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尾聲

涵菱回來,青楓因好久沒見她,問道:“這十幾日你何處去了?爲何沒見到你?”涵菱道:“我曾聽說天柱山死了四個江南小子,我猜疑有我哥哥,驚慌不定,便往那裡打聽去了。”青楓問道:“可打聽到了?是不是你哥?”涵菱道:“沒有我哥。”青楓笑道:“這就好了,虛驚一場。你哥沒有那樣壞的命!”說得涵菱暗自流淚。青楓又問:“你也是個江南人,聽說武夷山上有一支義軍,你聽說過沒有?”涵菱道:“確有其事。那是父母給我講過,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恐怕義軍已散,無此消息了。”青楓問:“那支義軍的頭目,你可知道?”涵菱道:“就是那個武夷王嘛?可他早死了,聽說還是個美男子喲,姓肖,名字卻忘了。也是爹孃告訴我的。”青楓道:“他叫肖終業麼?”涵菱略疑道:“就這名字!你也知道?”青楓道:“我小時侯也在江南,也聽人家講過此事,只是沒多留心罷了!今若無人提起,早不在意這原以爲不關自己的事!”涵菱問:“這和你又有何關係呢?”青楓道:“如今才知道,我本姓肖,肖終業正是我父。”涵菱道:“你這是聽誰說的?你不是姓高麼?你父親不就是那殺人無數的高戚禧?”青楓道:“他不是我父親,如今我只能叫他義父或師父。此事正是他前些日子對我說的。”涵菱問:“這又從何說起?”青楓便將高戚禧如何收養到自己,與涵菱講了。涵菱笑道:“原來你也是個孤兒,如今我可有伴了。”又問:“近來你義父怎樣?”青楓道:“不太好,他除了授我武藝外,其它事就不太管了,喝酒特別多,話也少多了。”涵菱默語:“這可是輕生的念頭!想來他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長。正好此時幹掉他。”又道:“帶我去看看他,如何?”兩人到高戚禧房前。高戚禧正在房裡寫書。兩人遂立門外,只是看他。涵菱拉了拉青楓道:“我去爲你義父倒杯水來。”青楓點頭。涵菱來到大廳,倒了一杯茶,又將砒霜倒入杯中,復來至高戚禧房前,遞與青楓道:“拿給你義父喝!我先去了。”說罷離開。青楓捧茶入房,喊道:“師傅,喝茶。”高戚禧見是青楓,喚聲“我兒”,便接杯喝下。剛喝完,只覺腹中一陣劇痛。高戚禧一驚,疑是水中有毒,暗運功,將毒逼泄體外。問青楓:“這茶是誰倒的?”青楓道:“是鄒姑娘給我的。”高戚禧且喜道:“我猜也不是你做的。”又道:“我要睡了,你出去罷。”青楓聽說,便出去了。涵菱見青楓回來,倒是毫無變化,頗覺奇疑,問道:“你義父喝了茶沒有?”青楓道:“喝了。”涵菱更奇,暗想喝了茶怎會沒死!問:“怎樣了?”青楓道:“怎樣……喝了茶還怎樣?喝了一杯茶,舒服一些,解渴。”只以爲涵菱隨便亂問的,故也聊聊回答。涵菱問:“他與你說了些話沒有?”青楓道:“說了。”涵菱又問:“說些什麼?”青楓以爲她是關心義父,將方纔高戚禧說的,與涵菱講了,又道:“他說要睡了,叫我出來。”涵菱暗喜,默語:“高戚禧啦高戚禧,你這是一睡不醒啊!你此時才知道,我費盡心思跟着你們,原來是要害你罷!”走到高戚禧房裡,見他伏在桌上,以爲死了,遂走近看他。忽見高戚禧跳了起來,鉗住涵菱脖頸,喊道:“好個女子,竟敢放毒!”涵菱唬了一跳。高戚禧又問:“你爲何害我?你到底何人?如不說,我就掐死你。”涵菱反問道:“你怎沒死?”高戚禧笑道:“區區小毒,難得倒我?早把它驅出體外。”涵菱暗自叫苦,未料他還有這身本事,自嘆道:“罷了,罷了,人算不如天算,也是我鄒家該絕,我還有何能耐與天鬥?!高戚禧,你要殺就快殺了我!我雖殺不了你,但已盡力了,我們都有臉去見父母。”高戚禧聽她說了一串話,卻句句聽來糊塗,問道:“你究竟和我有何冤仇?”涵菱道:“想你殺過那麼多人,如何記得明白?你在鄱陽殺三匪王的時候,用槍砸死了我父母,我便是他們的女兒。”高戚禧道:“你就是那對夫婦之女?一個農家女,如何想到找我報仇?竟從江南尋到這裡來了?”

涵菱一聽此話,卻已眼淚嘩嘩,說道:“我爹孃死時,我還不到十歲,我哥只有十三歲,但總想報仇,兩兄妹苦練數年武藝,我哥曾想苦讀以求取功名,原想爲官,好捉拿你,卻贓官擋道,未能入仕。兩人才闖南走北,四處尋仇,漂泊不定,千辛萬苦。不幸又遭離散,足有一年,可憐我哥,在天柱山讓上官全那夥奸賊害了,我鄒家的香火也斷了,如今我報不了仇,也不想活,你就把我送到我父母那裡去罷!”高戚禧道:“其實你剛進我家之日,便知你是一路跟隨我到劍閣之人,卻不知你我的冤仇,我也一直防着你,無時不察看你動靜,等你了斷的一日。今日倒弄清楚了。”看着涵菱那般眼淚汪汪。暗想:“此女何嘗不與我身世相似?父母早去,身負大仇,她兄弟也死了,一個人孤零零的闖蕩,嚐盡苦酸。”高戚禧心一軟,一股酸楚涌上來道:“你不是要報仇麼?你深知打不過我,卻曉得暗中用計,不愧爲你父母好女兒!而你缺乏閱歷,未料我有驅毒的本事,可謂年少不穩健。高某既爲你長輩,自讓你一分,又佩服你堅志孝意,故不殺你。”說罷鬆手,拿一柄劍交與涵菱道:“來吧姑娘,你用劍,我徒手。殺得了殺不了,就要看你本事了!”涵菱也不遲疑,操起劍,大叱一聲“看招”,往高戚禧刺來。打到半中,高戚禧暗想:“那農家夫婦本是我錯殺的,欠她一家血債,況且這姑娘身世可憐,和我一樣,孰忍心傷害她?我何不成全了她?讓她殺我,其仇已報,我也好去追隨秋霞,倒是一舉兩得之事!”眼看涵菱一劍刺來,高戚禧只不躲閃,兩指一夾,鉗住劍身,輕輕一送,借力往胸口插來。涵菱卻不費力氣,將長劍插穿高戚禧胸膛。卻見高戚禧嘴邊一笑,向涵菱翹翹拇指,忍痛說道:“好樣的。你總算如願了。”青楓似聞這邊有打鬥聲,趕來看視,只見涵菱手執長劍,刺入義父胸中,大吃一驚,喊叫一聲“義父”。涵菱見青楓趕來,嚇得鬆了劍。青楓推開涵菱,責問道:“鄒姑娘,這是爲何?”又摟着高戚禧哭道:“怎會這樣呢?義父,你不能死呀!”高戚禧將穴道封住道:“玉兒,我的九霄雲還有一段待終,我這就念教給你,你記住了!”將這讓他叱吒一生的九霄雲掌後一段念給青楓。又小聲對青楓道:“這姑娘就是我經常跟你們講的那鄱陽夫婦所留之女,當年我錯殺了那兩夫妻,又害得她兄弟遇害天柱山,可謂家破人亡!如今她來找我報仇,之前在茶裡放毒,讓你送給我喝,被我排解了。我問清了她身世,讓她用劍殺我,這一劍是我讓她刺的。你知道她武藝本不如你,又如何殺得了我?你不要怪她,更不可報仇,我這條命本該償陪她家,便是做鬼也少一份罪責。我知道你喜歡那姑娘,你就娶了她,好好照顧。”青楓搖頭連連,似乎不願相信這一切。高戚禧強進一氣,放聲說道:“涵菱姑娘是孤兒,卻是個好姑娘,你和漫兒也是孤兒,往後你們不要有何嫌仇,須相互照顧,同甘共苦纔是。”又叮囑青楓:“毛毛是我骨肉,她太小了,最放不下她,我已讓你的文吉姑娘將她帶大,你要答應我,也會好好看着她?!我死了,你將我和秋霞葬在一起。”青楓大泣,知道高戚禧已不行了。高戚禧一笑,自語:“秋霞呀,毛毛是你我的寶貝,我將她託付好了,可放心隨你去哩!傻丫頭,平常我到何處,總喜歡跟着我,害得你命也沒了。只怪我,沒將你照顧好!我說過我是苦命兒,你跟着我會受苦,倘我讓你嫁到一個大戶人家,原享受富貴之命,也不至如此。好了,我來了,就快見到我了。”是時穴道自開,流血不止。已見臉色蒼白,表情痛苦,絕氣長眠了。

高戚禧既死,青楓遵其囑咐,與李平度、文吉、開平等領帶人馬,將其身軀運至廬州,鄰秋霞之墓,合葬一起。青楓回來,別於涵菱道:“義父死前叮囑,教我莫責怪於你,彼此好好照顧!你是否願跟着我們?”涵菱心裡也不好受,萬分矛盾,只得說道:“目今我仇已報,兄卻死了,家有祖父守等,我該回家去。但有一事求你,你去廬州時,是否肯往天柱山一趟?我曾答應一位朋友,去那裡找他。天柱山有個楊家村,村中的楊凡便是。”青楓道:“記得了。等我安葬好義父之後,就去找他。”又嘆道:“你跟了我這麼久,竟不知你的心計,枉我曾那樣喜歡你!”涵菱不禁落淚道:“爲報此仇,什麼事不肯做?誰又知道我的苦衷?”

青楓又馳往天柱山,尋到楊凡道:“我遵涵菱姑娘之命,讓你隨我去見她。”楊凡自嘆一聲:“涵菱姑娘果不失信!”又道:“肖兄弟且等,我有事暫離一下!”往董潔家去了。董潔見到楊凡,喜道:“凡哥今日又來玩了!”楊凡道:“董妹子,今日不是來玩,是向你告別的。”董潔問道:“凡哥要出遠門?”楊凡道:“不是出遠門,是離開這裡,以後不會回來了。”董潔聽了,突然難過,久才問道:“這是爲何?”青楓道:“有一事你不知。我本非良家子弟,平日養我者乃我外祖父一家,他們對我那麼好,現才恍然明白。”董潔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楊凡道:“也是慢慢才知道的,自然有人曾與我說過!”董潔問道:“可知你生父何人?”楊凡搖頭道:“不得而知。”董潔問道:“在此過得好好的,爲何要離開?”楊凡道:“只是很多人知道我的身世,我何故在此自取其辱、丟人現眼?”董潔問道:“怎會這樣?我不會看不起你呀!”楊凡道:“你是我朋友,深有感情,而無嫌棄。我心裡感激!或許我父身家低微,或形貌醜陋,或肢體殘缺,或非同輩與我母,皆未可知!知情者有嫌傷風敗俗,纔會如此。”董潔道:“倘若如此,也難怪了。可凡哥要相信我,不管你是何身世,就算我也知道了,決不嫌棄你,始終當你好朋友。”楊凡笑道:“真是我好妹子。我楊凡心裡會永遠記得!”董潔問:“你真要非走不可?”楊凡嘆道:“記得一次我和大家在西河捕魚,楊心愛的父親蓄意將泥巴灑在我臉。那個常爲人剃頭的鐘老頭兒,和楊興國的父親,路上說話,看到我時,談論起我,卻說我走了種,像個野崽。他們都故意辱我,真是惡毒,誰忍受得了?”董潔道:“他們都這樣辱你,自己也不是好東西!”楊凡含淚道:“還是妹子對我好。這次我隨朋友去,父母卻不知道,我走後,此事還煩你對他們告訴一聲!”董潔道:“他們畢竟養你十幾年,可要常來看他們啦!還要看看我和花妹。我們都記住你。”楊凡道:“二老對我很好,只是從不將身世告訴我,讓我很惱怒。”又道:“妹子保重!就去了,我會寫信的。”說着,轉身便走。董潔追上道:“凡哥,我送你。”楊凡道:“我們去花花那裡告別一聲罷!”兩人往楊花家去。見到楊花,楊凡告別。楊花因問原委。楊凡道:“以後潔妹自會細細告訴。”楊花尤傷心,只說道:“常來看我們啊!”楊凡叫來青楓,騎馬上路。二女子送至村口。二騎飛馳前往。潔潔、花花茫然望着黃塵遙程,痛知心人已遠矣!

且說青楓將楊凡帶到具匡山。見到涵菱時,卻已瘋了。文吉道:“這姑娘前些日子好好的,只是比往常憂鬱,去了一趟集上,回來不久便瘋瘋癲癲,鬧個不停。我們怕她惹意外,便將她拴在屋裡。”那日涵菱上集,只聽到兩個老人說高戚禧,道是死了可惜,搖頭嘆氣。涵菱忽然心裡難安,彷彿自己錯殺好人,擔受不起罪責,又想到死了的兄弟,覺得難以返鄉面見祖父。回來山上,總想不開,一下子就瘋了。青楓望看楊凡,只流淚嘆氣道:“楊凡兄弟,以後照顧涵菱姑娘,就靠你我了。”楊凡亦傷心。

柳漫見青楓回來,想到師父師母已去,便問青楓:“以後怎樣打算?”青楓道:“我想去一趟武夷山,我父母之靈處,也好看一看。”柳漫問道:“可要我陪你去?”青楓道:“我一人去好了,你在這陪陪楊凡兄弟,看好涵菱,照顧好毛毛。”柳漫道:“一路小心啊!”青楓道:“等我回來後,我們還是回劍閣罷!”

