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終有一死。
不管生前有多麼風光,有多窩囊,都無法逃過時間的追殺。
人的一生是漫長的,也不管幸福與否,但能像要去赴一場盛宴那樣的死去,無疑是最幸福的了,也是無憾的,讓人羨慕嫉妒的。
所以當宋楚詞聽陸寧用這句話來形容陳婉約之死後,悲傷的心情好了許多,自己拿起幾張餐紙,在略微有些紅腫的眼上擦了擦,才低聲說道:“就因爲,有你陪在她身邊麼?”
她這樣說,就有試探陸寧的意思了:陳婉約愛上了你,能死的那樣安詳,可能是因爲是死在你懷裡了吧?
她有這意思,當然不是生氣啊,嫉妒啥的,無論怎麼樣,陳婉約都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對那些或討厭她、或喜歡她的人,造成任何的影響。
宋楚詞只想用這句話,來遙遙祝福那個身在天堂的女人。
“不是。”
陸寧搖了搖頭:“那是因爲,她臨死前看到了她親生女兒,聽到了女兒喊她媽媽了。”
“她的親身女兒?”
宋楚詞擦眼的動作愣住,片刻後才問:“她、她親生女兒是誰?”
陸寧從來沒告訴宋楚詞,當初陳婉約在英國西南郡時,給他留下的那封長信中,曾經說過漠北北就是她女兒的事。
那是陳婉約的私事,在沒有經過她的允許下,陸寧沒權利去告訴宋楚詞。
所以小宋到現在爲止,還不知道漠北北就是陳婉約的親生女兒。
陸寧拿出煙盒,翻來覆去欣賞着上面的畫面,輕聲說:“你猜猜。”
“我怎麼能猜得出?”
宋楚詞脫口說道:“我又沒聽她說--”
話說到一半時,宋楚詞忽然醒悟了過來,雙眸攸地眯起,低聲叫道:“漠、漠北北?”
“是的,就是漠北北。”
陸寧擡頭,遙望着西北俄羅斯方向,緩緩的說:“那是一對命運相當悲苦的母女,這個世界對她們太殘忍了些。”
陳婉約、漠北北母女的命運,用‘可憐’這個詞已經無法來形容了,只能用‘殘忍’。
漠北北在剛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九幽世界的人抱走,當做怪物來培養,受盡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後,才總算獲得機會離開了那個魔窟,來到了本來該屬於她的世界上,成爲了一名披着畫皮面具的魔頭。
她真正的生命,唯有涉世後的這兩年。
爲了能夠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上,她最終浮出了美麗、生命的代價。
陳婉約呢?
則是忍辱負重的盡心盡職,撫養別人的孩子二十多年,等她獲悉宋楚詞不是她親身女兒後,她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並在即將擁抱她親生女兒之前,安然離世。
無論她死的有多安詳,命運都欠她的,希望她下輩子,能做個平凡卻又能平淡過一輩子的女人吧。
“陳婉約,是我親手埋葬的。我怕她一個人留在那兒孤獨,害怕,還在她墳前栽下了一棵--”
說到這兒時,陸寧擡頭看向了臥室窗前的那棵石榴樹。
石榴樹已經長到了一米半高,火紅的花兒已經凋零,卻結出了幾個喇叭樣的果子,彷彿有什麼靈性那樣,在陸寧看過去時,幾個果子竟然都衝他微微點頭。
就彷彿,石榴樹後面站着個女人,在衝他媚媚的笑着,很放肆且又很
害羞的樣子。
宋楚詞也慢慢轉過頭,看向了那棵石榴樹,慢慢嚥了口吐沫後低聲問:“那地方,也有石榴樹?”
陸寧在講述陳婉約母女死亡時,明確講明瞭地點,就在俄羅斯的卡門小鎮,卻沒有提到廢墟、環形長牆、毒域地帶,更沒有提到那邊的唐王老城區一角。
那些事,沒必要告訴她的。
無論陸寧對她是何種態度,身爲一個男人,都不該把這種事來告訴她,加重她的心理負擔。
他只說,那是在數十年沒有人煙的原始森林內,以白樺樹居多。
石榴樹原產於古西域,有一定的耐寒性等知識,宋楚詞在倒栽種這棵石榴樹成活後,就曾經詳細查閱過它的資料了,所以在聽陸寧說到也在陳婉約墳前栽種了一棵石榴樹後,纔有些驚訝。
白樺樹挺拔、高大,而石榴樹喜光,幾乎沒什麼機會,能在那種周遭全是‘巨人’的環境下成活,這就好比一隻兔子能在狼羣內長大那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可能是老天爺,早就爲她安排好了歸宿,所以才能讓一棵石榴樹在那種環境下生長吧?”
陸寧看着窗前那棵石榴樹,思緒卻飛到了卡門地區的唐王老城區內。
宋楚詞從他飄忽的眼神中,敏銳捕捉到了什麼,猛不丁的問道:“你愛她嗎?”
陸寧脫口回答:“不愛。”
“不愛?”
