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江南聽起來像是文人士子雅聚飲宴之地,實則卻是北地漢兒最喜歡光顧的一處酒樓。
這酒樓在江寧府也是頗有名氣,蓋因此酒樓又名半月樓。
何謂半月樓。
原來這酒樓沒半個月就到官府簽押房一次,目的是爲了更改酒樓主人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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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玉江南有些讓人不可思議的特色,酒樓沒有固定的主人,任由北地漢兒爭奪,誰最後奪得酒樓,誰就是酒樓的主人。
正是因爲這酒樓充滿了北地男兒的生存法則,與溫婉疲軟的江南風氣格格不入,才成爲了北地漢兒在南朝的一處“淨土”,江南人氏極少出入這座酒樓。
眼下玉江南便毫無徵兆地掀起了一場混戰,燕青適逢其會,也是叫苦不迭,沒想到隔壁間突然撞進來的漢子,會將自己也捲入了這場惡戰之中。
身邊的長隨都是狠辣的暗察子,身手自然不在話下,燕青又是技擊小宗師,常年在刀頭上打滾,根本就不怵這等場面。
但見隔壁包間的貂額女人一聲令下,五名北地彪形大漢便猛虎下山一般撲殺而來。
他們氣勢凌人,連隔離包間的屏風都如同紙皮一般撞開,木屑漫天飛舞之中,爲首一條好漢便一拳轟向了燕青。
那貂額女子冷笑連連,因爲她很清楚自己手下的實力,漫說燕青這等瘦竹竿一般的身材,便是三五個大焱軍漢子,都拼不過自家打手。
然而她的笑容眨眼間便凝固了,因爲燕青面不改色,待得那漢子一拳逼近,不退反進,欺身而上,一把就抓住那漢子的褲腰帶,如同螞蟻搬石頭一般,竟然硬生生將那漢子舉起來,而後沙包一般砸了回來。
貂額女子雙眸怒睜,驚駭之色爬上臉面,身邊的護衛心知接不下那大漢,便拉着貂額女子往旁邊躲閃。
這纔剛剛躲開,那大漢便砸在了餐桌上,結實的紅木桌案頓時化爲齏粉,杯盤碟盞如碎玉般四處濺射。
這廂驚魂甫定,燕青已經踏踏踏追擊過來,抓起一把筷子便雨線般撒將開,內勁的催動之下,那筷箸如同一根根鐵弩箭,有兩個不自量力的漢子伸手硬接,卻被筷箸刺穿了手掌和手臂。
貂額女子面色大變,此時才知曉提到了鐵板,小看了這細皮嫩肉的江南小哥子。
燕青一不做二不休,靈蛇出洞一般,藉助筷箸的掩護,呼吸間便衝到前面來,三五拳腳下去,那些漢子紛紛從二樓跌落下去。
樓下大堂本來就是一片混戰,又蔓延到了二樓來,見着一個漢家郎在二樓逞威,北地漢兒們便臨時結盟,安內必先攘外,竟然一同涌向了燕青。
“呸。晦氣。”
燕青見得人頭攢動,都往二樓上擁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當機立斷便攻向了那貂額女子。
且先不論自己是否運氣好到天上掉下個契丹妹,單說這等局勢之下,再沒有任何法子能夠比擒賊先擒王更加好用。
貂額女子身邊的衛士沒能撐得過三五回合就全部被燕青打落樓下,她也是心頭大駭,但出生遼國大草原的女人,又豈是嬌柔嫵媚無病的江南秀女所能相比,但見她抽出腰間彎刀來,竟然主動攻向了燕青。
“好個北遼母狗子,且讓你看看小乙哥辣手摧花的手段。”燕青心中暗自叫好,揉身而上,故技重施,躲開當頭一刀,就要抓向那貂額女子的褲腰帶。
然而大草原上的契丹人最是好鬥,江南的孩子還在搖頭晃腦揹着“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千字文之時,人契丹的孩子已經開始在草原上相撲廝鬥。
這貂額女人對這樣的招式顯然已經見慣不怪,在那樣的環境下生存,女人們對褲腰帶可是很敏感的,若受不住褲腰帶,只能讓男人搶佔了起,還沒處說理,若你能夠將欲行不軌的男人打得滿地找牙,那纔是女中豪傑。
見得燕青要來抓自己的褲腰帶,貂額女人卻不防守,而是一個頭槌便撞向了燕青的額頭,端的是剛烈之極。
若讓她撞結實了,燕青的腦瓜子即便不頭破血流,起碼也要昏頭轉向,然而燕青卻是嘿嘿一笑,左手輕輕壓在女子的貂額之上,右手從褲腰帶往上移,在她的胸前推了一把,藉助反彈之力,輕輕巧巧從她的頭上越了過去,繞到了她的身後。
這貂額女子雖然是北地烈馬,高大豐腴,北地男女觀念又很是開放,沒有太多男女之防,然而被燕青這麼個江南瘦小子欺負,卻是丟人到了極點。
她正羞憤難當,燕青已經繞到了她的背後,死死環住她那緊緻結實,韌性十足的腰肢,雙腳如老樹盤根,穩紮在地上,沉喝一聲,一記倒拔垂楊柳,便將貂額女子往後摔了出去。
那女人在半空之中飛出去,心頭驚駭到了極點,不是說南朝的男人最沒用,不是說他們都喜歡搞憐香惜玉那一套麼。
燕青並沒有給她任何機會,因爲從對打之後他就已經確定,這女人絕非他想要找的簫神女,不是因爲她的武藝太次,而是因爲她身邊的親衛太過沒用。