翌日,青楓告別衆人,往江南而去。來到武夷山,打聽一番,找往一處,果見許多墳墓。其首肖終業、葉京華。青楓感慨,知眼前者,正是親父母之墓!便含淚跪拜,自語自嘆。守着墳墓不忍離開。只見來了一位老者,拎着酒壺,緩緩往這邊走,見到青楓,有些奇怪,牢牢的盯着不放。青楓讓他盯得不自在,才說道:“前輩何故這樣看我?教我不解!”老者說道:“莫要見怪,只是看你極像一人,才這樣瞧你。”青楓問:“你看我像何人?”老者笑道:“說來你也不知。”呷了一口酒,竟自坐在肖終業墓前,又飲了幾口,自嘆起來。忽才注意到青楓,問道:“小子來此處做甚?莫非有你親人在此?”青楓一躬身,拱手道:“正是。”老者方纔醒悟,問道:“你母親是葉京華麼?”青楓微笑道:“正是。前輩猜得沒錯!”老者驚哦一聲,忙站起身,打量青楓,喜道:“像啊,像極了。我當誰在她墓前?不就是她親兒子嗎?”青楓道:“原來前輩也認得我父母?”老者喜得流淚,說道:“如此我該叫你王爺了,未想這一輩子還有幸遇上小王爺。”便向他拜認。青楓哪見過這個?將老者扶起,心裡榮幸,似乎自己一下子真成了萬人之上的王爺!”問道:“前輩怎樣稱呼?”老者道:“屬下姓饒,名全義。可是你爹昔年的股肱啊!”青楓道:“我就叫你饒大伯好了!”饒全義道:“不敢,昔年你父總是稱我饒槍頭,王爺可稱呼屬下槍頭。”青楓道:“也好,就叫你槍頭前輩罷。”又道:“既爲槍頭,你可是教習槍法的首領了?”饒全義道:“王爺說得是。虧有你父賞識之恩,才擔此要職。”青楓問:“山上的義軍,可都已解散?”饒全義道:“慚愧,你爹死後不久,山上義軍四分五裂,各奔前程了。我們這些追隨你父親的人,無謀無力,不能撐起義軍,完不了大業,實在無顏去見先王。”青楓道:“聽說我爹孃是讓一位姑娘害死的,這事到底如何?”饒全義嘆道:“說來太長,小王爺想知道,我就慢慢與你說罷。”

肖終業一家與葉京華一家乃世交,兩人青梅竹馬,長大後便結成夫妻。青楓祖父一代豪傑,獨自收集人馬,反抗朝廷。一次與元軍戰鬥,青楓祖父戰死了,領頭之位便落在肖終業身上。至肖終業時候,義軍聲勢已十分浩大,四方英雄紛來附投。有位叫何嘯山的人,兩個兒子,何龍、何虎,又有一女,出奇的漂亮,名喚綺煙,個個武藝不凡,領一支三清山上義軍來投肖終業。又有兩兄弟,趙天霸、趙天賜,趙天賜一對兒女,趙剛、趙麗,領一支義軍,從雁蕩山來投肖終業。何綺煙見肖終業長得美貌,有愛慕之心。趙麗一見肖終業,亦有愛意。那趙剛卻已迷醉何綺煙,墜入愛河不能自拔。

那日何嘯山一隊人馬來到武夷。何嘯山對衆子女道:“帶你們去見一個人!”進了大府,問一小卒道:“你們大王可回來了?”小卒回道:“剛已回來。”四人進裡,見一位白衣金冠的公子坐於廳上,奇偉的身段,俊俏的臉龐。何嘯山即拱手道:“肖大王,我們又相見了!”肖終業一見何嘯山,喜形於色道:“原來是何前輩!適才聞家將說,何前輩從三清山趕來附此。果然不負當日之約!正欲上門拜訪,未及動身,何前輩卻先到此。有失迎候,還望見諒!”何嘯山道:“大王剛已拒敵,哪及顧小節?一日辛勞,正該休息,容幾日再見我等,這裡亦無怨忿之處!倒先來見大王了。”肖終業笑道:“前輩多情了!”又指何龍三人道:“想必此是前輩令郎、令愛了?!”何嘯山道:“犬子何龍、何虎,小女綺煙。”三人直呼“肖大王”。肖終業還禮道:“何兄弟,何姑娘。”幾人坐下侃談。何綺煙奇見肖終業容貌俊美,一表人材,早已芳心亂跳,想入非非了。肖終業瞧看何綺煙,卻似仙女臨凡一般,心中暗歎:“慚愧,未想在我武夷山上,還能遇上這等女子!”四人作別出來。何綺煙因念着終業,悄下問一小卒道:“你家大王在外作戰幾日了?”小卒回道:“已有半月。”綺煙趁又問:“你家大王可有妻室?”小卒是新來的,從未見終業有妻陪伴,笑回道:“大王尚年輕,或未有妻。”綺煙曾睹終業雄概英姿,甚是仰慕,試問道:“你們大王可是有手段的人麼?大家都服他麼?”小卒道:“我家大王英略神武,甚得衆心,大家都願爲之效死!”恰逢饒全義走來,前面與何嘯山父子招呼了,又見綺煙,問道:“何姑娘在和我弟兄說話哩!有甚疑問,任詢無妨!”又指一間屋道:“不如到我房裡坐坐?平常有事也可問我,定盡力幫助姑娘。”綺煙不免尷尬,喊聲“饒前輩”,回道:“不過是問一些肖大王的事,看他年紀輕輕,任此主位,挺不易的。”全義是個明白人,默語:“難怪何姑娘國色天香,也只有對我大王有意。大王雖有妻,她待產在家,不在大王身邊。大王孤獨,正須女子陪他,如讓何姑娘做他小妾,倒不失全美全意之事!”笑向綺煙道:“何姑娘,我是肖大王的力手。最熟肖大王的事,莫過於我了!往後只管來我房裡坐,我豈不照應姑娘周全?”綺煙暗喜,別了全義回去。翌早,綺煙趕來,卻見終業院中習武,綺煙一笑,終業亦見綺煙,也報一笑。綺煙到全義房前,見房門半掩,推門而入。全義坐案前閱書,見了綺煙,招呼道:“何姑娘請坐,可有甚事?”綺煙道:“不爲別事,正須武夷圖志一觀,也好熟悉這裡。”全義指案角一疊道:“這些許多,姑娘拿一幅去便是。”綺煙拿了一幅,出門去了,仍見終業,笑悅相望。未及半時辰,綺煙又來,進全義房裡,向全義問道:“饒叔,你可有些武譜?早晚閒着沒事,研習武藝纔可。”全義道:“倒有一本槍譜,我自己寫的,姑娘拿去看罷!”將一本槍譜交給綺煙,綺煙接下去了。院中不見終業,轉眼望廳上,卻在廳上批寫。綺煙飄然走過。

臨午,綺煙又找全義道:“饒叔,這槍譜太過繁雜,我看不懂哩!”全義神會,全計道:“何姑娘,這槍法招式太多,一時難學。我倒有個主意,肖大王的鏢法打得純熟,你去他處學鏢罷?!”此正中綺煙心意。綺煙道:“還煩饒叔在大王面前招呼一聲!”全義道:“晚上我自會告訴他,明日你一人找他便是!”綺煙自喜。不易等到次日,綺煙精心打扮,來找終業。終業正批寫,見綺煙來詢,先招呼道:“何姑娘,近來還好麼?在此可習慣了?”綺煙含羞帶笑,略一欠身,道個萬福道:“託大王照應,一切善全!”擡首望終業,脈脈含春,溫情柔意。終業奇見綺煙光豔照人,出塵脫俗,實比原初更勝十倍,真是美要三分相,七分妝。終業英雄器量,雖美色當前,卻心志不亂,不卑不亢,向綺煙道:“昨夜槍頭來說,何姑娘要跟我學鏢,真有此雅興?”綺煙道:“久聞大王之名,今有幸相聚共事,又聞大王鏢法絕世,有心求學,還望大王不吝賜教!”終業笑道:“鏢法本女子適練。我學鏢,只爲偷襲暗射敵人兇勇之將,多殺幾個胡狗。何姑娘來學鏢,原是明智之擇。”自此綺煙每日來終業處學鏢,不覺兩月,綺煙鏢法有形,兩人感情愈增。綺煙自始愛慕終業,向終業道:“肖郎,原來你是吝嗇的人,本姑娘隨你學鏢有一月,何不送幾支鏢我?”終業倒尷尬,慌掏出三支鏢來,說道:“此是我最愛惜的,平常捨不得用它,就送與姑娘了!”綺煙接鏢,又道:“肖郎你好唐突,鏢雖奇巧,卻無穗子,此對我何意?”終業急又回房找來三件穗子,給它穿上,道:“實在輕冒了,只是沒用過它,沒工夫穿佩。”復遞與綺煙道:“姑娘你看,如此多美!”綺煙忽倒終業胸前道:“肖郎不要叫我‘何姑娘’,直叫我‘小月’正是。”終業無動聲色。綺煙自覺得愛人之心,竟回家找父何嘯山,要他寶劍。嘯山自知白蛇劍是鎮門之寶,有它如見號令,調遣全幫的信物,不隨亂送人看的,綺煙雖是他愛女,也要問個清楚,問她道:“你要寶劍何爲?”綺煙扯謊道:“我只用它幾日。”何嘯山依了綺煙,將寶劍給了她。綺煙只愛終業,管它門寶不門寶,捧寶劍至終業前,柔聲討好道:“肖郎,今日要送件東西與你。”終業道:“我要姑娘送甚東西來?”綺煙笑道:“你送我三支鏢,我豈不要回送你?”將白蛇劍緊放終業手中道:“寶劍配英雄!肖郎是號令羣雄的人,我三清山一幫兄弟得歸大王之屬,白蛇劍是我鎮門之寶,送給大王,也正算給了主人!”終業深知綺煙意重,說道:“姑娘送這寶劍我,肖某甚覺禮重,不知姑娘曾問過你父親否?”

綺煙笑道:“自然問過他,他正要給你哩!”終業信以爲真,尚謙道:“這教肖某如何消受得起?”看寶劍鬼斧神工,非同一般,不禁嘖嘖稱讚道:“好個寶劍!原來這柄頭卷蛇,故叫它白蛇劍了?!”綺煙望終業道:“肖郎如此愛這寶劍,不知是否也像愛它一般愛我?”終業沉吟一陣,說道:“何姑娘,有件事正要與你說,本來昨日就該與你說的。我是個有妻室的人,姑娘對我這番深意,肖某隻能心裡領受!”綺煙聽了,只覺涼水撲面,呆滯一陣,不禁落下淚來,也不言語,使性便走。終業縱是豪傑,見美人爲他傷心,倒是不安,手握寶劍呆呆的不動,生怕辜負了她。綺煙回來,並不隱瞞,向何嘯山直說了送劍一事。嘯山不聽不打緊,不免火從心來,痛罵綺煙!凡江湖立足之人,最怕讓人牽了鼻子走!嘯山默語:“難怪古人說‘嫁出的女,潑出的水’,你看我這小女,人倒是沒嫁出去,只爲一個心上人,把我這老本都押給了別人!”向綺煙道:“倘肖大王真是個君子,此事倒不甚嚴重。最怕他在大衆面前說我將門寶交給他,以此要挾我三清山一派,豈不葬送了我三清山義軍?”綺煙道:“肖郎不是那樣的人!”嘯山道:“人心最難測,你涉世未深,自然不知江湖險惡。”此時何龍、何虎兩兄弟進來,聽說綺煙將白蛇劍給了肖終業,哪個饒過綺煙?責備個不住!嘯山道:“此時動氣無益,我倒想再會會肖終業,探它個虛實。”遂動身找終業來。終業見嘯山來訪,熱情招呼,寒暄一番,倒先說道:“前日前輩遣令愛送寶劍我,對肖某如此信賴之深乎!敢教肖某不效死賣命?!”嘯山道:“肖大王言重了。大王威壓海內,德服四方,老夫感戴大王,先送上區區寶劍,尚可拋磚引玉,因勢導利,讓世人明白,我何嘯山能擁護大王,他們何不能放心追隨大王?”終業道:“此事不急,緩可圖之。”轉身取來寶劍,立嘯山身前道:“前輩誠心,肖某敬佩。但前輩怎該不知?得心用心,不借外物虛佐。”將白蛇劍遞與嘯山道:“這寶劍,肖某是萬萬不能受的,還請前輩收回!

