“母親,孩兒告辭。”
所謂志不同道不合不相爲謀,再和與自己觀點相差十萬八千里的人說下去,不過是浪費口水和時間。看見馬兒備好了,朱隸轉身直出大門。
伏燕帶刀緊跟上他身後。
“隸兒——”尤氏在大兒子後面拼命追趕着,可是哪兒能追得上。朱隸在夜色中翻身上了馬,一轉馬頭,繮繩一抖,烈馬朝宮門像疾馳的流星,不會兒消失在夜茫茫的路頭。
“這?這?!”尤氏氣急敗壞,差點跪在地上錘起拳頭。
方嬤嬤走近她身邊,想安慰她:“夫人不用擔心,大少爺辦事一向穩妥,去到宗人府必定能把大少奶奶平安帶回來。”
聽到這話,尤氏忽然揮手一大巴掌打在了方嬤嬤臉上。方嬤嬤一個措手不及,摔倒在地上口角流血。尤氏罵:“你想着她回來當你主子是不是?!沒用的東西!背信棄義的東西!”
朱理站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切,感覺嘩啦啦的,一盆冷水灑到了自己心頭上。畢竟之前當着大哥的面,尤氏說的每句話,好像都是爲了他大哥的安危,爲了護國公府着想,都還算是在理。他只想着只是尤氏對於李敏只有誤會。可現在,聽尤氏突然抽打方嬤嬤說出來的這句話,豈不是,他母親,恨他大嫂不說,是恨不得他大嫂趕緊死了爲好。
這,這哪裡是一個婆婆對自己兒媳婦該有的態度?這,簡直是不是人了。
尤氏打完方嬤嬤,怒氣未消,一時沒有發現自己小兒子在場,轉身氣沖沖回到自己院子。
朱理看見方嬤嬤被人扶起來,方纔勒住了自己要邁出去的腳步,按住惶惶然被尤氏驚到的心跳,轉身,踉蹌似地走了兩步。
前面,垂落的芭蕉葉子後面,公孫良生提着一把燈籠,看着他。
“公孫先生?”朱理感覺,公孫良生是一直在這裡看着,都看見了。
以公孫良生這樣的在他大哥身邊爲第一幕僚的身份和智慧,肯定是,都早猜到他母親是什麼想法了。莫非他大哥也猜到了?
朱理忽然感到慚愧,以及茫然,不知所措。
公孫良生手裡的燈籠靜靜地照着他年輕的臉,過了片刻,輕聲說:“走吧,二少爺。”
不說點什麼?
朱理藏不住,問:“公孫先生,我大哥他——”
“知道夫人爲什麼容不下大少奶奶嗎?”公孫良生問他。
朱理正是對這點怎麼都想不通。
除了納妾的事情以外,其實,李敏自己都說了,如果他大哥非要納妾也行,李敏自行離開就是了。所以,這件事,和李敏關係也不大。再說了,李敏對護國公府裡的錢財權力,從來都不放在心上。尤氏讓她管,李敏二話不說盡自己做兒媳婦的責任幫忙。尤氏收回管轄權,李敏全部交回去,一句多餘的反駁的話都不會說,更不會做些什麼手腳偷拿一分一毫護國公府的錢財。因爲,李敏根本不愛財不貪財,也不貪權,和王氏能爭什麼?
王氏是傻的嗎?和一個與自己不爭的兒媳婦鬥氣?何況這個兒媳婦還能治好王氏的病?