能夠與一路轉運使郭正文,還有江南世家豪族做生意的人,必定是身份緊要的大人物,身邊豈能安置幾個這麼爛番薯醜鳥蛋當護衛。
既然不是簫神女,也不需要搞不打不相識那一套,正要藉助這貂額女子,讓自己正式在北地行商的圈子裡,打出一片名頭來。
他固知北地民風彪悍,強者爲尊,只要你以勇力戰勝對方,就能夠獲得別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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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將出去,那貂額女子便砸爛了窗格,從二樓窗戶摔落了下去,那尖利的驚叫,竟然將整個混戰的場面都給震住了。
這些北地漢子許是知曉那貂額女子的身份,見得燕青竟然敢對她動手,便一個個停了下來,如見到了怪物一般盯着燕青。
燕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對此無動於衷,往窗下掃了一眼,那女人四仰八叉趴在地上,身下一灘血跡慢慢滲出來,流成一條條紅溪,總之是生死不曉。
他也不以爲意,撿了一條完好的條凳,衣袖拂了拂灰塵,便坐了下來,朝大堂下面的人平靜地吩咐道。
“來壺酒,切點醬肉上來。”
玉江南的掌櫃早就被打趴了,幾個店小二見得燕青如此蠻霸,暗自嚥了咽口水,便默默地將東西都端了上來。
“吶,玉江南的規矩大家都懂,明兒咱就到江寧府走一遭,把過戶給辦了,今兒酒水半價,願意留下來坐坐的就給老子坐下,不樂意的就趕緊滾吧。”
燕青此言一出,大堂之中自然有人不服,就要上來再廝殺一番,這才衝到樓梯上,燕青雙眸一冷,眼角瞥了一眼,隨手甩了一袖,爲首的漢子眉心處便多了一根無尾袖箭,仰頭倒下,咕嚕嚕滾回到了大堂。
“嘶。”
大堂內頓時響起一陣陣倒抽涼氣的聲音,這玉江南雖然是北地行商的落腳之處,江寧府也不太管教,頗有法外之地的意思,可畢竟也是江寧府的地界,在這裡打打鬧鬧人官府還能睜眼閉眼,背地裡殺人越貨,沉屍秦淮河也沒二話可說,然則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這麼明目張膽地殺人立威,這燕青要不是個不曉事體的愣頭青,那便是後臺強硬的豪強了。
諸人見得燕青對玉江南知根知底,打鬥廝殺又是熟門熟路,自然不可能是愣頭青,當場就縮了。
有些人忌憚燕青的實力,倒是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而也有人憤憤地抽出暗刃,打算再次動手。
燕青既然爲了殺一儆百,自然要做就做絕,當即朝下面冷聲道:“那誰,有人收屍沒有,沒人收屍就拖到後廚,明兒招牌菜可就是臊子肉了。”
此言一出,全場再次震驚,即便是兇蠻的遼人,以及更北邊的蒙古人或者女真人,也都沒有烹煮人肉這麼血腥生蠻的行徑啊。
這人便是這樣,講道理的怕耍橫的,耍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啥。不要命的怕不是人的。
燕青這麼一說,便有人忍氣吞聲,默默地將那人屍首給擡了出去,燕青身邊那倆暗察子早就嚇得黑臉煞白,他們好歹也是生裡死裡打過滾的人,何曾見過這等場面。
玉江南也就這麼安靜了下來,有人服氣,有人故作鎮靜,有人伺機襲殺,跑堂小廝雖然仍舊忙忙碌碌,但酒樓裡仍舊劍拔弩張,燕青卻自斟自飲悠然自得,氛圍實在詭異得緊。
正當此時,酒樓大門外卻是走進來一羣人。
這玉江南隔三差五就要大鬧一回,周遭的地面早已習慣了,但凡聽到響動,尋常人是不敢靠近的,即便是官府的公差,也不過事後來遊走一番,意思意思,新掌櫃會識趣地塞些錢財,幾乎成了慣例。
無論是何種情況,這酒樓一旦發生爭鬥,要麼豎着逃出去,要麼被橫着擡出去,極少見過還敢大搖大擺走進來的。
但見得這羣人扛着一條屍,輕輕放在了大堂的桌子上,正是那貂額女子的屍首。
六七個沉默不語,目光凌厲的漢子,簇擁着一個彪悍高大,身穿獸皮的草原野人,那野人的肩頭,卻坐着一個穿着豹皮衣的嬌小女子。
“誰殺了我的人,給我滾出來。”
這女子用的是契丹語,北地的行商大多聽得懂,頓時一個個臉色發青,都低下了頭去。
也有膽大的,將目光都投向了二樓的燕青。
雖然燕青聽不懂契丹話,但見得這些人出現,又搬出那貂額女子的屍首,便明白過來,人尋仇來了。
不過他卻只是冷哼一聲,夾了一塊多汁的醬肉,放在嘴裡輕輕嚼着,斜眼往下掃了一下,正好與那野人肩上的豹皮衣女人對了一眼。
“砍死他。”那女人如是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