它日功成業定,前輩再送給肖某不遲!”嘯山推卻道:“我送出的東西,哪有收回的理?我信賴大王,莫非大王就不信賴我了?”只推還終業不接。終業生性豪爽,見嘯山意志不改,只得說道:“既如此,肖某權且收下了,有此鼓勵,肖某定當自勉,不會辜負前輩心意的!”嘯山聽終業一番話,暗道:“肖大王果然光明磊落,一身正氣,不做藏私僞詐之事,我對你總大可放心了。”卻說綺煙遭終業拒絕,哭了一夜,又想寶劍一事,覺得對不起父兄,才知闖下禍患。心中暗恨:“肖郎啊肖郎,你爲何已有了妻室?我和你豈是無緣?我錯愛你了麼?我不可沒有你,做正配無望,做小妾也好!”那終業之妻,葉京華在家懷胎十月,產子滿月,抱兒青楓來會終業,先見到全義。全義接應道:“肖夫人稍侯,待我知會大王。他在趙兄弟處,有些事相商。”遂往趙天霸、趙天賜處找終業。

這日終業捧了些銀子,帶了幾斤酒,特來問候趙家兄弟。幾人擺宴,說起話來。終業道:“這段日子,前輩對我武夷兄弟可熟悉些?”天賜回道:“難得諸兄弟如此熱情,在此有何不像家中一般?”又呼子女趙剛、趙麗來敬終業。趙剛也是血氣男兒,平常聽父親說肖終業是濟世之才,世間少有,心中到底不服,也知綺煙只因終業而時時避着自己,此時見他,卻似對頭。冷冷敬了一杯,退至一邊。趙麗見兄敬過,自個靠來,將酒斟滿了,眼中含情,敬終業道:“大王請受小女子一杯。”終業待人寬愛,是性情中人,見此美貌少女,雖不起色心,仍顯得一臉春風,捧杯回道:“你就是麗兒姑娘了?!在此不必拘禮,何須用‘大王’的叫法?叫我‘肖大哥’豈不親切?都是一家人了!”趙麗含笑退下。兩兄妹遠避屏後。趙麗早慕終業,小聲於兄趙剛道:“你看那肖大王,實在是個奇男子!”趙剛默語:“恐怕我這妹子也像綺煙姑娘一樣愛上他了!爲何女子偏就愛小白臉?”口上妒道:“虛有其表罷了!”適全義走來,與大家招呼了,向終業道:“大王,你夫人抱兒來看你了。”終業聞說,續讓全義與天霸、天賜飲了幾杯。二人作別出來。終業到了家門,綺煙早已趕來等他。旁立葉京華,抱青楓在懷。終業先喊‘何姑娘’,次叫‘娘子’。

綺煙見此陌生女子立終業屋前,心中正猜是否乃終業之侶,這聽終業喊她‘娘子’,果然不差。綺煙隱隱望她,雖不及自己美豔,也是花容月貌、一代佳麗。終業指綺煙向京華道:“娘子,這是何姑娘。現在有事,你先稍等,等我打發了何姑娘,再來見你。”京華笑向綺煙招呼,退入廳上坐了。終業引綺煙進房,見她雙眼紅紅,似大哭過一般,問道:“何姑娘,有事請說,在下謹聽。”綺煙又想上次終業拒她,怕又不領情意,忽感軟弱,難免傷心,不禁眼中出淚,說道:“肖大王,你就不能喊我一聲‘小月’?”終業也知綺煙之心,不忍傷她,愛憫喚道:“小月姑娘!”綺煙這才放心些,說道:“肖郎,我知道你已有妻子,但本姑娘不嫌礙這些,你就納我爲妾吧!”終業道:“這不可,這對小月姑娘太不公了!世間好男子多有,小月宜另找一個,何必屈於有室之人,做我小妾?”綺煙道:“本姑娘自願投懷送抱,你又何必一般見識?”終業執意不肯。綺煙急得流淚道:“肖大王,莫非你不愛我麼?”終業見她傷心,安慰她道:“我愛小月,小月這等姿色,哪個不愛?恐我肖終業也是配不上了!但不可娶你,不然對你和我夫人都是不好的。”終業極重感情,自娶了京華,百般恩愛,兩心相悅,誰都不願捨棄對方。綺煙對終業好,終業哪處不知?!不肯娶她,只一個緣故,怕愛妻京華心裡難受。此進退兩難之際,終業默語:“何姑娘這般催我,待我探探娘子的意思罷了!我和京華剛有玉兒,自己未盡爲夫心意!京華同意則罷,不同意只能對不住小月!”說道:“感情之事,一着不慎,便會弄得互相傷害,各各無趣。容我考慮一些日子,還有問問我娘子京華,一個月後再回復你吧?”綺煙道:“你一個男子漢,何必問一婦人?”終業道:“姑娘這般說話差矣。我與娘子,相互尊重,都曾不敢有過違逆。此等大事,當然要問她。”綺煙又問:“何必要等一個月?”終業道:“這是我的意思。小月只在家等我回話便了。”綺煙才破涕爲笑,樂着去了。終業又來見京華,三口子一番親切,樂享天倫。不覺過了二十來日,終業向京華開言道:“娘子,你可知道那何姑娘?”京華道:“好個絕色女子!妾身自愧不如。你提她作甚?”終業道:“只因她愛我,要我娶她,我不好拒絕她,要向娘子討個主意。”京華一聽,臉色難看,反問終業:“肖郎也愛她麼?”終業道:“我是有室之人,怎敢妄想?我也怕糟誤了她,特向娘子討個好主意去打發她。”京華一時無言。終業只顧看京華臉色,心裡也爲綺煙着想,又說:“那何姑娘從未愛過人,她首番愛我,恐陷情太深,難以自拔。娘子萬萬尋一個好計策纔是!”京華只愛終業,察不出他此時心意,難免吃醋道:“夫君都忘了我們曾盟誓長相廝守,永不相負了麼?我是一心一意愛着夫君的,夫君莫對我有二心!”終業終知京華心裡不容,回道:“我豈會有負娘子?我也只愛娘子一個,來日我直拒她便是。只是太委屈她了!”自忖:“小月啊小月,你枉愛上我肖終業了!只怕上天弄人,要折磨你,休怪我肖終業無情了!”

卻說綺煙因上次終業負她,心中不平,向趙剛親切起來,好讓終業看見,爲她傷心吃醋。後又終業答應考慮娶她,心中有望,又避開趙剛,等終業回覆。趙剛正幸綺煙對自己有意,後見她忽遠遠躲避,又知是肖終業的緣故,因此更恨終業,在人面前不時明指暗點的損他,以泄心中怨氣。趙剛的冷言冷語傳至終業耳中。終業何事不知?不屑爲此醋意與他動怒。卻在全義五十生辰,大家都爲他賀壽,聚宴喝酒。終業夫婦與綺煙兄妹及幾位老輩在一桌,趙剛與一些兄弟在鄰桌。宴間,綺煙不時爲終業夾菜遞酒的,不僅讓京華看了不悅,更讓一邊的趙剛看不下眼。行樂半中,與趙剛一處的兄弟道:“我們大王真豔福不淺,有個如花似玉的老婆,看來這美麗絕倫的何姑娘也要伴隨大王了!”衆人都浪言浪語,七嘴八舌。趙剛冷諷道:“不過長得一臉白相,有何實能?騙得女子如此愛他!”衆兄弟聽說,都怨趙剛的不是。旁桌之人也都聽得清楚。終業是好強之人,倒不爲綺煙之醋,只衝趙剛方纔一句話,起了性子,滿了一杯酒,立往趙剛身前道:“趙兄弟曾在貴舍爲肖某敬了一杯酒,如此盛情,肖某未曾回饋,藉此一宴,要敬趙兄弟一杯!”趙剛起身,單腳踏凳,迎杯回道:“不用客氣。”終業喝了小口,將酒潑地道:“不勝酒力,還請見諒!”又道:“在下想見識趙兄武藝,何如?”趙剛自始不服終業,將杯砸扔桌上,躍離酒席道:“遵便。”兩人說打就打,是以男兒爲女兒之事,正動真本色,哪個都止不住!動了一番拳腳,趙剛不敵終業,又動起刀劍來。趙剛怒意沖沖,氣躁心浮,雖有盛力,哪及終業沉穩老練!終業只爲壓倒趙剛,教他往後不要貶嘲自己!雖不想置他死地,但已有半醉,身法欠準,刀口本向他喉部挺來,奈腳下一個趔趄,刀身下折。

趙剛只認擋上的,忽見終業身形有變,未及擋下,已讓刀尖刺入腹中,性命不保了。趙剛已死,趙家兄弟一氣之下,領部下回雁蕩山了。好好一個喜宴,落得冷冷灰灰。且說何嘯山失了寶劍,自知隱瞞不過部下,趁一次會上交待道:“有件不當之事要與大家說,老夫至今悔之不迭,只怪老夫行事不周,未先曾和大家商議!我三清山門寶白蛇劍獻了肖大王,還請大家原諒我的冒失!”衆人雖覺嘯山有過,然念他德高望重,又知終業是可靠之人,不甚計較心上。嘯山又道:“大家須知,我們都是追隨肖大王的,這寶劍給他無錯,只尚早而已。我們沒寶劍不打緊,只要心意相通!”這裡話未盡,一小卒跑來向嘯山報說:“何統領,肖大王讓你帶人馬到場上會他,他正在場上等着哩!”嘯山問小卒道:“是否有戰事了?可知因何事來?”小卒回道:“聽人說只因上次劫了官銀,觸怒官府,讓官府摸到線跡,決意來清剿武夷山,此次敵方人衆,萬要謹慎,統領儘快去會肖大王!”嘯山見說,領了部將,帶上人馬,來場上會終業。見終業當先馬上,領部衆無數,正等大家會集。嘯山與衆頭目招呼過,靠終業身旁來。終業道:“朝廷點萬戶張德行爲帥,率蒙軍三十萬,攻我武夷山來了。”嘯山道:“大王放我父子爲先鋒,待我去殺它個乾乾淨淨!”少時聚畢,義軍趕下山來,對陣元軍。元軍自恃人衆,戰鼓一響,盡往山上圍來。那些義士,哪個是怕死的?個個恨官兵,以一敵十,殺得元軍落花流水。張德行見事不妙,對參謀道:“賊軍勢盛,我軍已敗,怎生是好?”參謀自知敗局已定,吃了大虧,向元帥道:“走爲上計,保命唯是。”兩個領了一些部衆,逃命去了。讓肖終業、何嘯山父子看見,緊而追來。張德行見義軍追殺,問參謀道:“賊軍不放過我倆,這當如何?”參謀獻計道:“朝廷向在信州加重兵,以壓江南反賊,我們逃往那裡,有救矣!”張德行喜道:“我等引這些賊兵往信州去,敢教他們死無葬身之地!”追了一日,來至信州,張德行幸已脫身,向平南元帥瞿方道:“武夷賊兵苦追我一日,還請元帥去擒拿他們!”瞿方領兵數千,迎肖終業來。終業忽見前頭出現無數官兵,語道:“糟了,莫非中敵人埋伏了!”何嘯山道:“不對,敵人若用埋伏,何必讓我等追一日?這到了什麼地方?”問一過路人。行人道:“此處是信州。”肖終業自責道:“糊塗追了一日,竟忘了狗賊會往信州來!這豈不自投羅網?”嘯山也暗歎不好,向終業道:“大王先快回去,這些狗賊先讓我等應付一陣!”終業道:“我豈可丟下兄弟們?”嘯山急道:“大王萬衆之首,不可陷臼!回去勵精圖治,何愁不鏟盡胡狗,打出一個清平世界?”讓終業換了匹好馬,催他回去。衆兄弟也是苦催。終業無奈,辭別兄弟先走。一路見許多餓殍,自語:“人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知之矣。我未外出日久,不知世界已這等炎涼!今生若不打來一個無飢冷的天下,我肖終業枉爲男子漢了!”這裡嘯山一夥義士,苦擋元軍,俱已戰死。終業得幸回到武夷山。幾日過去,等官府放出口風來:殺了一干武夷頭目。終業才知何嘯山等人已死。綺煙知道,哭得淚人一般。終業掛念綺煙,和武夷頭目日日陪她,給她安慰,待她猶如親妹。又慢慢過了一月,綺煙忘淡痛苦,轉續終業之情來。恰在林中,釀成禍事。綺煙才一個人離了武夷山,漂泊流浪。這是後情。

青楓回至具匡山,柳漫、楊凡兩個歡喜,問道:“可找到了你爹孃靈墓?”青楓答道:“若沒找到,哪這麼早就回來?再過些日子,我還要去九龍門,以決一事。”不覺過去十多日,青楓辭別大家,奔九龍門來。九龍門正招人,青楓自然允進,甘爲一卒,認識了一些人,又經人引介,認得幾個僕人。有個送菜的男僕,讓青楓見覺,與他搭訕了幾日,問是否願讓代之。男僕道:“你代家務,我代服役,但月銀還是各歸原人才是。”青楓自知他月銀多,勸撫道:“這個放心,兩處銀子,只管你一個人要,我不拿分文。”男僕尚疑。青楓又道:“須問大哥一事,還煩大哥如實答我!”男僕見青楓爽快,歡喜道:“有話請講,我必給你好答覆!”青楓附男僕耳問:“那趙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可知道?”男僕答道:“趙夫人是好人,待我等下人很好。”青楓見他不明白,又問:“我是問她身爲女人,如何個作風?”男僕倒聽明白了青楓之意,見青楓一個俊小子,奇笑說道:“看你長相英俊,莫非專爲勾搭女人!”青楓假笑道:“請大哥如實答我!”男僕實回道:“趙夫人之爲人,雖厚實明朗,倒是不太檢斂,有與趙夫人同牀共眠者,恐非只她夫君了!”青楓謝了男僕。自此便送起飯菜來。卻說趙麗見端送餐食者並非原僕,卻是一個新人,仔細打量,倒長得非常俊俏,不免多了幾分歡喜,問青楓道:“何人將你換來的?”青楓答道:“無人將小人換來,小人是強哥的表弟,在家沒事,來此找表哥玩,代他送送飯、端端菜。”趙麗見青楓溫善乖靜,默語:“我曾在武夷山見過肖終業一個美男子,不期此時此地還能遇上一個小俊郎!若得此人共枕一宿,不枉此生矣!”更愛道:“你倒乖巧伶俐,本夫人喜愛你,你就在此多待些日子吧!”青楓見她對自己眉飛色舞,臉上含春,暗忖:“此人果然浪蕩,我青楓正可用她。”口上說道:“幸蒙夫人賞愛,小的定百般服侍夫人!”

