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涼,蘇牧的院落之中,院門仍舊是官匪雙方爭奪衝突的要塞關節,石寶雖然勇猛,卻被餘海偕同三五個好手糾纏着,其餘歹人見龍首被圍,軍師又不知所蹤,一下子也便沒有了主心骨。
官差這邊對圍殺盜賊有着極爲豐富的經驗,這些人手都是百裡挑一的公門中人,捕快裡的老手,一時間將捕網和牛皮繩套等各色絆子都甩將出去!
石寶並未哇哇怪叫,反而異常地沉着,滿面鐵血堅毅,手中朴刀早已捲刃缺裂,完全倚仗一身勇力來苦苦支撐,然而數次突擊卻是求脫不得。
喬道清沒有走出院子,石寶也能夠猜到喬道清的意圖,對於這位手眼通天的詭異軍師,他還是比較信賴,之所以與官兵糾纏苦戰,石寶也未嘗沒有替喬道清拖延時間的原因。
然而喬道清遲遲未歸,說不得已經中途生變,石寶若再逗留,說不得所有人都走不掉了!
“兒郎們,扯乎也!”石寶一聲爆喝,震得諸人耳膜生疼,諸多匪寇皆知事不可爲,當即四處衝突,急欲逃生,作那鳥獸散去。
可正當此時,一道黑影卻是繞到了官兵們的後方來,看那熟悉的黑色斗篷,石寶頓時心頭驚喜,那可不就是軍師幻魔君喬道清麼!
然則那黑影臨近之後,斗篷緩緩分開,露出的卻是一張年輕的面孔,並非那幻魔君,而是此行的獵物,蘇牧!
“怎麼可能!軍師的法寶道袍怎會落入他手!莫不成軍師已然折戟!!!”
蘇牧的出現讓石寶等人心頭大駭,他適時地將斗篷張開來,也不打話,若開口便是喬道清已授首伏誅或是束手就擒,石寶等人心頭也有個底,可他卻偏偏一言不發,石寶等人不曉得喬道清生死,一時間便出現了動搖和無助!
不得不說,蘇牧對人心的拿捏儼然到了極致,也正是這看似簡單的沉默,卻讓石寶等人心旌動搖,餘海和諸多捕手抓住機會,收攏了包圍圈子,竟然將石寶等人困在了院落之中!
弓手們見得時機到來,又豈能放過,當即攀上牆頭,彎弓搭箭,就要將石寶等人射死在院落之中!
關鍵時刻,石寶無奈咬牙,朝弟兄們揮手道:“退到房裡!快退到房裡!”
這些個匪寇直以爲失了喬道清,心神大亂,聽到石寶的命令,當即爭先恐後往蘇牧的房間裡躲。
然而第一個衝入房門的匪寇剛剛踏上地板,那地板卻喀嚓一聲響,對面屏風處陡然射出三支無尾箭矢來,噗嗤一聲便洞穿了他的胸膛!
由於諸人爭相涌入房間,另外兩支箭也沒有浪費,一支正中一名匪寇的臉頰,而另一支則從人縫之中穿了過去,射爛了一名匪徒的半個耳垂,而後射入石寶的肩頭!
也該是石寶時運不濟,若放了尋常處,這等箭矢他也是躲得過去的,然而此時弟兄們擁擠在一處,誰能想到蘇牧竟然會在居室裡設置這麼多的機關!
蘇牧也是暗喜不已,這房間裡的機關對喬道清沒有起到作用,沒想到卻歪打正着,將石寶給射傷了!
這些個匪寇見得房中機關重重,前面的弟兄已經被射死射傷,可謂前有狼後有虎,一時間進退不得,心頭大駭不已,只覺今夜小命將休矣!
石寶也是一方豪傑,臨危竟是不亂,刀頭一轉,掃斷肩頭箭桿,而後單手抓住門扇,爆喝一聲,居然將半扇門板給拆了下來,當成了盾牌,遮擋在前方,再度衝回院落,朝弟兄們喊道:“且隨哥哥死命殺將出去!”
弓手們也沒想到這莽漢如此驍勇,然則這些個匪寇已然被打得七零八落,如今便是彀中之物,又豈能讓他們全身而退!
“放箭!”
餘海一聲令下,牆頭的弓手嗡嗡鬆弦,白羽咻咻破空而來,咄咄釘在門板之上,石寶身周遊俠兒紛紛揮舞刀劍將箭矢掃落,也有不幸中箭者,登時撲倒於地,慘叫連連。
石寶眼呲欲裂,咬碎鋼牙,如那發狂的犀牛,龍象之力陡然暴發,頂着箭雨急行數步,而後咚咚咚狂奔起來,每一步必定將腳下地板磚踏碎!
“嗨!”
石寶冷喝一聲,擲地有聲,而後凝聚全身氣力,雙腳撼動大地脈搏,竟然用肩頭硬生生往院牆上撞去!
“轟!”
蘇牧院落的牆壁雖然只是土牆,但卻頗有厚度,石寶以血肉之軀衝撞院牆,竟然將大片院牆撞開一個缺口,碎屑四濺,延誤橫飛,牆頭的弓手紛紛掉落下來,狼狽不堪,卻被石寶以及接踵而至的少數匪寇屠殺了一場!
見得此狀,蘇牧也是暗自心驚,這石寶乃是訓練營的最強者出身,本身武藝自不用說,他也是少數幾個並不需要蘇牧扶持,便能夠在訓練營之中打出自己一片天地的強者。
以蘇牧對石寶的認知,這個莽漢還不至於強悍至斯,說不得加入了方臘的行伍之後,得了方臘什麼指點,這才變得如此的恐怖了!
