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臺上,正對着黑板講課的陳立樞聽到動靜,扭頭看向後門。
他嘴裡還在講着“道德素質是我們聯邦——”
視野裡出現宋時身影的剎那,他剩餘的話止住。
不過三四日沒見,宋時瘦了整整一圈,嘴角一片淤青,眼底也是化不開的青紫,制服領口濺了一行血,尤其是脖頸的位置,隨着她擡頭,那被掐過留下的深紫色觸目驚心。
宋時一直垂着眸,走到自己的位置跟前,拉開椅子就坐了回去。
她很困,在小黑屋裡她睡不着,此時回到教室,她上下眼皮都要咬在一起,只想睡覺。
但講臺上的那股視線強烈到無法忽視,且從她進門開始就一直追隨着她。
宋時擡頭看去,便見到陳立樞捏着書站在講臺呆住的樣子。
眼鏡幾乎要滑到他鼻尖,他也沒有往起擡。
宋時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從桌子裡取出課本,重重砸在桌面上。
在安靜的小室內,她這一聲屬實響亮。
那些趴在桌子上睡覺沒發現她回來的學員被她震醒,不滿地朝她看過來。
但在看到是宋時的時候,又連忙縮回目光。
陳立樞被這一聲所提醒,連忙擡起眼鏡,清了清嗓子,繼續接住之前的講,但仔細看就能發現,他翻頁的手在顫抖。
課堂迴歸正軌,宋時趴在桌面,沉沉睡去。
睡夢之中,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宋時?”
“宋時!”
宋時清醒過來,擡起頭順着聲音來源看去。
講臺邊緣,陳立樞臂彎裡夾着那本道德教育書,板着張臉看她,“來我辦公室一趟!”
說罷,走下講臺,推門離開。
下課了?
宋時揉了揉眼睛,其他人已經在收拾東西結伴離開,宋時低頭去看時間,十二點。
午飯的時間。
宋時肚子已經餓到沒有知覺,她需要去吃飯,但是陳立樞叫她去辦公室,應該是有事。
她站起身,從後門出去。
陳立樞已經等在後門。
看了她一眼,率先朝前方走去。
吃飯人流絡繹不絕,宋時也沒有着急問,落後他一步不緊不慢跟着。
她垂着眸猜測陳立樞叫她去辦公室有什麼事,估算着時間會不會耽誤她吃飯。
“宋時!”
有人從後邊叫她的名字。
宋時停下腳步,回頭去看。
是一個她不認識的男生,矮胖矮胖的。
陳立樞也聽到了這道聲音,同樣回頭去看。
就看到一個胖的像顆球的男生挺胸闊步地走到宋時眼前兩三步遠。
他沒有宋時高,就抻着脖子讓自己顯得和宋時平齊,並指着宋時鼻子,“我!張彪!要挑戰你!”
陳立樞一急,這顆球明顯是看着宋時剛從小黑屋出來,正是疲弱之時,才趁機挑事。
他上前一步立在宋時和張彪中間,呵斥,“打打鬧鬧成何體統?”
“你哪裡來的管制員,我們的事兒用不着你管!滾開!”
張彪一把推開他。
胖子的力量不可小覷,陳立樞後退了兩步才勉強穩住身體。
他急得大汗淋漓,又跑回原來的位置堵住他,“你再這樣我可要告你們的管制員了!”
“隨便你告!看他們管不管!”張彪揮了揮拳頭,中氣十足。
這名管制員一看就是外校的,看不清形勢,本校的管制員早已默認毆打宋時不算鬥毆,不扣分。
陳立樞被他氣得直跺腳,低下頭就從光腦裡找李丙文的聯繫方式。
他一直抱着書的右臂卻忽的一輕。
那本沉甸甸的道德教育書被抽走了!