兩個自日日擠眉弄眼,互遞愛意,不覺情到意熟,恰趙麗之夫外出,趙麗喚青楓道:“今晚到我房中來!”晚上青楓來趙麗房中。見她醉依在牀,道:“小冤家,靠我身邊坐下,可知我爲何喚你來麼?”青楓近向趙麗,坐她身旁道:“夫人何事吩咐,小的敢不依從?!”趙麗道:“人生苦短,今朝你我兩個,要湊合魚水之歡耳!”青楓早知有此,道:“小的自服侍夫人以來,常仰慕夫人姿色,今幸有此,小的受寵若驚。思來想去,正有一事要夫人幫我,夫人若辦得來,才見待我之真!”趙麗道:“甚事要我一個婦人家做來?你倒說說看。”青楓道:“聽說鬼仙谷許多毒蟲毒草,你九龍門有解毒之物,夫人可給我一些麼?”趙麗問道:“你要去鬼仙谷麼?”青楓道:“我有幾個武夫朋友,因想去鬼仙谷探寶,知那裡毒險,在我來此之前,託我尋機弄些驅毒的東西帶回。我知那些藥物難得,虧有夫人賞識於我,借梯上屋,來請求夫人!”趙麗道:“這個容易。世上真有不畏死之人,曾有拿走白蛇劍的,今又來探取!只是小心肝,全因本夫人喜愛你才說,告訴你那些朋友,光有解毒之物是保不住的,那裡有怪獸,平常刀劍殺不死它們,叫你朋友莫去枉送性命!”青楓問:“請問夫人,你們爲何敢往那裡去?”趙麗道:“我們九龍門不比俗人,長年與鬼仙谷爲伴,知道里面的毒奇險怪,有驅破之法,凡此處的解藥,皆前人求索得來,留存下傳。那角門有寶弓利箭,無堅不摧,去鬼仙谷時,帶上它便可。”青楓道:“你九龍門人果然了得,不僅能求獲解藥,還能造出利箭!”趙麗道:“解藥自是這裡人四處尋求得來,利箭卻是訪名師制的!你說他們了得,這九龍門倒有個了不起的人,已是百年前輩了。他非但求得許多解藥,還自行煉成三樣妙丹,只要服了這三樣妙丹,百毒俱除,不必用其它解藥了!角門裡的寶弓利箭,正是此人訪師做的。九龍門的兵匠才歷歷可制奇箭。也是此人孤身冒險,首次去了一趟深谷,回來無恙。且在裡頭設了許多奇關,以娛去訪者,只是聽人說要二陰二陽,博文強武,少男少女四人才能訪入,至今雖有人見過它,並未能進悟。”青楓默語:“百年以來,未有人訪先輩之陣,實在可惜了它!今朝我青楓倒要試試看。”又問道:“不知這位聖老是何出身,叫甚名字?”趙麗道:“這位神仙是歷代謝姓傳人,九龍門之掌,謝玉正是。”青楓暗忖:“怪哉,聖老竟與我同名!”兩個說了許多,趙麗早等不耐煩道:“小語,還不快上牀,求歡趁早!”青楓推卻道:“今夜不可。還請夫人遵我之求,爲小的獻出誠意來!未有準備,回去養些精神,明夜再來會夫人罷!”遂別了趙麗出去。次夜又來會趙麗,見桌上放了許多紅紅綠綠的丹丸。青楓自喜,拿一塊布巾,將丹藥裹好,放入懷裡。趙麗道:“何必匆急,回去拿走也一樣!這些是我方纔去亢門丹藥房裡求來的,總有三十粒,紅綠黃三種,你朋友用它,包管無患於奇毒!青楓笑道:“多謝夫人了,我青楓必銘記夫人的恩德!就此告別,不陪夫人了!”

趙麗慍道:“你這何意?”青楓道:“說句實話,夫人倒是多情的人,然我青楓來此只爲這解藥,從未有意於夫人,難得夫人如此好心!我青楓只好辜負了!”趙麗才知上當,問道:“你是何人?到底有甚來頭?”青楓道:“我並非趙強的表弟。實話與夫人說,我是昔日武夷王肖終業之子,青楓正是。想必夫人也認得我父親!”趙麗定眼看青楓,道:“曾聞終業之子單名玉字,你果然是他兒子?怪不得看來眼熟,實在像他夫妻兩個!然你父親殺我兄長,我若早知你是他兒,必從你身上還一個公道來!”青楓道:“我父有錯,亦已早死,請夫人莫再掛於心上!”說罷出門而去。路經角門,青楓因想:“聽說寶弓在這裡頭,不知藏在哪處,何不一塊將它拿走?!”見兩個小卒守在門口,一個翻身,越牆進去,但見裡頭十分寬大,處處燈籠高懸,猶同白晝。一個大廳,北掛猛虎下山大畫,下面是八仙桌,幾把交椅,極是簡潔明敞。兩側數扇大門,銅鎖拴封。青楓默語:“寶弓想必就在房裡了!”運起神力,將銅鎖扭斷,仔細看裡頭,甚是幽深,卻都是些矛槍戟棒、錘鏢刀劍,並無寶弓。青楓走了一通,把玩了幾件兵器,自覺無趣,遂退身出來。又進了幾間房,都是兵器,依舊不見寶弓。及入西北一間,裡壁只掛數張寶弓,非同尋常,側壁列懸壺箭,排整氣派。青楓暗喜,邁步入房,只走了數步,忽然腳下踏空,陷出一個大洞。不妨跌了下去,足有五丈深。青楓有飛檐走壁的本事,輕功卓絕,洞雖深滑,豈難得倒他?縱身一躍,腳點四圍,飛了出來。自語:“此處既有機關算計,前頭的必是寶弓利箭無疑了。”繞洞過去,又走了數步,只見兩側牆開,是個假壁,轉了半半周,射出無數飛鏢。好在青楓靈敏,往前一竄,躲過了暗鏢,未及再行,身前又有一座重閘從上頭壓下,將房間隔了兩半,封弓箭在裡。青楓敲那重閘,倒是堅固。試發“風捲殘雲”,氣勁凌厲,將大閘打壞,塌出一個洞。青楓越洞過去,纔拿下兩張弓,兩壺四十枝羽箭。未想剛拿下箭壺,卻惹起鈴響,是配警的。一時角門前圍來許多人,要捉盜賊。青楓一驚,想翻牆逃走,奔了一射之地,早讓人看見,四處響應,將角門圍個周實,個個向青楓殺來。青楓雖有高藝,並未真與人打鬥過,赤手空拳,與刀劍相搏,顯得手遲腳緩,及殺了多時,才靈巧有餘,盡流神技。見敵人衆多,青楓暗忖:“待我脫身,尋一件兵器來應付這些鳥人,角門房裡倒有好兵器,挑一件來便可。”退入房,因想:“有槍方可殺入千軍萬馬,師父曾教我六路槍,今日正好見它用處!”揀來一杆銀槍,復殺了出去。真是槍挑六路,挺身驅前,所入之處,倒下一片,鋒不可擋。好個六路槍,狠快無比,鬼神見之懼色!殺不多時,青楓已甩脫人羣,轉危爲安,不禁暗喜,默語:“人人都說我師父技藝蓋世,今日才見它神威矣!難怪上官全八人皆死於我義父之六路槍下!”青楓退了數丈,大聲喊道:“借弓箭用用,我們後會有期了!”

掌門謝陽出來問道:“你是何人?留下姓名。”青楓笑道:“足下不必慌懼,寶弓日後自會還你。我們有緣,還會相聚!”說罷飛失夜色。青楓騎馬上路,奔了一程,忽想起白蛇劍,默語:“日後若見到白蛇劍,我拿什麼換它?人家必索珍寶方肯。九龍門有許多珍寶,正可趁此撈它一些。險忘大事矣!”遂兜轉馬頭,復馳回九龍門。見一巡卒,青楓悄靠其身,抓住脖頸,捂住其口,拖至一安靜無人處,嚇唬道:“我是盜寶飛賊,今夜要劫你九龍門!告訴我寶貝藏於何處,不然要你性命!”小卒告訴道:“寶貝皆藏在箕門,大俠饒過我!”青楓打暈了小卒,往箕門來。越牆入裡,打開了幾扇門,見有妝飾、飲器、明珠、古玩,都是少見的寶物。青楓進去,躲過機關,各樣拿了幾件,又惹響警鈴。青楓只不理喻,儘快取好,裝入包裹。等到出門,外面早被圍個水泄不通。青楓心生一計,打斷一根木椽,如人段長矮,脫下外衣,套上粗椽,打飛出去。粗椽晃如人形,飛得又高又快,往人牆之外竄去。衆人以爲盜賊,向木椽搭弓射箭,追了出去。青楓見人撤走,露出一角,當即向空處飛出。也讓人看見,以爲又是一賊,復向這邊追來。雖未追及,卻認清是青楓。那裡見是木椽,才知上當,這些追青楓的人趕至衆人處,知道中了青楓的聲東擊西之計,向掌門謝陽道:“又是那小子,盜走了一些寶物,方纔拋出此物,引我等中計,自己抽身跑了。”掌門氣得七竅生煙,不想遇上這等高人!暗罵青楓可惡。

青楓一路快馬,回到具匡山,見了文吉、柳漫、楊凡,將自己所遇之事說了個明白。獨不見李平度,尚且自疑。文吉向青楓交待道:“侄兒,前些日子,江南三幫丹刀、飛人、淨滸傳來口信,要你伯父去商討一些事情,你伯父自不守縮,帶人去了。哪知那些人做起卑鄙無恥的事來,算計了你伯父,將他關押起來,放了一人回來相告。”青楓驚問:“那些王八爲何算計我伯父?”文吉道:“因你義父曾殺了那三幫幫主,他們知道你義父和你伯父是結拜兄弟,以爲是你伯父指使你義父這樣做來。平日雖對我子隱幫恭敬如昔,卻暗藏反叛之心,新任三幫幫主聽了手下權要的慫恿,要對你伯父不利!”青楓問:“他們要怎樣對待伯父?”文吉道:“他們要你伯父合其它名門公言於世,江南三幫從此與昔日同盟互不相干,永無利往。不然殺了你伯父,誓與子隱幫不兩立!”青楓問:“伯父可答應了?”文吉道:“尚未答應。”青楓道:“姑姑放心,待侄兒去會會那些王八,救出伯父。我這一去,敢叫他們永無翻身之日!”文吉道:“此事須萬分謹慎,不然你伯父有性命之憂!”青楓問道:“那回來報信之人可在?”文吉遂招來報信人。那人是個兵衛,自稱羅王傳。青楓又問羅王傳道:“你可知他們將伯父關押何處?”羅王傳答道:“知道。”青楓道:“這個好說。明日你就隨我去江南!今夜疲勞,容我睡個好覺!”遂和楊凡、柳漫回自己房中。柳漫、楊凡兩個奇見青楓帶來的弓箭異常,問道:“你真要帶它去鬼仙谷?”青楓道:“非但我去,你們也要去!”柳漫戲道:“我是怕死的人,切莫帶上我!”青楓道:“服了這些靈丹,你有甚怕處?你我都是會武之人,這兩張弓,你我各拿一張,好射怪獸!曾聞裡頭有奇關,須二陰二陽,博文強武,少男少女四人才可進訪。楊兄弟飽讀詩書,是個清雅文人,文才遠高於你我,故也帶他去。可惜涵菱姑娘神志不常,不然帶上她,正可湊合二陰二陽,少男少女四人!然劍閣有個女孩,與我相識一場,甚有感情,等我救出伯父之後,就去劍閣找她過來,一塊上鬼仙谷。”三人說了一通,各各入室休眠了。

次日早起,青楓領了一干武士,馳往江南,進駐玉峰山,青楓將武士埋伏山腳。及夜,自個領羅王傳潛入丹刀幫。羅王傳指明瞭囚房處,青楓讓羅王傳靜等,自己提了銀槍過去。幾個小卒守在門口。青楓連出奇手,將衆位死穴封了,打開囚門,見李平度、郭開朋、鄧懷三一干人鎖在十字木上,喊道:“諸位伯伯,玉兒來救你們了。”拾刀便砍鐐鏈。鐐鏈堅硬,折了好幾把刀。大家既已解出,李平度道:“侄兒,今番你必落網矣!方誠裡知我子隱幫必有人來救,設下埋伏了。我等既已陷身,休想讓人救出!”幾個剛出了囚門,行未多遠,只見四周嘩啦啦起來好多人,引弓搭箭。李平度等人將那些小卒擋在身前,靠成四圍,以免中箭。青楓道:“諸位伯伯,今番趁此殺下山去,何懼飛箭!”李平度道:“有人擋身,飛箭無懼,然人家千軍萬馬,豈能殺得出去?”方誠裡見李平度等抓着幾位兄弟,倒不射箭,直引人馬向幾位殺來。幾位扔下小卒,奪刀便殺。李平度與郭開朋、鄧懷三幾個正殺倒了衆數人馬,卻聽青楓在喊:“諸位伯伯從這邊來,隨我殺出去!”見他殺得酣暢淋漓,一杆銀槍,神出鬼沒,長進短出,翻耍得飛快。不禁暗自折服,都往青楓這處來。青楓已殺紅了眼,銀槍所指,俱成死傷,如入無人之境,已有數刻,青楓殺成血人一般,卻精神倍加。衆人馬都讓他殺怕了,不敢近他,遠遠避開。方誠裡、餘城、陳昇耀三位幫主及衆位權要不斷催令,要再拿李平度等人。大家只怕青楓一杆讓鮮血染得紫紅的長槍,不想枉去送命。青楓見那些頭目七嘴八舌,喊鬧個不停,心中更怒,往那些頭目殺來,手起槍落,已刺了好幾條人命。方誠裡想逃,讓青楓削下頭顱。諸頭目都跪下求饒,任聽李平度發落。李平度穿越人山,走來道:“昔日我子隱幫不曾有負於你們,只求換些鮮魚,爾等何起反叛之心,倒先負起我來?”衆頭目道:“我等不長眼,有犯子隱幫神威,俱皆該死,李幫主請自發落,往後再不敢興風作浪!”李平度向青楓道:“侄兒,今日虧有你相救,可是你義父天靈在助,這般神勇起來,真好似他生前一個樣!這些人都是你降伏的,你道如何發落?”青楓道:“將這班鳥人個個驅逐,遠離此處不就是了?省得他們妖言惑衆,亂行干戈,枉送人命!我倒願做這裡的幫主,帶領這些人,他們願跟我的跟我,不願跟我的下山無妨!”李平度遂向人山高呼:“你們的幫主和長老反我,本該個個處死,但我李某不計較這些,權將他們趕離此地。”又指青楓道:“這位小兄弟願做你們的幫主,你們願跟他的跟他,不願跟他的遠走無罪!”衆人都聽到青楓向前講話,想他是體恤下士之人,又見其武藝駭俗,有這小幫主,何懼別人來犯?穩船靠山當前,大多願留下,少些下山去了。青楓告別衆人道:“今我有事,不能就任,來日再來會大家。大家各自珍重罷!”和李平度等回具匡山去。李平度又私問青楓道:“方纔神槍,莫不是你義父教的六路槍了?”青楓道:“伯父說得是。”李平度道:“這等絕世武技,也只有仁弟他想創得出!”來至山腳,青楓喚起武士,一道上路。

