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天色靜好。焱武軍的答應早早便熱鬧非凡。諸多軍士全身披掛。人喊馬嘶。頗有秣馬厲兵的意思。
佔地上百畝的大校場早已經過了灑掃。場邊旗幟林立。碩大的龍皮鼓已經立起來。
點將臺上。都指揮使杜成責金刀大馬地跨坐着。宗儲和徐寧也是一身戎裝。相伴左右。
昨夜幕僚來通報之後。杜成責便放了一百二十個心。
宗儲和徐寧並沒有拒絕檢閱。幕僚獻上焱武軍的兵籍冊和一應文書。宗儲也只是掃視了一眼。隨便點了幾個營團。作爲今日檢閱的目標。
焱武軍明面上有二萬餘官兵。但實則只有七八千的實際人數。宗儲雖然只是隨意點了幾個營團。可若真按照他抽查的營團來檢閱。根本就湊不夠那麼多人。
這裡面有些死傷瞞報。有些老弱殘兵。有些已經離開軍營去做些私下的勾當。十個裡頭有三五個留在軍營已經不錯了。
而且焱武軍平日裡缺少訓練。軍士都做生意去了。能夠充門面的也就只有杜成責專門訓練的那三千儀仗。
即便宗儲點了名。抽查這些營團。可杜成責還是責令儀仗營團上了校場。
這一時間喊殺之聲震徹天地。馬軍步軍弓兵刀牌手流水價兒穿梭於校場之上。陣容強大而肅殺。動作整齊劃一。士氣如虹吞天地。看得人熱血沸騰。連他自己都被這種假象震懾了一番。若非對這支儀仗知根知底。他還真以爲能夠憑藉着幾千精兵。就把燕雲十六州給收回來了。
杜成責也是有眼力的人。昨日見得宗儲和徐寧身邊跟着兩個年輕人。心裡也留意了一下。見得兩個年輕人一臉的激動。也知道自己的門面工程奏效了。
所以今日不禁朝趙文瑄和趙如靖兩人偷來了隱秘的目光。
今日的場面可比昨天要氣派太多。然而兩位年輕人卻全然沒有欣喜和狂熱。只是冷眼而視。非但沒有震撼的表情。反而有些慍怒。
趙文瑄和趙如靖何止慍怒。他們感受到了深深的恥辱。
他們是天家貴胄。皇家血脈。這份尊貴是與生俱來的。是長在骨子裡的。
在他們看來。無論焱武軍還是地方上的官員。都是他趙家的僕從奴婢。是要捍衛趙家天下的重要力量。
即便他們的父輩已經遠離了政治核心。不再參與這些政務和軍事。可作爲後輩。他們仍舊有着無限的可能。
趙漢青之所以讓自己的幼子上京。除了讓官家放心之外。還有着一個極其深遠的考量。
當今官家雖然春秋正盛。但也有四十五歲了。然而子嗣不旺。生了八個女兒。只活下來兩個。兒子更是一個都沒有。
當今皇帝陛下沒有兒子。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偌大的大焱皇朝。將面臨着後繼無人的尷尬局面。
按照大焱皇家的慣例。如果官家一直沒能生出繼承皇位的兒子來。那麼就只能從幾位藩王的子嗣之中過繼男丁。冊封皇太子。以繼大統。
這是官家極其不願意看到。卻又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情。
因爲遲遲沒有冊立皇太子。文官集團早不知上疏了多少次。有些言官甚至罵官家留戀皇位。置大焱國運而不顧。大罵官家爲了一己之私。要禍害大焱的千秋萬載。
官家頂不住文官們的壓力。已經有意從諸位皇兄弟裡面。挑選才華出衆的王子。進京面聖。或許能夠從中物色到適合冊立皇太子的人選。
這是皇家秘事。尋常官員自然無從知曉。但蘇牧卻是從後世穿越而來。大焱的情況雖然跟大宋類似。卻有很大的出入。
在後世歷史上。趙劼是有兒子的。並沒有出現這種尷尬的境地。但趙劼之前的幾任大宋皇帝。卻曾經出現過這樣的狀況。
所以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段歷史。也想到了官家對這種尷尬場面的處置方法。
這也是他爲何讓趙文瑄與趙如靖走得親近。並對他們提供無私幫助和培養的原因。
因爲這兩位。極有可能會成爲今後官家冊立的皇太子。
雖然大焱這段歷史與宋的有着明顯出入。許多地方截然不同。但趙如靖也收到了上京面聖的密旨。與趙文瑄相攜入京。這就讓蘇牧更加篤定自己的想法。
這些事情沒人知道。但趙文瑄和趙如靖卻是心知肚明的。
這也是他們爲何要進入焱武軍來看一看的原因。在入京面聖之後。官家的奏對之時。如果他們能夠標新立異。提出一些實質性的問題和解答來。必定能夠領先其他的王子。
然而他們看到的卻是焱武軍的腐爛不堪。看到都指揮使杜成責對他們的隱瞞和戲弄。