宋楚詞愕然。
“是的,就是不愛。”
陸寧回過了神,看向宋楚詞緩緩說道:“但如果她還能活着,我或許會娶她當老婆。”
他明明不愛陳婉約,卻又說她如果活着可能就會娶她當老婆--這樣說無疑是很矛盾的,但宋楚詞卻能品味出了箇中的意思。
就像,你愛的女人不一定是你老婆,你娶的女人不一定是你最愛的那個女人那樣,男人的感情,有時候其實也像女人那樣無法琢磨。
能品出的意思,不一定能用語言表達出來,所以宋楚詞嘴巴動了好幾下,都沒說出話來,不過內心因陳婉約去世的悲痛,卻減少了很多。
不管怎麼樣,有個比她年輕,還很優秀的男人能心甘情願的娶她當老婆,這就證明陳婉約沒有白白來塵世間走一遭。
“那,漠北北呢,你愛她嗎?”
宋楚詞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脣上的血漬,又問出了新的問題。
陸寧皺起了眉頭,淡淡的說:“她們兩個都已經不在人世間了,你還問這種問題,覺得很有意思?”
“對不起。”
宋楚詞眼角急促的跳動了幾下,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太着相了。
暫且不提陳婉約母女的命運有多麼的悲慘,單說她們都已經不再人世了,那麼無論是世界欠她們的,還是她們欠這個世界的,都已經一筆勾銷了。
華夏從來都講究‘人死爲大’,在人離世後再談論她,那就是對人的不尊。
從小就接受高等教育的宋楚詞,實在沒理由不懂這個道理,在被陸寧提醒後,她才霍然清醒自己有些過分了。
她說對不起,也不知是在向陸寧道歉,還是對那對母女。
陸寧也不想去分辨,只覺得心裡有些發悶,打開煙盒要吸菸時,才發現從格林德那兒搜刮來的紅將香菸,已經空了,把煙盒攥成一團,隨手扔了出去。
宋楚詞
沒說什麼,站起來轉身快步走進了客廳內。
她再出來時,卻是端着傳盤出來的,上面擺着兩個盤子,一個是沙丁魚罐頭,一個是袋裝牛肉,這算是家庭必備的一些家常小菜了吧。
還有一瓶五糧液白酒,兩個高腳玻璃杯,一盒中華香菸。
當男人心情不咋樣時,聰明的女孩子就會拿出這些東西。
陪着他喝幾杯,他的情緒很快就會好起來,在酒勁上涌時,只要你及時拿着一塊牛肉送到他嘴上,讓他享受到大爺般的待遇後,嘴巴就不怎麼管事了,壓根不用你主動問什麼,他自己就會粗着舌頭叨叨個沒完。
已經眯了一覺的毛驢,嗅到沙丁魚罐頭特殊的香氣後,馬上就搖着尾巴跑了出來,也想對宋總訴說它這些天在外的苦日子。
結果在吃了兩條魚一片牛肉後,宋總又送給了它一隻白生生的小腳丫,踢的腦袋老疼了,只好不情不願的夾着尾巴遛出了家門:很久都沒回家了,衚衕口對過河邊的某棵柳樹上,是否還遺留着它臨走時的氣息?
果然,二兩白酒下肚後,陸寧的情緒就好了許多,張嘴接住宋楚詞遞到嘴邊的沙丁魚,嚼了三兩下嚥下去後,就開始講述那些開心的事了。
被人白虹搞暈了,像扛麻袋般的扛到大草原上,還差點變成鮫人這種事,是斷斷不能說的,那樣有損寧哥的男人尊嚴。
像卡秋莎爲自己生了對雙胞胎兒子、又在莫斯科把阿藍黛娃給變成娘們這種事,同樣不能說,那樣會打翻某總的醋罈子。
無論是沙丁魚,還是袋裝牛肉五糧液美酒,加醋後味道就完蛋了,被智者視爲不取。
陸寧說他是怎麼對付漠北北妝扮的三臉海怪,說他怎麼以鐵拳來教訓狂妄的阿藍黛娃,說在漠北北怎麼詭計擺出,以一個‘七秒定律’爲引子,來同時誤導他與鐵遼倆人,陰謀還差點得逞,要不是他英明果斷、雙目如炬,就差一點釀成大錯等等。
總之,女人以爲拿捏出一副逆來順受、百依百順的通房丫鬟嘴臉,就想利用幾杯小酒,想讓男人把他所有秘密都說出來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就像男人無法看懂女人到底在想什麼那樣,女人也永遠搞不懂男人就算醉死夢生的,有些秘密也不會說出來的。
月上中天時,勞拉回來了,後面跟着毛驢。
這一人一狗,都在外面找到了自己想找到的東西,現在天色不早了,是時候該回來休息了,至於那對說着說着就坐在一起的男女--
靠,某總裁更是把一隻雪白的小腳丫擱在某男腿上,左手摟着他脖子、右手端着酒杯花癡般的笑着不正經模樣,是聰明人、聰明狗就會視而不見的,最多在肚子裡罵一聲賤人,就各回各房間睡覺去了。
“你說,你這次回來後,要創辦一個釀酒廠?”
宋楚詞歪倒在陸寧肩膀上,吐氣如蘭的媚眼如絲,問道:“我纔不相信,會有那種酒的。”
在回家之前,就已經與老四喝了七八瓶啤酒的陸寧,又喝了足足七兩白酒後,舌頭粗了不止一倍:“有,真有。我想過了,要讓秦大川擔任這個釀酒廠的總經理。酒廠嘛,自然是放在梨花山上了,那邊的泉水可是釀酒的最佳原料。”
“我參股,行不行?”
宋楚詞笑嘻嘻的問道。
“不行。”
陸寧很乾脆的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