大家回至具匡山。文吉見李平度無恙歸來,總算放心,口上責道:“我曾說過江南人詭計多端,這次喚你去,恐早有預圖!你何不聽我之言,偏冒起險來?”李平度道:“它話勿說,幸虧侄兒之功,今個要好好謝侄兒。”備了酒宴,以慶脫險平安。大家都贊青楓,個個要敬他。青楓已喝了大醉,不得以告退衆人,上牀歇息。不覺睡到深夜,卻讓一陣聲響攪醒,聽瓦上颯颯之音,又有戲笑輕語,是個女子。青楓默語:“深更半夜,哪處的女子在我屋上?”穿了衣服,猶覺頭暈,邁下醉步,出了房來。望那瓦頂,因有晴月,看得清楚,卻是涵菱披頭散髮,衣衫零亂,舞足耍手,自笑自語。青楓默語:“許是鄒姑娘自己打斷了房鎖,跑了出來,深夜人不知,在我屋上鬧起來。”想她這般境地,自己曾深愛過她,不覺掉下淚來,默問:“想必涵菱你曾愛過我,現落成這樣,該不知道愛我了吧?”時楊凡也被吵醒,走了出來,見到青楓,問道:“何人在瓦上?”青楓只指屋頂不答。楊凡看是涵菱,語道:“糟了,鄒姑娘竟跑了出來,須拿住她纔是。”青楓道:“無妨,她在單房裡悶久了,出來透透氣也好。我們只看着她,莫讓她走遠了!”兩個便坐在下面看她。楊凡見青楓眼下掛淚,說道:“鄒姑娘安健之時,我曾與她謀面一次,今見如此,尚且傷心,何況於你與她相處日久,難免悲苦了。想鄒姑娘原來端莊賢淑,英姿美貌,何料有今瘋病?!”兩人坐到天明。青楓將涵菱提下來,復鎖入單房裡。吃了早飯,青楓穿戴整齊,別了大家,馳劍閣來。先見舊居,別有數月,角落裡添了些蛛網,多覺幾份淒涼。想到永別於義父義母,一絲哀傷,襲上心來,彷彿見二人昔日音容,更淚如泉涌,泣個不住。看了一會,收拾一番,才走退出來,往香荷家去。香荷坐廊中,見一白衣小夥走來,正是青楓,歡喜不勝,上前打青楓肩頭道:“果然是你,到底不曾忘記找我!你說只一個月,爲何隔這麼久了?”見青楓臉上淚痕,尚有哀意,又問道:“何事不悅,惹你哭泣過?我曾去你家中找你,終不見一人,竟不知有何緣故,以爲你原前騙我,對我棄情無義了。”青楓道:“我知姑娘意深,仍惦着我,只是家中有變,在外耽擱至今。”將義父母遇難一事與香荷說了。香荷聽罷,臉上失色,默語:“難怪他一副憂傷,大廈已傾,可憐了這位真郎!”又說道:“你家有幾個姐妹,可有親戚?抑或到我家中來?”青楓道:“我來不爲此事,卻要帶你走,也只一段日子,並不長久,等了一事,你回來誠然。”又將鬼仙谷一事與她說了。香荷戲笑問道:“你是何心思,帶我去那個鬼地方?”青楓道:“有我和漫妹護你,絕無性命之憂!只有你能成我意願,找不出別的女孩來。”香荷道:“我自允你,待與我父母說說。”兩個往屋裡來,見香荷父母。夫婦好客,招待青楓畢,拿他玩笑道:“我家香荷有運,何時交來這樣一個俊朋友?”香荷接話道:“不要戲弄他。今日邀我去辦一件事,離家一段日子。請求您二人來!”莊稼人熱情大方,向青楓道:“讓她出去走走無妨,小兄弟莫欺負她就是。是爲何事,可否告訴我兩個?”青楓實說道:“帶她去一個地方尋寶,雖有些危險,有我保護,大可放心。”夫婦道:“我只一個女兒,小兄弟萬萬照全她纔是!”青楓亦打趣道:“我豈會失意於香荷姑娘?日後娶她,還要再請求二老!”夫婦回笑道:“倘真如此,也不辱沒了我家女兒,吃了飯再走,有些力氣。”大家用了午飯,青楓與香荷二人辭別夫婦上路。柳漫見兩人已歸,問道:“這是哪家姑娘,你曾和她相熟麼?”青楓道:“我們原是鄰居,大山阻隔,從前未謀過面,幸因霍將軍把我帶去那頭,才認識她。”大家互相認識了,聊玩把盞不提。青楓問楊凡:“涵菱可還安靜些?”楊凡道:“尚好。樊姑姑已請了大夫,爲她療診。”青楓道:“但願上天菩薩保佑,她家人地下陰靈有知,讓她快些好起來!”當下去看了涵菱一番。次日召集柳漫、楊凡、香荷三人,齊上鬼仙谷了。

青楓、柳漫各拿寶弓,青楓另提昔日高戚禧之銀槍,柳漫攜長劍。四人騎三馬,香荷不會騎馬,與柳漫同坐一匹。先至九龍門,一再打聽,才找到鬼仙谷地方。望那羣山,果然死靜,人跡罕至。香荷膽小,先有些懼怕,喚柳漫道:“漫妹,你可莫丟下我!”柳漫笑回道:“我保不準會看得住你,玉哥卻會對你處處留心!”青楓道:“我們帶糧不多,須速去速離。先服些丹藥再說。”各人遂服下紅綠黃三樣丹藥,方欲進去,柳漫尚猶豫道:“這些藥物可靠得住?不會有假?”青楓道:“你信我就是,大膽進去。若不放心,走路仍可謹慎些,莫碰到怪草、觸摸異木。”四人前前後後地走入山中,尋了良久,才見到鬼仙谷。青楓指那“鬼仙谷”三字招牌,一段古木,豎如人身,其上字大如鬥,一字一色,青紅黃三樣,甚是潦草。後面又一招牌:“此谷萬險,君莫擅入。”說道:“前方鬼仙谷便是,今番闖它一闖,我青楓不認有何奇處。見到怪獸,殺個盡絕,也爲世人開道,從此出入。”四人盡揀光地走入,免碰草木,行未多時,見樹上垂下一條怪莽,丈長黑身,邪迎四人,昂頭吐舌,後尾緊卷樹枝。因走路聲響,驚動怪莽。又張巨口,要吃四人。青楓見眼前忽落下蛇首,甚有怒意,敵朝自己。心中早有準備的,倒不着嚇,說道:“巨莽無毒,待我力殺之。”遂走近蛇身,揮起銀槍,上往蛇首削來。蛇速靈敏,見物打來,竟迅及退躲了一槍。青楓素知蛇敏,見它躲過,復挺一槍,向蛇腹削來。莽掛空中,腰身拙礙不靈,不及躲過這一槍,已被砍做兩段,噴出一股腥血。四人繞過死蛇,又未幾步,只見三莽向這游來,一大二小,昂起怪頭,擋住去路。是外蛇聞到血腥,遊至附近。見到行人,更要攻襲。青楓不管許多,端槍便刺三莽,快槍竟如矯龍一般,來壓地頭蛇。蛇速何及槍速,銀槍裡鉤外撩,劃帶一片,三莽躲不了幾招,一一讓槍削做兩半。四人剛走,又見一羣野狼聞腥跑來,見此活人,正好圍吃。

青楓、柳漫兩個護住楊凡與香荷,舞槍揮劍,直往狼羣中搗殺,狼雖壯大,一及槍劍,也個個送命,血流成河,無一活存。四人亦各讓狼抓傷數處,幸是小礙,無甚緊要。青楓吩咐道:“此地血積腥濃,趕快離開。若再來猛獸,我等豈不累死?”四人盡力奔走,遠離了那處。已入深谷,四人勞累,坐歇吃些乾糧,喝水解渴。剛得休整,只聽香荷怪叫起來,是見眼前走來一個野人,披頭散髮,面目像猴,直如行人,身高過丈,通身毛黑。野人自是飢餓,遠望這有人,就過來要吃青楓四個,又聽香荷叫聲,越發猙獰兇惡,竟趨跑過來。青楓見狀,拍出“芙蓉出水”,打中野人。擊退數丈,重創半死。柳漫道:“待我去一劍殺了它。”青楓阻道:“這野人個大,皮厚骨堅,恐非殺得了它,我用利箭射它便是。”從肩上取下寶弓,背後抽一利矢,拽個圓滿,瞄着野人射去。這一發果然利害,竟將野人厚體穿透。野人未死,柳漫復補一箭,才慢慢絕氣。青楓近野人身前,拔出利矢,裝還壺中。動身起行,遠望一隻巨鳥飛在半空,五彩羽毛,雄爪長尾。柳漫問道:“此鳥美麗,可是鳳凰?”楊凡道:“山雞也難說。”青楓道:“你們皆錯,鳳凰、山雞俱無那般巨爪。”忽見彩鳥停懸空中,爾又俯落下來,正逮住一隻幼豹,提了上去,落在一棵樹上,一副鋼喙不住往幼豹身上啄食,幼豹漸被殺死。青楓道:“鳳凰雅潔,山雞性乖,何像它兇殘殺性?此鳥只屬此地,外處從未見過它。”又道:“待我將它射死,仔細看它相樣。”引弓搭箭,瞄向巨鳥。哪知巨鳥發覺有險,丟了幼豹,復飛向空中,張起鋼爪,要往青楓身上抓來。青楓自不遲疑,發放利矢。巨鳥見箭射來,順勢上飛一尺,拍出鋼爪。將飛箭打偏了方向,從旁邊竄出,斜落入地。青楓暗歎:“此鳥如此兇猛!”又抽出三矢,瞄向巨鳥一齊發出。巨鳥驚翻了一翻,已中一箭,墜落在地。楊凡見其軀長,說道:“夜晚將至,何不就地生火,在此歇頓,烤了它吃?”青楓道:“此鳥甚值享用!方纔小豹,也將它撿來烤用罷!其既幼小,並未失母。過後母豹必回,發覺丟子,遷襲我四人無疑。大家小心靜侯!”四人遂架木生火,烤起鳥、豹來。柳漫又撿回失箭,以備再用。已過數刻,果見叢中跳出一隻健豹,兩眼幽幽暗光,向人吼哮。身軀甚偉,粗尾高足,是爲奇物。楊凡稱羨道:“我見豹、吃豹多矣,未睹有此壯大者!”青楓道:“你既未見如此大豹,更不知它滋味,何不嚐嚐其肉?”引弓便向大豹射。母豹吃箭,一個跳躍,洪吼一聲,絕氣倒地。四人又割下豹肉來烤,各吃了飽實。青楓道:“我們尋了半日,仍不見那仙關,明日再尋,若未見到,回去便罷。這地方也不過如此!”四人商定輪次休眠。柳漫、香荷先歇,青楓、楊凡坐夜。香荷剛剛倒臥,忽見遠處兩個野人呆呆的靖立,一大一小,看着篝火。許從未見此,以爲奇怪,不忍舍離。香荷拍拍柳漫,指了指野人。柳漫看見,起身便拿弓箭要射。野人見柳漫張引大弓對着自己,曉得不妙,嚇得一溜煙跑了。兩人才又臥睡。捱到天明,續找仙關。難得走到一清淨處,迎面遇一條青豬,獠牙咧齒,正在覓食。看到人來,驟停行步,怒目朝望,一副敵相。