“我想不明白,請公孫先生賜教。”能感覺到事情沒有那樣簡單,朱理恭恭敬敬地虛心求教。
公孫良生兩眸裡微微閃過一道光。小少爺年紀尚輕,果然對爾虞我詐的東西看不太透。於是對朱理嘴角微揚,含着笑說:“夫人不是容不下大少奶奶,是容不下大少爺。既然都容不下大少爺了,肯定,將來也容不下二少爺。”
“什,什麼?”朱理一聲驚訝。
在對面屋頂上乘風賞月的某大俠,手裡捉着酒瓶子落了下來,像是專門找書生的茬子,插進話說:“喂喂,我說你——書生,別把壞的都教給小孩子了。”
“許大俠。”朱理回頭看見是許飛雲出現,趕忙尊敬地喊了聲。
“叫我大哥也行。”許飛雲一隻手,搭在小朋友肩膀上,難兄難弟地稱呼道。
知道許飛雲與自己大哥有過結拜的儀式,朱理點點頭,乖乖地喊:“許大哥。”
“對了。叫我一聲許大哥,對這個書生的話,你以後可別全信了。”拉了小朋友當同盟以後,許飛雲眯着眼睛再來一句,“不過,書生剛纔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朱理眸子裡忽的閃過一道光:“許大哥,是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嗎?”
許飛雲天天窩在護國公府裡,除了喝酒,高強的武功不辦點事情,在這裡蹭吃蹭喝對人家也交代不過去。所以,順便,把該聽的聽了,該看的看了。
手搭在小朋友的肩頭,在朱理耳邊上輕輕吹過一道桂花香:“這酒氣香吧?是你大嫂送在下的。在下算是欠你大嫂一個人情。實話實說,夫人近來不止在府裡招兵買馬,在外面都在四處尋找幫手了。”
朱理手中拳頭一握,才知道這事的嚴重性。
“壓得住你大嫂,夫人才能壓得住你哥,壓得住你哥,才能壓得住你。要是連你大嫂都壓不住,連給你大哥納妾的小事都不能做主意,夫人在這個府裡,基本沒有任何說話的聲音了,夫人能忍得住嗎?據聞,這麼多年,以前王爺不在的時候,府裡全部事情,都是歸夫人一個人說了算的。”
可見,連許飛雲這個從外面來的陌生人,不過短短几天,都能看清楚了尤氏的野心。
這個野心可謂可大可小。朱理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很快能聯想起人們近來私下議論到很熱的當年孝德皇后被廢的事,孝德皇后被廢,說到底都是因爲,想謀皇帝的權。
朱理臉色一暗,幾步穿過他們兩人中間,走去馬廄。
公孫良生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回頭,掃了眼說了話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許飛雲,吐道:“事不關己。”
“王爺王妃的事,就是我的事。”許飛雲完美的脣形勾了勾,那抹笑浸透了詭秘。
公孫良生轉身,不和江湖浪人鬥氣。
許飛雲捉着酒瓶子,飛回屋頂繼續看熱鬧,不忘再送書生一句話:“東西好生藏着,貌似王爺上次讓你帶的時候,現在暫不讓用。”
這人,連免死金牌?明明,之前一直都進了護國公府之後沒有拿出來過。公孫良生沒有轉回身,只是一路沉思着,向前走去。
長春宮裡,一名宮女進了屋子後,對坐在屋子裡的常嬪和八爺福了福身:“娘娘,八爺,福祿宮門口,有人說看見朱公公路過那兒以後,坐上一輛車像是要出宮。”
常嬪立即愁眉地看向八爺:“這——”
“娘娘不要心急。”八爺溫和的聲音在這個夜裡像是安靜流淌的小溪流一樣,很快地能安撫下所有的焦慮焦躁,“像我們之前所想的一樣,不過是李大夫救過的病人想報恩罷了。”
“可是,隸王妃現在被抓去了宗人府。”常嬪心裡害怕,害怕的遠遠不止李敏會不會被殺,而是,李敏一旦出事,以後十九爺的病誰能來治。難道,太后下令讓人抓李敏時,不想想自己兒孫的安危了嗎?十九爺是太后的孫子。
太后哪裡真能時時刻刻把孫子都系掛在自己心頭上。孫子有很多,關鍵時刻,不一定,個個都能保得住。反正,事後可能悲傷是有的,只是只要想到這是皇宮裡爭鬥不可避免的事情,想想也就算了。
“定是這裡面出了什麼問題。”朱濟彎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沿,之後,英俊的眉毛微鎖,站了起身,走到窗戶前面,眺望天上那輪被烏雲遮掉了一半的明月。
小李子在他身後,輕輕聲地說着:“福祿宮裡在隸王妃被抓之前,除了大皇子的病,太后與隸王妃貌似發生了其它爭執。”
“不是護國公納妾的問題?”