他一擡頭,那書已經紮紮實實掄在張彪的臉上。
沉悶的響聲嚇得陳立樞縮了縮脖子。
張彪也被打的暈頭轉向。
光腦已經跳出李丙文的頭像,只要點一下,就能聯繫到他,但看現在的情況,陳立樞默默將光腦放下。
宋時單手握着那本足夠她手腕粗的書,脣瓣緊抿,盯着捂住流血的鼻子後退的男生,考慮是否需要再補擊一次。
陳立樞看出她的意圖,小心翼翼從她手裡抽出那本書,緊緊抱在懷裡,“去我辦公室。”
宋時打消這個念頭,跟着他離開。
路上,宋時調出腦子裡的字幕。
剛纔那一擊,增長了2%的反虐值進度。
宋時心情不錯。
陳立樞所說的辦公室,是管制學校爲仁西中學的老師來這裡上課所準備的十間辦公室其中的一間。
宋時剛一進門,就聞到空氣裡的肉香味。
很淡,但對於已經餓了快兩天的宋時來說,簡直就是一根雞腿放在她面前纔有的味道。
“你先坐沙發上。”
陳立樞招呼完宋時,將快步走到辦公桌旁,隨手把書扔下,彎下腰從辦公桌底下的櫃子裡取出一個便當袋。
他提着便當袋走到會客廳的茶几旁,拉開拉鍊,當着宋時的面取出兩盒便當和一保溫杯湯。
被壓制的香味瞬間冒了出來。
宋時肚子不爭氣的叫了兩聲。
陳立樞聽到了,笑了笑,將上邊的粉色便當盒擺放在宋時面前,還貼心的遞上筷子,“我昨天來上課,就聽說你被關禁閉了,我去問李丙文,他說關36個小時,今天上午才能放出來。”
宋時聽着他的話,已經用左手拆開便當蓋。
“他說關禁閉是不給飯的,我今天早上就讓你師……師母準備了這些吃的。”
便當盒內,雞腿、蔬菜、米飯擺放的整整齊齊。
陳立樞又取出一隻碗,擰開保溫蓋,雞湯味撲面而來,他拿着勺子去盛湯。
“謝……”
第二個字,宋時無論如何也發不出音來。
陳立樞盛湯的動作僵住,緩緩扭過頭,看着宋時,視線從她的臉上,落在她的脖子上。
“你的嗓子……”
宋時抿脣無奈一笑,她這36個小時幾乎沒怎麼睡覺,傷口也沒恢復。
聲帶每一次震動,對她來說都是折磨。
她已經預料到待會吃飯會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陳立樞強裝鎮定地別過臉去,將勺子裡已經撒了一半的雞湯盛進碗裡,“那就多喝點湯。”他將碗盛滿,放在宋時面前。
宋時點了點頭,又指了指陳立樞的飯,示意他也吃。
“我馬上吃。”陳立樞說着,坐下來低着頭,夾起便當盒裡的菜大口大口往嘴裡喂。
宋時這纔拿起勺子,舀着湯一點點喝。
果然很痛,尤其是第一口,長久沒喝水的嗓子幹到彷彿要裂開。
第二口就好多了。
宋時小口小口喝着。
逐漸適應了疼痛,拆開一次性筷子,去夾便當盒裡的米飯。
陳立樞也在吃,時不時會擡起頭來看一眼宋時。
當看到她用左手笨拙地夾飯的時候,他嘴裡的飯甚至忘了咽,他想起來宋時砸人的時候用的是左手,拆飯盒用的左手,甚至剛纔拆筷子也用的是左手。
他繃不住了,懊悔與自責在此時達到巔峰,“老師當時不該把你送進來。”
艱難吞嚥下一小口米飯的宋時:“?”
他捂住眼睛,下半張臉通紅,“我當時就應該再爭取一下,不把你的家長請來,你也不至於被送進這裡,遭這樣的罪。”
宋時垂下筷子,她知道陳立樞盡力了。
他有家人,不能得罪汪丹妤這樣的權勢,他也盡力爲她爭取了,是她的母親不領他的情,又把她推入深淵。
在當初那種情況下,來管制學校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按照汪丹妤最開始所提出的要求,把她開除,其他學校想必也不會要她,她不到十八歲,“低能人”這個標籤就要伴隨她下半輩子。
她已經有了“高危險人物”的標籤,本來就不受歡迎,再加上“低能人”,她後半輩子大概只能在陰溝裡度過了。
所以陳立樞的懺悔,宋時覺得很沒必要。
但她又開口說不了話,安慰不了他,拼命擺了擺手,陳立樞又捂着自己的眼睛,看不見她的動作。
宋時無語。
她索性拿起筷子,繼續吃便當裡的飯菜。
等他哭訴累了,自然就停了。
陳立樞從原身剛上高一開始,一直說到高三,着重講述了他本來能阻止一些事情的發生,卻迫於淫威,以及息事寧人的思想,裝作看不見,造成如今的後果。
時間之長,宋時用筷子將雞腿肉撕成條,一點點全部吃進肚子裡,他還沒有說完。
宋時嗓子疼的已經受不住,放下筷子,轉而去喝雞湯。
兩碗雞湯下肚,陳立樞終於停下,鄭重和她道歉,並詢問她是否要退學。
宋時當然不會退,她不想下輩子當陰溝裡的老鼠。
在這裡雖然難熬,但效率實在高,現如今她受虐值進度條已經過半,成功近在眼前。
她搖了搖頭。
陳立樞明白她的意思,只能作罷。
上課鈴響。
宋時站起身,指了指辦公室房門,示意她要回去上課了。
“去吧,這節課不是我的,我下節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