柳漫看它不順,揮劍便往它背上砍。青豬皮堅,雖未砍傷流血,卻被砸痛,咆哮了一聲,沒頭沒腦的就往柳漫身上撞。柳漫迅及避開。青楓趕來,挺槍往青豬腹下一刺,此舉力大,將豬腹刺了一道口子,淌出鮮血。青豬受傷,落荒逃去了。青楓說道:“這畜生當真皮硬!怪不得人說,平常刀劍難殺此處猛獸。”剛又走了一程,忽聽後面隆隆聲響,越來越近。四人正疑,只見一羣野豬,大小數十,揚起一片黃塵,翻江倒海般的向這邊追逼。是適才青豬回去召喚同夥,欲尋青楓等人復仇,一路順嗅行人氣息,隨後追到,將四人圍了起來。柳漫急道:“這豬羣不比狼羣,皮硬肉厚的,槍劍甚難刺傷,該當如何?”青楓生計道:“我們到樹上去,用弓箭將其射死。”青楓攜楊凡先躍上大樹。柳漫見說,悅認好計,也提香荷躍至樹上。野豬見四人逃了上樹,狠命朝樹幹頂撞,欲將四人搖下來。青楓吩咐道:“大家抓緊了,萬莫摔下去。”楊凡、香荷兩個自死死抓住枝丫。青楓雙腳鉤搭硬枝,空出兩手,拿弓箭便射樹下青豬。柳漫亦腳纏枝木,手拽弓箭。寶箭鋒利,枝枝深沒野豬身體。野豬中箭負傷,陸續倒地,雖躺下大片,卻脾性頑劣,照撞不退。兩樹已鬆了根本,飄飄欲倒。青楓、柳漫又提楊凡、香荷躍上別樹,然壺中箭盡,下面仍有青豬上十,須得下去撈些箭來再射。青豬見青楓四個換開,轉撞這處兩樹。兩人落至樹底,尋拔寶矢。青豬見人下來,放棄撞頂,朝青楓和柳漫身上衝。兩人已拔獲寶矢,看準青豬跑近,立發射放,眼前又添傷亡。兩個舍了楊凡與香荷,無存顧忌,施展輕功,與野豬迷藏起來。不時再拾利矢,回射青豬。青豬個個傷倒,臥躺**,絕無力氣走跑。兩人將青豬身上利矢一一拔下,裝入箭壺,將楊凡、香荷提了下來,續往前行。四人尋至午時,深谷周旋,自遇到不少怪獸,殺的殺,趕的趕,雖說奇險,倒增趣不少。正煩愁未找到仙關,忽聽楊凡喜指一處道:“你們看那邊。”兩塊堅石,夾立對峙,似開一門,裡面雲霧繚繞,好像仙境。四人近看,有一招牌:“青少男女,二陰二陽,文武四人請入。四人走進,過石門一丈遠,忽碰了壁,不能再行,四人奇疑,仔細觸摸空前,並無硬物阻擋,卻似隔了堅壁一般。爾後眼前漸變青黑,遮了景色,像是天上垂下幕簾,又過幾時,煙色漸散。四人復推觸,真成了清空,才得再行。這叫無形壁,又叫虛實相,是青楓四人二陰二陽之氣驅化了明壁。前方又大小二招牌,方石鑿成。小石上說:“百年有緣,有謀有力,賢才可訪”大石上刻了:爾等過虛實相,請觀此鬼字仙書。旁一石門,乃前死門也,非往其裡不出此關。入有悲喜亭,登臨高望,擇水、橋、山之所往。飲愛恨河之甘苦水,驅飢去渴,次上美醜橋,越貧富二山。續前,見一墓者,乃榮辱墓,近觀善惡碑,默誦其真假經,聞雷鳴地響,將即地裂墓沉,速離。眼前三路,中者恩怨路,唯此達後生門。左成敗路,通無底洞。右輸贏路,去勢利場。三路迂迴彎曲之狀,莫可所言!爾等於恩怨路行,遇是非雲霧困惑,須唱喏真假經解之,及霧開路見,鬼仙谷已離也。相煩爾一事,門外有曰貴賤閣者,擡首可目,可步上萬級梯,避名繮利鎖,取陰陽火,已煉百年,下投鬼仙谷,其怪獸異鳥,害木毒草,俱爲灰燼。下,觀火燒雲閣之景,焰呈“肖”形,是爲賀爾除害之心力也。爾其洪福!果見丈外一塊石門,兩人高,六尺寬。其上草刻:千計百巧四通八達都逐財。柳漫推石門不開,急道:“此門緊閉,如何進去?”楊凡道:“想必要我們題出下聯,方可得進!”口上念道:“九花十樣一去二來只爲情。”叫青楓依言寫上。青楓提槍在原句之右草刻了下聯。過得片時,巨門果開,四人前後進去。眼前有十丈高臺,臺上築亭,是爲悲喜亭。

四人順坡上去,到入亭內,望周圍景色,見左西里外有水有橋有山。青楓道:“我們往西方去便是。”四人就坡北下,轉西而來。走行一里,遇一小河,四丈寬。楊凡道:“大家飲此水無妨!”遂各人飲了河中清水,感覺苦中有甜,甜中摻苦,是爲甘苦水。頓無飢渴。這河取名愛恨河,上搭兩橋,前後湊挨,一玉石鑿成,一岩石造成,一亮一暗,一美一醜,各長兩丈。四人先過美橋,再過醜橋。又來到兩座山下,一大一小,故叫富貧二山。四人翻上富山,走到半腰,忽見一明盔亮甲,光爍閃閃,誠爲罕寶!藏縮數樹之間。青楓撿來道:“此地幽靜無物,何來此甲?”楊凡見之道:“兄弟今番幸矣!此甲必是天衣甲,原是九龍門之寶。九龍門曾將三寶扔此鬼仙谷中,爲天衣甲、白蛇劍、神葫蘆。兄弟已獲此天衣甲,不知可否尋來另兩樣寶物?”青楓道:“這就是那寶物了?只是白蛇劍早讓世人取去,未想此物還留在谷中!神葫蘆倒難斷定,但那小物,到底難尋。有此天衣甲心足矣!”楊凡道:“白蛇劍可讓人取出了?何方勇士敢往此谷中來?我怎未聽說過?”青楓道:“得寶之人自不願言諸於世,怕人奪去。又將三清山義軍一事與楊凡說了。原來天衣甲、白蛇劍、神葫蘆自三十年前從山上讓九龍門人扔下,天衣甲掉入深谷,白蛇劍掉在淺谷,神葫蘆讓樹枝掛住了,不曾掉至底,給霍天撿走,有人來谷中尋寶,只在淺表谷沿見到白蛇劍,拾取到手,到底不敢進入深谷,也未見着奇關,故未撿走天衣甲。青楓將甲披掛身上,自語:“我自用不着此甲,倒可拿去換白蛇劍,人家大會允肯吧!”四人爬翻了半時辰,才走下富山,覆上貧山,續用一刻,總算到得平路。又走了一射之地,臨至一墓。青楓指道:“這必定是榮辱墓了。”觀那墓前碑文,又道:“仙書上說這是真假經,卻是‘蝶戀花’一詞。你們都來看看!”楊凡三人隨青楓誦其經文:真假情怨蘊喜悲,虛名淡雲,緣煙生死風。疾苦貧賤恨無終,暖豔榮華亦非永。日月天地長閱頌,離離合合,到頭本是夢。玉楊柳荷約佳美,遠路一去無復回。柳漫看畢笑道:“想是那位仙人勘破紅塵,玩笑之作!”青楓道:“你們各各記住了,以解後關!”四人觀誦一會,聽地下隆隆作響,皆知不妙,退離了假墓。爾後墓前裂出一個大洞,漸變寬深,墓碑盡傾覆下去,沉埋不見,陷出三條道來,迂迂迴回,交併錯雜,伸向西方。是青楓四人二陰二陽之氣動了機關,致使地裂墓沉,塌現出三條小道。四人取中間一路走去,左彎右拐,又進又退,行了半日,卻未離原地三裡。兼又三路越發交雜,須四下查看,前後複驗,慢慢辨認。是時空中起了大霧,擋住視景,不見丈遠,竟不知該擇何路,怕入誤歧。青楓道:“此刻起了是非雲霧,正好用真假經來解。”便唱起了所記碑文,剛唱到了“虛名淡雲”一句,卻忘了下句,問楊凡三人。柳漫道:“該是‘緣煙生死空’了。”青楓記住了,從頭再念,到“暖豔榮華亦非永”時,又記不起來。香荷補上“日月天地長閱頌”。青楓得了這句,從頭再來,才唸到底末。卻好久不見霧散。楊凡道:“大概你念錯了,再念給我聽聽。”青楓復唱了一遍。楊凡道:“‘緣煙生死空’這句似錯了一字,應爲‘緣煙生死風’,你將這句換了再唱!”香荷說道:“楊兄弟倒說對了!”青楓遵楊凡之句唱起來,也不見霧散。衆皆納悶,再找不出何句出錯,試換了幾換,終不見有個反應。楊凡道:“莫非末句有錯?青楓是如何念末句的?”青楓道:“‘一路遠去無復回’。這該不會錯的!”楊凡點頭道:“也沒什麼錯處!到底是何句錯了?”想了一會,忽悟道:“不對。並非‘一路遠去’,‘遠路一去’更合味。想必是此處錯了!”三人也都認有理。青楓再念,至末時便唱唸成“遠路一去無復回”。剛唱畢,只見四周雲霧漸散,現出曲道來。大家皆喜。原以爲要久困於此,不得出去!虧有楊凡最後點提。遂盡都贊謝楊凡。楊凡笑道:“我原在天柱山,時常讀書,有過目不忘之功,書上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楚。來到具匡山,多有煩擾,讀的書少,不如從前。今遇奇關,險被永困此路上!”

香荷道:“青楓敢帶我們來此,也夠膽大了!”青楓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我不信有邁不過的坎!”四人又仔細辨路,終順恩怨路走了出來!眼前山岩擋住,只有一個巨門方石。青楓指方石道:“此是後生門,開了此門,我們就出離鬼仙谷了!”楊凡觀那石門上刻了十六字:情隔情迷情奇情荒,緣夢緣煙緣幻緣真。楊凡出口對來:情因情果情始情終,緣去緣來緣生緣滅。讓青楓提槍寫上。青楓照此寫了。石門慢慢啓開,四人過出。見前方有一奇閣,聳入高空,由三根綱柱支住,又有一把長梯傍靠,周圍長了許多古藤。柳漫拉青楓道:“那是貴賤閣,玉哥上去,取出陰陽火,擲入鬼仙谷,你可樹一功德了!”青楓道:“把你的劍借我,你看鋼柱上纏了食人藤,若碰到它,它來纏我,須用劍斬斷,方不丟命!”青楓接了柳漫長劍,邁上雲梯,走到半中,不時有古藤來纏,青楓一一削斬。爬了半時辰,已歷萬級,上到頂亭。亭中設一火爐,爐裡養火,燒個不住。青楓掀開爐蓋。見爐旁放一鐵鉗,拿鐵鉗夾了一把陰陽火,往谷中扔去。火勢猛烈,直衝頂樑,將雲閣燒了起來。青楓緊忙下梯,觀看上空,不見雲閣,止有大火,果成“肖”形。又過幾時,雲閣被燒了精光,只剩底託柱梯。這邊止息,東面鬼仙谷又起大火,燒成通天赤紅,驚得野獸不斷跑出。後見石門都讓燒封了,裡面怪獸跑弗出來,俱燒死在谷中,只傳來洪吼雜叫之聲。足焚燒了半月,谷中之火漸息,裡面已空蕩無存,不見一木一獸。青楓喜知百害已除,向三人道:“從此世間無復存鬼仙谷了。再險毒的地方,我等都可克勝!”楊凡道:“我自服你勇略,將後必能做大事!從今追隨你,你心願麼?”青楓道:“楊兄弟文才罕有,又是涵菱託交,我豈不顧惜於你?今後珍照涵菱,還靠你我!”四人又尋至原谷口,這邊也燒得漆黑。青楓道:“我還要去九龍門走遭,將弓矢交還他們。”走到九龍門,將天衣甲與柳漫拿了,自己背了弓矢,入往九龍門。見了小卒,交待道:“帶我去見你幫主!”小卒打聽,領青楓至謝陽處。謝陽認得青楓,又見他揹負寶弓利矢,越發盛怒,要喚人抓他。青楓道:“掌門息怒,今日並非打擾,特還弓箭來!”說時拿下弓箭,付與謝陽道:“我曾說過會還給你,自不食言。”謝陽稍才安心,只懼青楓武功,怕他又胡來,說道:“弓矢已還,少俠請回罷!”

青楓知其心意,說道:“掌門勿猜忌,還有些事與掌門說說。”謝陽見青楓意誠言善,吩咐僕人倒茶,讓他坐下,自己與他隔幾坐了。”及僕人遞茶來,說道:“少俠用茶,有事慢說。”青楓道:“掌門見我送回弓矢,就不想知我藉此所用麼?”謝陽道:“請說。”青楓道:“我借你弓矢不爲別事,正用它去鬼仙谷一闖。”謝陽道:“少俠這身武功,闖闖無礙,真有去過?可見到些什麼?”青楓笑道:“實與掌門說,小輩非但射殺許多怪物,還入了仙關,取了精火,將鬼仙谷燒個乾淨。如今谷中再無毒害了!”謝陽甚驚道:“果有此事?那仙關你如何進去的?身上可帶有解藥?”青楓道:“解藥是從這裡偷得的。小輩自知要青少四人,兩男兩女,博文強武才能訪關。”謝陽道:“這些你都做得周全?”青楓道:“晚輩自預備停當,謹慎入谷!”謝陽道:“不想你年歲輕輕,竟是個高人!慚愧我九龍門百年未能破關,實難找出後秀之器,未有小兄弟之早成者。說了半天,竟不知你姓名?!”青楓道:“晚輩青楓,肖終業之後。掌門可曾聽說過我父親?”謝陽聽了,驚哦一聲,定眼打量青楓道:“原來是肖終業的龍兒,難怪才氣非凡,將門虎子真正。令尊是做大事的,小兄弟現爲何業?”青楓道:“家父早棄,晚輩自幼讓人帶養,尚還年輕,閱歷淺微,未曾起業。”謝陽道:“令尊爲先烈,公子身爲其子,宜子承父業,發揚光大纔是。”青楓道:“晚輩亦有此想法。”謝陽道:“如此說來,我們原是一路人,往後要同舟共濟了!”青楓道:“我曾說過與你有緣,還會相見,正是如此。日後爲事,還求掌門照託!”謝陽道:“這個自然,凡力所能及的,定鼎力相助!”青楓又道:“昔前在此盜走珍寶,深知冒犯尊門,慚愧得緊,日後自盡數送還!”謝陽愛青楓之才,回道:“區區小事,公子不必計較,那些珍寶,公子拿它招兵買馬正好。”青楓見他熱情,也不拒絕道:“財寶暫歸我手,日後自爲掌門獻一份心力來,才得暢快。”謝陽道:“不必客氣。我倒在想,本人曾見祖上謝玉之錄簿,說鬼仙谷之奇關須百年後人能破,從彼到今恰有百年,果如此之預準乎?!”