“奴才想很有可能不是。因爲之前太后都下過懿旨了,不會出口反口。”
“那麼,很有可能是太后的病了。”八爺沉思。
“據說,太后今日下午在宮裡睡了一個下午。”
“你怎麼知道的?”
“玉清宮鬧成這樣,太后都無聲無息的,直接去大皇子的院子。”
朱濟的眸光裡一閃,微微點了點頭。是這樣的沒錯。玉清宮鬧成這樣,太后本該過問一聲,太后卻沒有。不能說太后重視大皇子多過東宮。因爲太后這人,從來不喜歡在宮裡的爭鬥中選邊站的。太后向來焦急的時候,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關係到太后自己的利害關係時。
現在的萬曆爺孝敬太后,太后要煩惱的利害關係只有一件事,自己的身體。
常嬪在那邊實在坐不住了,太后能看着孫子見死不救,她卻不能,可憐天下父母心,她沒法看着十九爺死。站起身的常嬪,剛要走向門口時,被八爺溫和的一聲攔了下來。
“娘娘不要心急,不要忘了,她是護國公的妃子。護國公手握百萬大軍,而且誰不知道朱隸疼愛自己的妃子。皇上只要想到這點都需要三思而行。太后再氣,都不可能當場斬了隸王妃。要說太后後悔,倒是有可能。”
常嬪一聽,轉回身,直走到八爺面前,愣問:“你說太后後悔?”
太后怎麼可能後悔?太后是比天下那個九五之尊更高上一層的人,是皇帝的母親。皇帝還得聽太后的話。太后說的話,永遠是對的,哪怕其實是錯的。太后怎麼可能自抽自己的臉?
朱濟笑笑,走回到自己椅子裡,讓常嬪一塊靜心坐下,一塊耐心地等消息:“要本王說的話,其實,護國公都不一定進宮後真的到了宗人府以後劫持自己的妃子出牢,因爲,劫持嫌犯出牢的話,等於犯下了大明律條,是給皇上剷除的藉口。”
所以,皇上聽說這個消息以後,都按兵不動。
“那該怎麼辦?”常嬪臉上露出了一抹清楚的擔憂。
宗人府門前,緊隨那一聲:隸王到了——
裡頭所有的人,全部跑出來,跪在地上,在夜風裡打哆嗦。
大明王朝的宗人府,按照以前,裡頭的官員都是由皇子和護國將軍任職的。後來,歸爲禮部以後,變爲禮部的官員代職。一個宗令,劃分爲左右兩個宗令,沒有宗正宗人等職位了。形同宗人府的權力被削減了。
宗人府改制,是發生在萬曆爺繼位以後不久的事,萬曆爺爲什麼這麼做。朱隸想起公孫良生說的,以前,萬曆爺和太多兄弟爭皇位了,宗人府好像給萬曆爺的印象不好,管的事太多,有時候能越過皇帝的權位。這是大忌。
改制以後的宗人府,除了禮部派遣來的宗令以外,裡面負責文書等差事的普通職員都還在。一些年紀比較大的,都記得護國公。因爲,朱隸的父親朱懷聖,在宗人府改制之前,曾經是宗人府裡的右宗人。
把繮繩扔給了下面的人,朱隸大踏步,穿過那些跪着的人,進了宗人府裡。那些人慌忙爬了起來,其中一個年紀很大的,該有六十歲以上的老職員,人家稱爲曾郎中的,在其他人催促下,氣喘吁吁追上朱隸,道:“隸王,是想接隸王妃回府嗎?”