他們也是參與了蘇牧與宗儲等人的議論的。他們也知道軍隊跟世家有着糾纏不清的關係。
更知曉世家和倭寇。還有龍揚山這樣的江湖堂口的牽扯。特別是趙如靖。他的根就在江寧。他很清楚沿海百姓遭受了倭寇如何的摧殘和毒害。
這江寧可是他父王的封地。他們殘害的都是父王的百姓。世家們敲骨吸髓。壓榨的都是他父王的基業啊。
所以當他看到校場上的焱武軍。看着他們如同臺上的丑角戲子一般賣力的表演。他的心裡邊一陣陣的反胃。
早在昨夜。宗儲和徐寧便吩咐身邊二百餘的親衛。帶着趙文瑄和趙如靖。將焱武軍的營房清查了一遍。
雖然足足耗費了一夜的時間。但照着兵籍冊按圖索驥。一百多營房卻是十室九空。
既然宗儲隨意抽查的人都不在。這校場上的又是些什麼人。都指揮使大人這般做法。豈非弄虛作假。欺君罔上。
宗儲和徐寧雖無欽差之名。卻有欽差之實。杜成責連宗儲和徐寧都敢欺瞞。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更讓人好笑的是。杜成責此時洋洋得意。心裡還在爲宗儲和徐寧的低頭而感到自滿。自以爲宗儲和徐寧同樣檢閱。就是對他的妥協。
豈不知宗儲和徐寧只不過是在冷眼看耍猴罷了。
“杜指揮。我焱武軍果是訓練有素。軍容整肅。讓人佩服啊”宗儲呵呵一笑。指着塵頭飛揚的大校場。朝杜成責讚道。
杜成責也是哈哈大笑。朝北抱拳道:“此皆賴天恩浩蕩。當今官家仁厚而光大。我等將校又豈能尸位素餐。孩兒們日夜操練。敢不把自家隊伍給拉扯起來。”
趙文瑄和趙如靖見得杜成責竟然恬不知恥。早已火冒三丈。若非他們是微服私訪。藩王宗親又不得干涉政事。他們早就將杜成責這死奴婢給砍了。
年輕人血氣方剛。又是野心勃勃的時候。心裡更是知道自己有爭奪皇太子之位的資格。權力的慾望極度膨脹。若沒有適合的引導。讓他們將這股怒火發泄出來。即便以後真的冊封成了皇太子。也只不過是百姓之禍罷了。
蘇牧正是擔心這一點。纔有意將趙文瑄和趙如靖這兩位最有可能成爲皇太子人選的。拉到自己這邊來。將他們的怒火。引導到諸如杜成責這樣的國家蛀蟲身上。
宗儲察言觀色。知道自己再不發作。這兩位就要跳出來了。當即冷笑着朝杜成責說道。
“杜指揮果是忠心體國。只是昨夜本座點選的虎頭營、飛鷹營、雪豹營等一十三營。卻不知在不在校場之上。行伍之中。”
杜成責一聽這話。頓時警惕起來。色厲內荏地沉聲道:“宗監軍何出此言。檢閱軍士自然要照着規矩來辦。莫不成本指揮還會無中生有不成。監軍說話可要負責任的。本指揮雖然寬容能忍。但也不接受別個兒潑老子髒水。”
宗儲瞥了杜成責一眼。心說這人在西軍裡打滾了這麼多年。到了江寧才幾年。便墮落到這種地步。心性沒長進不說。竟然變得如此愚不可及。
想到這裡。宗儲也是暗自在心裡謹記。怕今後自己也步了杜成責的後塵。偷偷在袍角打了個結。以提醒自己不要被江寧的風月侵蝕了軍中男兒漢的骨氣和血性。
心思已定。宗儲稍稍擡手。身後的親衛便遞上來一本名冊。宗儲將名冊輕輕放在桌上。推到了杜成責的面前來。
“這是宗某點選那幾個營團的實際人數。裡面到底有多少出入。想必杜指揮心知肚明。還是將校場上的猴兒們都撤了吧。”
杜成責一見這名冊。心頭頓時一涼。臉色蒼白起來。他剛剛還說孩兒們日夜操練。宗儲口音改了一下。孩兒們就變成了猴兒們。很顯然。宗儲已經知道了這些。並打算與他站在對立面上了。
“這是宣戰啊。”杜成責如是想到。卻扭頭惡狠狠地盯了幕僚一眼。
那幕僚也是有苦說不出。昨夜得了宗儲的準信之後。還以爲宗儲和徐寧是個軟骨頭。便安心歇息去了。
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腐朽生活。與嬌妻美妾大被同眠。醒來的時候腰痠腿痛。骨髓都被榨乾了。哪裡知曉宗儲的親衛已經將營房翻了個遍。
這些個軍士早就沒了規矩。即便發現了被抽查。也以爲有上頭的杜指揮頂着。再者軍營之中的人本就不多。有一些有心上報的。卻又一層層給拖延了下來。
直到今日早上。正打算要稟報指揮使。軍營卻又因爲檢閱而戒嚴了。上官們一個個準備校閱。忙得焦頭爛額。這天大的事情。竟然就被耽擱了。
由此也可看出。焱武軍乃至大焱的其他軍隊。已經爛到了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