青楓道:“玉仙人神機妙算,在鬼仙谷裡頭,也題了‘百年有緣’之句。”謝陽道:“看來我九龍門合當結交你這位貴人了!”尚疑青楓破關,又問:“公子在關裡都見到些什麼?能否告訴在下?”青楓道:“那裡頭的名號個個怪趣,喚做什麼悲喜亭、愛恨河、貧富山、榮辱墓、生死門!最險之事是讓是非雲霧困在恩怨、成敗、輸贏三路中,四個人也想不全真假經,唱了半日纔將雲霧驅散了,順了恩怨路出來。”謝陽一聽,知其言非虛,說道:“果真去過仙關。我謝陽真服你了!我九龍門人雖未入關,然其中有何物事,祖上錄簿記得分明。適才公子所言,皆合祖上傳留所載。那貴賤閣中之火,歷煉百年,足可燒谷中百害。幸有公子破關取火,燒怪焚邪,樹此功德!”青楓謙聲“不敢”道:“我伯父李平度要在具匡山開辦武會,掌門要去麼?”謝陽問:“李幫主可是你伯父?”青楓道:“乃晚輩義父之義兄。”謝陽點頭笑道:“等李幫主傳信報來,在下自然遣人赴會,還請公子在李幫主面前爲我九龍門說些好話。”青楓道:“這個自然,具匡山必留待九龍門兄弟周全。”兩個又說了些外話。青楓辭別謝陽,出了九龍門,來會柳漫三人。柳漫見青楓空手而歸,問他道:“弓矢可還了他們?”青楓道:“還了。”柳漫問:“沒有委曲你吧?”青楓道:“我好意還他弓箭,爲甚爲難我來?那是小人氣量。他們和我爹一樣,都是做大事的。我們竟說得親切,成了善友。”柳漫問:“都對你說了些什麼?”青楓道:“丈夫在世,最重事業,他們既反朝廷,自然叮囑我與之相互照託,共度患難。”一路說談,齊回具匡山來。

見到李平度,青楓將火燒鬼仙谷的情形與李平度說了。李平度聽了歡喜,稱讚青楓,又道:“你近日奔波,想必勞累,歇息幾日,我還有事要你去做!”青楓道:“伯父可是爲備武會一事發愁,要侄兒幫忙的?”李平度道:“再愁也是樂意。如今江湖幸得太平,人心鼓舞,須辦一場武會纔好,以湊熱鬧。當年於行童在世,干戈四起,前又有個上官全亂賊,再起事端,我和你義父都是在刀口上求日子過的。戰亂紛紛的歲月,除非你學得通天本領,可免敗於邪敵,立足於天下。故今見你英才,做伯父的感到有光,無比滿足。辦此武會,只爲選拔後秀,爲武林所用,亦弘正義,防微杜漸。此有一門派名單,本讓幫中弟子去傳信發帖,今交付你去做,只望長些見識,體驗場面!”將一名帖與了青楓。青楓接下道:“侄兒自仔細辦成!”別下李平度,復會柳漫、楊凡、香荷。四人用了晚膳,柳漫與楊凡各回房了,只剩香荷與青楓。香荷問青楓道:“你哪日送我回家?”青楓戲道:“回家作甚?日後跟着我了,做我小妻!”香荷卻一臉羞怒,甚無情道:“你送我回去。”弄得青楓不快,望她半晌,暗罵這妮子哪根神經壞了,平日對我好好,如今竟這般無情!以爲她真的嫌惡自己。目今實在吃了許多苦,忍受了不少委屈,不覺眼中出淚道:“我明日就送你回家罷!”香荷見青楓悲傷,又靠來道:“肖郎莫生氣,我只是戲玩而已。但總得要與我父母說說,才能跟你。”青楓道:“在此歇息一日,後天讓漫妹帶你回去一趟,你看如何?”香荷道:“就依肖郎說的。”青楓尚自忖:“女子果然反覆難測!此事須向漫妹告訴一聲。”說道:“你在此歇着,待我去漫妹前說聲。”遂找柳漫,先開言道:“有件事要與妹妹說,妹妹聽了,莫責怪哥哥!”柳漫道:“有何事對不住我了?”青楓道:“倒是小事,後日你帶香荷去遭劍閣,見了她父母后,又帶她回來,意下如何?”柳漫道:“就因這事我會責怪你?豈不言重了?”盯着青楓,似要他講真話。青楓笑道:“我試想,日後我娶了兩個老婆,你會怎樣看待我?是否和如今一樣愛我?”柳漫早知他意,說道:“我正想不通,叫我送香荷回去,又帶她回來,到底何意?這不分明是香荷姑娘回家告別一番,與她爹孃說個清楚,復來認你這個郎君麼?”青楓道:“怪我自惹多情!那日見她實在可愛,心中傾慕,與她好起來。也忘了早對你說,真個有愧於你!”柳漫到底是經過劫難的人,往日尚妒涵菱,與她爭風吃醋,如今青楓又對別的女子好,非但不生嫉妒之心,反更憐惜道:“莫說你娶兩個老婆,就算等涵菱姑娘的病好了,你再將她娶了來,我也不怨。只要你像以前一樣愛我!”青楓道:“你去劍閣時,就將家屋交香荷的父母照看了吧!或許有日我們還要去那裡,住它幾日,豈非可感義父義母之靈?!”柳漫道:“我也早想回故居看看,你也和我們一道去吧!”青楓道:“近日去過。如今再去,只增傷愁,還是不去的好!往後再說。”遂別了柳漫,復來陪香荷。歇了一日,柳漫帶香荷去劍閣。

又數日,青楓遵李平度之命,帶了四張帖子,往華山、武當山、峨眉山來。先見到楊靜,青楓將帖子呈上:謹請貴派八月三日前赴具匡山,合持大會,李平度敬上。楊靜道:“久未與李幫主敘舊,待我八月三日去具匡山,定和李幫主暢飲個痛快!”青楓別了楊靜,往武當山來,將帖子交了張贛修。贛修閒聖逸仙,看青楓是個賢才,留他在武當住了幾日,點化武功。其間青楓又找陳修全,喊他師爺,又請他去具匡山。修全不涉世事,只對青楓道:“李幫主這番誠意,甚看重老朽,老朽心裡感激,武林大會還是不參入了,代我回侯李幫主就是。”青楓道:“伯父說了,若師爺不想去,不必強勉,上馬趕路的。在此養身子就是。伯父自恨沒有親自來訪,日後再來看望您老人家了!”修全笑道:“我的好徒孫,好會說話!也只有我的賢徒仁兒教養得出!”修全亦是善識千里馬的伯樂,觀青楓神態俊雅、人材出衆,知他武功不淺,與贛修一起**他。青楓獲得二聖點撥,又往峨眉山來,將請帖交了本汕,來到高家莊,見一農夫田中忙活,近前問他:“這位大伯,高涼翼是在哪家?”農夫答道:“往西邊找他就是,最西三家,認有藤條籬柵的。”青楓謝了他,往極西找來,見到圍藤籬的一家。一位姑娘廊外洗滌,老婦廊間飼雞,大堂中坐了老漢,悶磕瓜子。青楓走入,先向姑娘施禮道:“這位姑娘,此是高涼翼家麼?”姑娘見眼前的青楓,面目俊朗,鮮衣華帶,神采挺拔,儼然出自榮門。不覺紅了臉,自羞起來,小聲問道:“公子何事找他?是否找錯了?”青楓道:“這不是高家莊麼?正要尋高涼翼。”高涼翼見門外來人,又問尋自己,走出看青楓道:“我便是高涼翼,公子是否找我?”青楓見了這位老漢,忽跪道:“爺爺在上,孫兒拜見。”涼翼一臉茫然,急扶青楓道:“公子快起,教鄙人不解!”青楓起身道:“晚輩是高戚禧義子。你是他義父,也是我爺爺。”涼翼張目驚道:“你就是仁兒撿得的乾兒,昔年也到過這裡,好像叫玉兒的?”青楓道:“孫兒青楓正是!”涼翼眼中出淚道:“你數年未來,我竟不認得你,從小見你,越長越漂亮,今看你一副好相貌,如何沒想到是孫兒?你的妹妹,我的孫女沒來麼?”青楓道:“漫妹未得有空,日後看望您老人家!”涼翼道:“我家也想你們兩個。”又指老婦道:“那個是你婆婆。”指女子道:“此是我小女,孫兒叫她姑姑正是。”青楓向涼翼小女喊聲“姑姑”,又喊秦氏“婆婆”。兩人入了大堂,見高桌上擺了高戚禧靈位,青楓道:“桌上義父之靈,爺爺是何時放上去的?”涼翼道:“已放了半個月,聽說仁兒卒逝於河北,果真如此?”青楓將高戚禧死情與涼翼說了。涼翼聽罷流淚道:“仁兒是深負盛名的人,我初聽仁兒之死,尚且不信,只是後來許多人都說,才慢慢信了,去了一趟劍閣,果不見你一家,回來便立了仁兒的靈位。”青楓見無秋霞靈位,問道:“義母的靈位爲何沒設?”涼翼驚道:“秋霞也棄世了麼?未曾聽說有此。”

青楓又將秋霞遭劫一事與他說了。涼翼道:“我倒知仁兒殺了天柱山的上官全幾個,原來是爲秋霞的原故。秋霞一小女子,人皆不識,怨不得沒傳她的事蹟來。也有幾年沒見過她了,歲月匆匆,遽成永別,傷憾得緊!願他們夫妻兩個地下平順,恩愛永合!”又吩咐小女道:“殺兩隻雞。看家裡有無雞蛋,若沒有,到你哥哥家裡拿幾個來,把他們兩兄弟喚來,以招待這位侄兒。”向青楓道:“我這小女,是我兩口年近半百時晚得的,今年十六歲,平日甚疼她,沒見過世面,看到你時便害羞,倒也逗人喜愛。”青楓道:“上次見她,不過十二、三歲,我等皆未諳事,只記得她像個男孩,和我與漫妹一起時,又打又鬧,不比現在。義父每從這裡回家,都會向我們兄妹說她,笑趣趣的,也挺喜愛她。小姑的名字我曉得,是叫蓉兒吧?”涼翼道:“實與孫兒說,孫兒若不嫌我家窮酸,我倒想把你這小姑許配與你,親上加親,意下如何?”青楓因敬重高戚禧,愛屋及烏,回道:“爺爺說得絲毫不差,孫兒豈不樂意?日後再來這裡與她成親罷!”又問道:“那個叫茗兒的大姑已有幾個兒女了?孩兒都多大了?”涼翼道:“初生一個男嬰,未滿月得病死了。今有兩女,大的五歲,小的三歲,尚未得子。”青楓又問:“兩位叔叔現有幾哥兒?”涼翼道:“大子承敏得一女一兒,長女十歲,小兒七歲,次子繼敏已有兩子。”說時兩兄弟已過來,大家治備酒宴,膳後各各歇下。次日涼翼又喚青楓去看高瑜,往龍水灣。高瑜也甚愛青楓,囑他來日帶高戚禧之女靈素見她,青楓應允。說了許多,至暮回來。青楓陪了蓉兒幾日,聊玩得親切,甚有情意,許諾武林大會後再來成姻,方辭別岳丈一家,北上崆峒。見到仲安掌門,遞請帖道:“請掌門八月三日前赴我具匡山共持大會,以敬武林。”仲安收帖,又點頭道:“看你衣着華麗,儀表出凡,必非泛泛之輩,你和李幫主可是有親?”青楓道:“晚生是他義侄。”仲安道:“既是貴客,定好好招待纔是!晚上齊集十五長老,十三太保,合聚酒宴,來陪小兄弟,喝個盡興。”又問道:“小兄弟說上姓名來!李幫主何時有你這位義侄?”青楓道:“晚生青楓,高戚禧之養子,自然喊李幫主爲伯父。”仲安道:“想來高大俠與李幫主爲義兄弟,聽說高大俠有子女,倒未聽說有養子女。”青楓道:“我義父只有一女靈素,方纔七歲。我青楓和舍妹柳漫是他養子女,並非他親子女。”仲安道:“出人始料。玉小兄弟勞累,先去歇歇。晚上自會叫你,以見識敝派虛尊,他們到時要邀你暢飲。”叫了一位小道士,帶青楓下去歇了。青楓方纔因見仲安神情憂鬱,問小道士道:“你家掌門陰鬱愁悶,可是有何不快之事?”道士回道:“實與小施主說了,這裡因死了一位長老,惹得掌門如此傷心。”青楓道:“難怪。而死之難逃,人之定數,旁者要想得開,不必過度傷感。”道士道:“這位長老不是病死安死的,是讓人害的。這崆峒派有了內賊,豈不懼憎憂喪?實爲門派之辱!”青楓尚驚道:“可抓到了內奸麼?竟起何因?”道士嘆道:“未得查獲,人人焚恐。此事還煩小施主莫傳說出去。”青楓道:“你崆峒派就尋不出一個智謀之士,以將此案探個清楚?”