朱隸轉回身,看着他,說:“本王記得你,之前本王的父親略有提過曾郎中,稱讚其辦事一絲不苟,實乃可以依靠之人。”
聽到這話,曾郎中都臉紅了。眼看,朱隸幾乎是隻身前來,並不像大家所想的帶兵圍剿宗人府,想蠻橫地從宗人府裡把人劫出去,其彬彬有禮的風度,更令人大吃一驚。相比之下,其實宗人府是如臨大敵,宮廷侍衛都來了一大把,在宗人府四周埋伏着,好像在等着朱隸自投羅網。
誰一派正氣,誰陰險狡詐,似乎都一目瞭然了。怎麼不讓曾郎中深感慚愧。
“本王是來陪王妃在宗人府裡吃吃茶,坐坐牢的。還請曾郎中打開王妃的牢門,讓本王進去就是。”
朱隸這句話一開口,宗人府裡所有人都像見了鬼似的。
“王爺!”曾郎中氣都喘了,“本官怎能把一個無罪之人關進牢裡?”
“大人可能不知道,是本王讓拙荊到福祿宮給大皇子治病的,所以,王妃有罪,本王怎能沒有罪?”
汗死了!曾郎中等一批人頭頂嘩啦啦下冷汗。沒錯,太后是說李敏治壞了大皇子,但是大夫不是神仙,不可能保證絕對能治好病人。如果李敏不是不懷好意想謀害大皇子,怎能抓李敏進牢房。既然,朱隸說了李敏不是想給大皇子治病的人,是他讓的,主謀肯定是朱隸了。
這,和他們設計抓朱隸的理由不一樣。他們設計的是,朱隸劫牢。這樣的話,無論李敏之後究竟有沒有犯錯,朱隸這個劫牢的罪,是犯定的了。
要是李敏真沒有錯呢?他們這等於抓錯了人,抓錯了兩個!
要瘋了!
曾郎中扶了扶自己頭頂上快要歪倒的官帽。
伏燕這時候找到了李敏她們所在的牢房,朱隸轉身,朝妻子的牢房走過去。
聽着腳步聲由遠及近,李敏睜開了閉目養神的眼。只見他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黑袍上那繡着的麒麟仙鶴,在夜裡像是隨時躍出來一樣,仙氣怡然。
淡定,大氣,沉穩。
一看他這個氣勢,根本不是來劫囚的。
李敏笑了,嘴角微微彎起。
“王爺。”蘭燕隔着大牢的柵欄跪下,話聲慚愧,“請王爺降罪。”
朱隸只要看到妻子完好如初沒有受傷在那裡,也就不怪罪了。他也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伸手喜歡教訓奴才的人。只是,上次蘭燕出手比朱璃慢,害李敏受傷,是武藝不精,護主不力,他才實事求是懲罰了家奴。
“好了,給本王打開牢房吧。”朱隸回頭,看着跟上來的曾郎中等。
別看護國公的聲音慢慢吞吞的,斯斯文文的,但是,那種無形的壓力,讓站在其面前的人都全身不禁寒瑟,沒有一個不寒冷到打抖的。
負責掛鎖的,顫顫巍巍地走上來,給開了牢門。
朱隸穿門而入,回頭給那個掛鎖的人說:“還不快鎖上,否則,太后要說你們不按規矩辦事了。”
李敏差點兒忍不住,被他這話逗出聲來。
不用說,那個掛鎖的被他這句話直接嚇飛了魂兒。
福祿宮裡,太后聽到從宗人府傳來的消息,先是說,朱隸到宗人府了。太后皺了皺眉頭,冷笑一聲:“哀家倒是想看看,隸王怎麼帶人劫囚?”
接着,又有消息來到,說朱隸沒劫囚,是直接陪李敏到牢裡坐牢了。
太后屋子裡所有人都驚呼一聲,回頭,都不敢看太后的臉色。
分明這是要和太后打賭到底了。
太后砰,拍了桌子,對姑姑說:“拿安神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