戰鬥至此,雙方皆有大損傷,然而餘海這邊畢竟佔了人數優勢,蘇牧又將匪寇的另一個主心骨幻魔君喬道清給處理掉了,這石寶也是迴天乏力。
奈何石寶真真是勇武過人,居然憑藉一己之力撞破了院牆,此番帶着剩下的三五個好手,拼了命往外逃竄。
也虧得蘇牧早有囑託,蘇瑜好生囑託下去,蘇府的人一個個關門閉鎖,否則任這些匪寇一路屠殺過去,說不得整個蘇府都要遭受塗炭之危了!
餘海此戰殺傷匪寇十餘人,全部就地俘獲,總算是一雪前恥,只要將石寶這等匪首抓住,便能竟得全功,眼下也是糾集了一干好手,大肆追繳餘孽去了。
蘇牧自不便施展身手,以免把柄落到了餘海手中,至於那斗篷,到時若餘海問起,大不了便推說喬道清潛入房間行刺,被機關打傷,落下這斗篷便是了。
餘海如今有大功在手,而這份功勞皆賴於蘇牧,這些許小細節,相信他也不會再追問下去,再者讓喬道清逃脫,差點將蘇牧刺死,這本就是他的疏忽,作爲多年的老捕頭,餘海也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見得大戰逐漸平息,蘇牧也是收了那斗篷,看着留下來的官差收拾殘局,走到院落之中,卻發現院落陰暗的一角縮着一團黑影,走過去一看,那黑影陡然跳將起來,跪在地上,臉面都貼着地面,不斷哀求着:“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蘇牧將手中燈籠稍稍挑起,光圈之下,見得蘇清綏趴伏在地上,跟一條垂死的老狗一般。
蘇清綏之所以出現在這裡,蘇牧用屁股都能想地出來,這位堂哥大抵是淪爲帶路黨了。
他本就對蘇清綏沒有半分好感,此番見得蘇清綏沒有半點文人骨氣,面上也沒太多表情,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蘇牧也懶得跟他計較。
倒是官差來報,說是二房住宅的偏院出現了傷亡,一名女眷被賊匪所殺,蘇牧讓人將蘇清綏帶上,很快便來到了二房。
蘇常源畢竟是二房的一家之主,風聲停歇之後便出來主持工作,見得自己的小妾被殺,頓時悲從中來,老淚縱橫,口中還兀自咒罵着,也不知這小妾怎地就引起了賊匪的注意,深更半夜不睡覺,亮着燈作甚。
好在這些賊匪沒有多做停留,否則玷污了小妾的身子,他蘇常源的名聲也要受到損害。
蘇常源這等小齷蹉的心思自然逃不過蘇牧的眼睛,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們而言,名節很多時候確實比生死還重要,這事情也是無可厚非的。
可當家中女僕搬動那小妾的屍身之時,卻掉出一塊玉佩來,蘇常源撿起一看,臉色頓時鐵青,悲傷的表情凝固了一瞬,而後變得陰冷無比,下意識便朝兒子蘇清綏這邊投射了過來!
蘇清綏驚魂甫定,全身顫慄不止,褲襠騷臭難當,早已狼狽不堪,此時察覺到父親的目光,又看到父親手中的玉佩,知曉東窗事發,便只是埋頭下去,不再言語。
蘇常源生怕家醜外揚,只是將玉佩收了起來,狠狠地瞪了蘇牧一眼,便下去招呼下人做事了。
“若非蘇牧這禍根在招惹賊匪,我蘇家又怎會遭此大難!”蘇常源幾乎發自本能就將事情都推到了蘇牧的身上。
這自然也是蘇清綏心裡頭的想法,只可惜現在的他如那驚弓之鳥,還未回過神來,連恨蘇牧都做不到罷了。
蘇府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餘海能否追捕到石寶以及那三五個餘孽,還需要等待消息。
蘇牧早已將彩兒丫頭也送到了陸家那邊去,此時雖然已經深夜,但想着喬道清還在那邊,待得官差將現場都措置妥當,送走了這些公人之後,蘇牧便來到了陸家。
陸老漢只是悶悶地坐在院落裡,雙膝之上平放着那杆白臘大槍,滿是老繭的手輕輕撫摸着光滑的槍桿,陷入了早年的回憶之中。
見得蘇牧前來,老人家只是點頭示意了一下,蘇牧也不好多說什麼,點點頭便到陸青花這邊來探望彩兒。
陸青花似乎受到了驚嚇,又或許是因爲紅蓮姑娘的離開,有些心不在焉,沉默了許多,蘇牧只是寬慰了幾句,又到柴房看了看還在昏迷之中的喬道清,這才帶着彩兒離開,兀自往蘇府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街道上便出現許多舉火的公人,似乎還在搜捕石寶等人,呼喊吆喝從遙遙裡傳來,整個杭州城似乎都人心惶惶而不得安睡。
彩兒拉着蘇牧的衣角,埋着頭,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似乎猶豫了很長時間,這才停了下來。
“叔…”
“嗯?”
蘇牧也停了下來,稍稍放下燈籠,那燈光微微映照之下,彩兒丫頭支支吾吾地說道。
“那個…青花姐姐看到你們了…你和紅蓮姐姐…所以…所以她不樂意了…”
蘇牧微微一愕,而後淡淡一笑,捏了捏彩兒的臉蛋說道:“我知道了。”
看着少爺繼續往前走的背影,彩兒有些忿忿地想道:“慢說青花姐姐不樂意,彩兒我都不樂意了,少爺爲甚麼看起來這般開心呢…”
月亮已經躲入烏雲之中,黑暗的長街上,一個燈籠的小小的光圈,籠罩着一主一僕漫步歸家的身影,有些孤寂,又有些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