道士道:“四道士死得突然,不明不白,道門清淨之地,他從未與人結仇,又如何猜起?”青楓道:“你說道門清淨,恐也未必,佛、道歷有不得真傳者,俗念未脫,爭權奪位者有之,勒索錢財者有之。想必你崆峒派出了這樣的人,只是暗蟲而已,未得大現。”道士道:“施主說的原有道理,那四長老倒與掌門長老緻密。可也爲了奪獲掌門之權?”青楓道:“倘真如此,平常弟子不會害他,大可是那些長老、太保了!”又問:“仲安前輩之後,何人接替掌門?”道士道:“正是四長老仲如,四長老只是原來的叫法,大家習以爲此。二長老仲泰、三長老仲相皆已仙逝,仲如實爲二長老。”青楓問道:“二長老仲如既棄,現爲二長老的又是哪個?”道士道:“原五長老仲明便是。”青楓問道:“仲明之道學精深乎?爲性若何?”道士道:“道學算不上高深,遜於掌門與仲如,其他長老也有勝他的。平時言語甚少。”青楓問:“其可有黨羽?”道士道:“也不像個結朋拉夥的人,與後入的十四、十五長老甚密。”青楓默記於心,又問:“仲如長老何時被害的?”道士道:“不久,止有半月。”青楓問:“是讓何物所殺?”道士道:“夜晚在牀讓劍刺死的。其房裡有茶,茶裡放了迷魂藥。四長老大或喝了藥茶,沉迷不醒,奸賊才得以進屋殺人。”青楓笑道:“這便好。這奸賊大或要出落了!”離了道士,復向仲安處來。仲安纔打發青楓下去,又見他出現,問道:“玉小兄弟不好好歇着,復來此處,更有何事?”青楓道:“見掌門如此憂鬱,問及小道,說是本門出了奇案。故來此有話與掌門說。”仲安道:“玉小施主既已得知,真有想法,快快說來便是。”青楓道:“依晚輩看來,此案也可說簡單,也可說不簡單。倒是掌門曾想到於此否?”仲安道:“願聞其詳。”青楓道:“古來殺人,不爲權色,便爲錢財,或因出於不平,逞一時之憤。然仲如一位清高道長,不曾結怨,也無財物,更無沾染女色之事。仲如道長將繼你之任,有貪權者懷妒恨之心,纔會殺他。”仲安道:“崆峒派自來清淨,內中從未有過爭權之事,貧道不敢思認有此!”青楓道:“你不敢想,我卻敢想。以前未有過,不可妄斷如今也沒有。”仲如問道:“依你之說倒是那些長老們有奸?”青楓道:“正是。”仲安道:“仲如之下是仲明。玉小施主認定是仲明瞭?”青楓道:“仲明未必是主兇,或有旁縱者。”仲安道:“長老們皆是得道高人,真會有此?老朽原還以爲是紅日幫之餘孽,殺人復仇來了。”青楓道:“掌門之道學精深,餘者未必如此。掌門不重權,人家卻愛權如命。掌門既已得道,閒逸灑脫,焉能丟忘江湖之險、人心之陰的古訓?還得時常提防!滑鼠遇攻,尚且裝死,何況於人憑藉智謀,內中貪心,豈會讓外人輕知?自然僞飾一番。掌門只看到他們的表相,不真知其思欲。”仲安道:“你說得倒有理,但難定事實真如你所言!即是如此,又如何讓那些罪惡難容、冠冕堂皇的長老伏之於法?”青楓道:“晚輩自有心計,巧趁此機,準能讓掌門見覺!今晚聚宴,掌門只管讓大家喝個爛醉便是,從此做文章來。”仲安道:“有何計謀?能否說與我聽?”青楓笑道:“先不可與你說,否則辦事不利。須多備些烈酒,讓人人喝醉。”仲安道:“就依你辦的。果能破獲此案,必厚重賞你!現就讓廚子起炊。”說罷,下去吩咐道廚做菜。等至黃昏,十五長老、十三太保陸續齊至,一一與青楓相見了。大家把盞言歡,行令猜枚,又說選人往具匡山赴會一事,不覺都喝了大醉,言語不清,東斜西歪。青楓仔細觀摩,倒有三人不成醉昏,稍微酣熱而已。青楓認得一個是仲明,餘外是十四、十五長老,唯恐自己看錯,及衆人走後,又問仲安道:“那臉上長痣的可是十四長老?身形長瘦的是十五長老麼?”仲安道:“然也。”青楓笑道:“果然不差。你我只等看好戲了!”

仲安問道:“如何認定是他們三個?”青楓笑道:“前我讓掌門竭力勸大家酒杯,使之醉不成形。晚輩雖飲了些酒,但心中清楚,未成大醉。從中觀察,只有三人未真醉,而又僞裝,逃不過我眼。”仲安道:“三人就是三長老,十四、十五長老了?!”青楓道:“常言做賊心虛,三人做了違心事,定不敢飲喝盡興,唯恐醉後失態,露出馬腳。晚輩正以此驗定他們三個了。掌門與我自後夜夜莫眠,窺察三位長老的行徑,如何?”仲安道:“正好,但願如意,莫惹節枝!”子時,處處熄燈,人人皆眠。青楓與仲安換了夜裝,往仲明屋上飛來,掀瓦看裡,漆黑一片。仲安道:“或已入睡了,去實基那邊看看。”又飛往實基屋上來,裡面靜黑無人。仲安道:“再去實德處看看!”落至實德屋頂,倒有燈光。兩人穩神,小心挪開一瓦,斜見仲明、實基、實德三人圍坐桌邊,細聲說話,形情詭秘。兩人屏息靜聽,語聲甚小,隱約各聽到幾言,意是有未有人生疑至三位謀殺二長老,對大長老何時下手,用何手段。實德又從箱中取出一些藥物,分給了仲明與實基。三長老和十四長老接了,又聊了幾言,別了十五長老,出門各回。實德關門,鬼鬼祟祟的看賞奇藥不止,久才熄燈入眠。青楓與仲安翻身下屋,青楓道:“剛纔情形,想必掌門都看明白了?這三個老畜生不僅害了二長老,又要害你了!掌門正有性命之憂。”掌門道:“慚愧,未想貧道一把年紀,竟不如玉小施主之見識。”青楓道:“這種卑劣之人,晚輩見聞多有。難怪掌門深守清門,久不涉江湖,未涉世道萬險,防範未然,得讓污穢摻混!”掌門道:“實不知他們得我之權,有何益處?”青楓道:“他們既可奪掌門之權,更可改道門爲俗門,棄清修之道,親人間酒色,爲所欲爲,或裂爭內門,以達己志。”掌門道:“小施主想得可謂周遠!貧道決計思料不到。”青楓道:“事已明瞭,掌門明日大膽捉拿他們便可,往死裡行刑,不怕他們不招認。若稍姑息,恐則掌門的性命也要送入奸賊之手。”仲安稱其合理合情。天一大亮,便遣了許多法武道士分捉三人。既已擒獲,仲安怒問:“三位狗膽,如何將二長老害死?從實招來。”喚人行刑。法道卻不講斯文,如狼似虎,狠命往三人身上加刑。三人果忍耐不住,只得一字一板實說。三人素有謀逆之心,且與二長老仲如不和,仲如之輕嫌更讓三人起了歹意,將**偷放仲如的茶壺,仲如中毒迷睡,實基潛入其房殺了他,後又打算算計仲安,各人有蝕容的奇藥,灑在面目上,可讓受害者雙目失明,本想野外向仲安施毒,再大打致死,丟入深谷,以哄門人,大長老不慎跌谷而死,大長老、二長老既死,掌門又未指授接任者,如此掌門之位自然落在三長老仲明之手。如意算盤尚打成了一半,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讓青楓猜悉,將案情弄了水落石出。

仲安因青楓之功,將身上的光白玉帶解送了他,又道:“區區小禮,權且收下,及敝派赴會之日,再向李幫主言謝。”青楓辭別仲安,回具匡山來,將見聞都與李平度說了。李平度又吩咐他去天柱山一趟。青楓拿請帖去了,馳了一日,至一小集上,下馬買來幾個燒餅充飢,緩緩而行。眼前圍了一羣人,喧鬧個不住。青楓湊上。一夥江湖賣藝的,取悅行人,玩耍寶劍。那寶劍甚是瑰麗,明淨新亮,巧奪天工,將一塊硬鐵,斬成數花,如切菜一般,割膚出血,沾在劍身,竟成渾圓,滴落不下。行人皆拍掌稱絕,更有來者看賞,越圍越多。主人玩畢,向觀者討錢。及人羣漸散,卻見一干人黨,湊近衆藝人,要搶寶劍,大打出手。藝人打不過那些無賴,竟讓他們搶走了寶劍。青楓自恃藝高,將來者擋住道:“我青楓在此,豈能容這不平之事!將寶劍留下,方饒過爾等。”來者欺他一個少年,二話不說,劈頭蓋臉的便往青楓身上打。青楓盛怒,狠鬥來客。那些人怎是青楓的敵手,被打得骨酸腳軟,方知厲害,丟下寶劍逃了。青楓拾起寶劍,驚見柄頭雕刻一蛇,交付藝人道:“請問足下,這寶劍可是稱做白蛇劍的麼?”藝人謝了青楓,回道:“實與少俠說了,我等並不知它名號,十幾年前從一位姑娘手裡買來,也沒告訴我是什麼劍。”青楓道:“那姑娘必定是一個絕代佳人?!”藝人道:“正如少俠說的,我等從未見過那般美貌的女子!她可是你親戚?”青楓不答,只顧歡喜,看了寶劍半晌道:“晚輩有個主意,要用我的寶物換你的寶劍,前輩可否答允?”藝人哪能不允,說道:“這寶劍既是少俠的家物,換回去正可,在下豈會不允?”青楓道:“現寶物不在身邊,八月三日河北具匡山有武林大會,我自在那處,足下可否往那裡找我?”藝人道:“足下是君子,誠心與我換寶,在下亦謝足下拔刀相助,必去河北找你!”青楓道:“此地不能久留,快些走遠了,以防他們再來尋你,我和你們一塊上路罷!”衆藝人遂跟了青楓,一同趕行。青楓又問:“前輩都是行走江湖的人,豈能不知不可輕現寶物,以防意外?”藝人道:“在下焉不明白?只是生計所迫,我等技藝有限,故伎重演,人家都不愛看,看了也不給錢,也無它法,在小集上獻出寶劍來,以乞錢財,不想那偏僻處也有亂賊出現!”青楓道:“日後更要小心!”行了數十里,藝人問道:“少俠欲往何處?”青楓道:“廬州天拄山。”藝人道:“禍地已遠,就此別過。我等往河北去,武林大會再與少俠相見。”雙方辭別。已是黑夜,前後皆無客棧,青楓只得找了一戶人家,付於銀錢,託靠過夜。吃了些剩飯,洗個腳,倒在塌上便睡。不覺睡到三更,被一陣雜鬧聲吵醒,外面又有許多火光。青楓仔細辨聽,似是打劫的夥盜。急起身穿衣,入中堂來。夫婦亦被驚醒,知是來了強盜,將銀錢都藏了隱秘處,見青楓起牀,也來中堂見青楓道:“外面吵鬧,必是來了強盜,客官身上有無銀子?儘快找一個所在藏好了,以免搶走。”青楓問道:“這裡常來匪盜麼?”

男人道:“近來出現這夥盜賊,隔三差五地來此搶奪。官府力捕,未曾抓獲。客官晦運,今夜讓你碰上了!”青楓只管開門出去,走迎那夥匪徒,定睛一看,不是下午集上遇到的一羣人麼?遂雷喝道:“匪賊如此囂張,結夥打劫良舍,目無天法,孰無可忍,看我教訓來!”衆匪認得青楓,倒黴又碰到他,個個懼怕,向他討饒。青楓道:“識相的將贓物歸還原主,快些離開,再莫讓我遇上你們!”衆匪乖乖掏出贓物,各還原主。男人知道青楓是有些本領的,向青楓道:“小兄弟切莫放過他們,你一走,他們復來。不如將其押交官府,永絕此地後患,亦立一功,有領賞錢。”衆匪一聽,俱跪拜在地,磕頭如搗蒜,求道:“我等皆無家無財之人,迫於無奈,才做起盜賊的勾當。少俠只要放過我們,不交給衙門,我等皆可立誓,永不爲盜。”說罷,個個發誓。青楓見他說得真切,知其言非虛,默語:“這些人也有苦處,竟是做賊的命!我放他們不是,不放他們又不是,何必要他們聲勢來?”思索一會,倒生一計,道:“你們既無家業,我引你們尋託幾個地方,天柱山門下弟子近萬,如若其肯收納,就做齊天派的弟子!不然投我伯父李平度的子隱幫。日後我南去武夷,收徒傳藝,若肯投我,此亦爲善。”衆匪道:“我等皆願跟隨少俠。”青楓道:“痛快,往後同心協力,一起出頭。”人人拍手稱讚,以爲快事。各各入眠,天亮醒來。青楓帶了衆徒,續往天柱山行。走了數日,至廬州城,來見吳藍伍。伯侄相見,分外歡喜。藍伍吩咐傭人擺茶,一婦人端茶過來。青楓認得,問藍伍道:“這位嬸子似曾熟悉,卻記不起她的來歷。”藍伍道:“原寄容的妻子便是。”青楓才猛然憶悟,道:“其留一兒,仍在此否?”藍伍道:“放在她孃家了。”青楓又問道:“新元哥哥在何處?”藍伍道:“**劈柴。”青楓道:“待我去看看。”進**,見一青年俯身事刀,劈了不少柴木,近前喊聲:“新元哥哥。”新元仰首,見是青楓,回道:“原來是玉兄弟,何時來的?真個越發英俊,險些認不出。”青楓道:“來日小弟成姻,求哥哥赴我喜宴。”新元道:“真快,我定隨你伯叔們趕賀。”向青楓一笑。青楓道:“做事勞累,進去喝杯茶罷!”新元道:“不用了,剛剛喝過。”青楓回去捧一杯茶來,遞與新元。復入廳堂,又對藍伍道:“新元叔叔和那位嬸子都能順伯父之意否?我李伯要舉辦武林大會,遣我送請帖來天柱山。侄兒力輔李伯之後,要去峨眉成姻,請伯父和各位叔叔去爲我賀喜!”藍伍道:“那些猖男猖女,自莫說它。侄兒喜結良緣,做伯父的必去無疑,日後還要抱孫子,做爺爺。”又見青楓領了許多人,道:“這些壯士,都是侄兒你邀去武林大會的吧?”青楓道:“這些兄弟與我素昧平生,路上有緣,得以結義,以後是跟我創業的。侄兒奔波,領帶不便,權置伯父宅下,來日轉返,將他們帶去武夷。”藍伍道:“也好,這些壯士只管在家舍吃用便是。我和你叔叔們素愛好漢,必善待他們。”誰知一席話讓那些人物聽去了,向青楓戲道:“師傅冷淡我等了吧!師傅結緣,何不讓我等去喝酒,以盡爲徒之孝。”青楓道:“列位誤會我了。在下見列位連日奔波,太過辛勞,在此歇息正好。這次錯過無妨,往後也可喝到我的喜酒。在此養好身子之後,還是等我來接你們罷!”又向藍伍道:“前些日子,路上巧遇江湖賣藝的,持一把白蛇寶劍。我知它是何姨的珍寶,求其交換,商議妥善。等我赴會完婚後,拿它外鞘懸於何姨之靈位上,以乞陰魂時時見它,得歸己有。再將利刃帶給我父靈前,配以英寶,遂他生前之志,亦永銘記何姨,不負其愛。只是我父爲人太好,好中有錯。”藍伍道:“侄兒這話,倒讓伯父想起三娘曾說過寶劍的事,好像也叫做白蛇劍。你此次際遇,算是交上佳運,對得住你父和你何姨了。”說了許多,青楓又見陪常西頌、羅離體、張名利、陸今明,未曾見到萬陸光,說是回老家了。住了幾日,策馬趕天柱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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