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甄五臣的效率也是極高的,在入夜時分,他就已經帶着兩車人頭,來到了蘇牧下榻的驛館。
對於郭藥師的示好,蘇牧也覺着情理之中,可這六七十個遼人的首級,卻又是意料之外。
雖然岳飛四人只是輕描淡寫,但從他們身上的傷勢,卻能夠看出那場截殺多麼的驚心動魄和兇險。
甄五臣想要從蘇牧的臉上看到驚愕,看到笑容,但很可惜,他什麼都沒有看到。
戰爭是殘酷的,無論對於大焱軍士,還是遼人騎兵,亦或是常勝軍的士卒,都能夠一概而論。
但打草谷這等毫無人性的行爲,卻成了遼人軍隊維持補給的一種手段,也就是說,遼人的士兵,從來就沒有無辜不無辜的說法,他們的雙手,哪個不都沾滿了鮮血?
所以蘇牧對這些人頭並沒有太多的感想,這一路走來,他見過的血腥實在太多太多,以致於很難再讓他掀起驚奇的心潮。
他深知郭藥師的爲人,所以對於他的表態已經早有預測,只是沒想到郭藥師竟然沒有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殺了這些遼人之後,便等同於與遼人徹底決裂。
這似乎與郭藥師的性子有些違和,但其實結果對於蘇牧而言,都是一樣的,只是效果上不太一樣罷了。
收到了郭藥師的“誠意”之後,蘇牧便想回去覆命,儘快讓童貫帶兵入駐涿州,畢竟時不我待,若讓蕭乾和耶律大石搶佔了先機,這涿州便是煮熟的鴨子也有飛走的可能。
然而岳飛等人有傷在身,動彈不得,加上郭藥師也執意要留下蘇牧,以防止大焱出爾反爾,借招降爲幌子,徹底剿滅了常勝軍。
這種可能性雖然很低,但郭藥師信得過蘇牧,卻信不過童貫,他也不可能被一時的局勢衝昏了頭腦。
所以蘇牧只能留了下來,讓柴進和朱武,帶着蘇牧的親筆信,以及那幾個老護軍,帶上足夠的優良戰馬,飛速趕回去覆命。
而蘇牧雖然不太安心,但終究還是在涿州住了下來。
郭藥師一反常態,三日小宴,五日大宴地邀請蘇牧,一邊還加緊了城防,將斥候和哨探都撒了出去,防止蕭乾和耶律大石大軍壓境而涿州卻全然無知。
然而隨着日子的推移,眼看着就要開春了,可蕭乾和耶律大石的援軍沒見來,而童貫那邊也沒有動靜,連柴進和朱武都沒有回來!
蘇牧雖然心裡頭有着疑慮,但也談不上慌亂,因爲從局勢上來看,童貫完全沒有理由放棄常勝軍。
可郭藥師卻着急了,如今他與遼人徹底決裂,就等着大焱朝廷的冊封,讓他能夠名正言順地幹一番大事,手底下的弟兄們也都聽說過大焱皇帝的慷慨,都眼巴巴等着大焱朝廷的賞賜。
只是童貫的人遲遲不來,難免讓郭藥師生出了擔憂。
他之所以堅持將蘇牧留下來,就是因爲對蘇牧進行過自認爲足夠的調查,深知蘇牧的緊要身份,相信童貫不可能丟下蘇牧不管。
可轉念想了一想,區區一個蘇牧,又豈能跟整個戰爭局勢相提並論,若童貫哪條筋搭錯了,他郭藥師可就虧大發了!
在這樣的擔憂之下,他召見蘇牧的次數也越來也多,頻率也是越來越緊密。
直到三月初的一天,距離柴進朱武離開涿州,已經過去了十三天,郭藥師才收到了一份軍報!
這份軍報來自於遼國的北庭,乃是郭藥師安插在北庭的線人加急傳遞回來的。
二月末的時候,蒙古部族集結了數萬兵馬,竟然要攻打遼國的中京!
此時遼國兵力空虛,因爲仍舊保持着戰力的騎兵,都讓蕭乾和耶律大石帶着,前往涿州了!
據說蒙古部族與大焱早已結盟,一南一北,想要雙管齊下,使得遼國首尾不能相顧,蒙古大軍直取中京,而大焱則攻取幽州,收復燕雲地區。
從大戰略上來說,這種結盟是雙贏的局面,而且在戰術上也沒有太大的差池。
然而大焱和蒙古終究分據南北,中間隔了遼國,通訊並不容易,情報的傳遞和互通存在着極大的延時甚至阻礙,即便約定好進攻的日子,都不一定能夠成功。
因爲這其中存在着太多的不安因素,無法保證情報傳遞過程中不出紕漏。
比如雙方約定日期,若情報被遼國截獲,而遼人之中的謀士善加利用,將日期改動一番,再分別寄回去,那麼事情可就大烏龍了。
所以說這種合作只能根據大局勢的變化來自行判斷,無法做到同步協作。
事實上岳飛等先鋒軍攻佔莫州和雄州,看起來是一場閃電戰,是突襲戰,能夠極大地加快征伐的進程。
然則在岳飛等人沒有北上之時,童貫就已經領兵在北地巡邊,並駐軍在北地多時,所以說他們的進度其實並沒有比蒙古大軍領先太多。
而根據情報,蕭乾和耶律大石之所以沒有抵達涿州,是因爲他們收到了命令,半途便轉道,往中京方向救援解圍去了!
相對於中京,漫說小小一個涿州,便是幽州丟給大焱,都不算得一回事兒!
這麼說難免有些託大,但對於遼人而言,確實如此。
在他們看來,他們的騎兵縱橫天下,而大焱缺馬,只能培養訓練大量的重甲步兵,研究以步制騎的戰術,這樣既浪費人力,也浪費大量的財力來配置盾甲等軍備。
加上大焱的軍隊出了名的腐朽,不堪一擊,又有童貫上一次的大敗,所以遼人認爲,即便涿州和方圓幾個州府丟了,很快就能夠打回來,因爲大焱人根本就不算對手。
可蒙古大軍卻不同,他們同樣是草原上的部落,同樣是人人上馬皆能戰的驍勇兇蠻部族,他們使用的同樣是騎兵,而他們的騎射本事,甚至比契丹人還要強!
彼時蒙古高原上分佈着好幾個強大的遊牧民族,諸如蒙古、塔塔爾、篾爾乞等等,他們與早先的契丹部族一樣,都沒有自己的文字。
他們仍舊過着極其原始的生活,各部族之間爲了賴以生存的草原領地,長期相互強奪,無論是牲口還是人口,都是他們強奪的對象。
這也導致蒙古各部族混亂不斷,草原上永無安寧之日,而在這樣的形勢之下,他們毫無疑問地臣服了遼國。
遼人對同樣是遊牧民族的蒙古人並沒有絲毫的憐憫,因爲他們太清楚自己民族崛起的軌跡,他們也生怕蒙古人會像他們一樣瘋狂崛起。
所以遼人開始無限制地壓迫和剝削蒙古部落,不斷地掠奪他們的人口和牛羊,讓他們無法強大起來。
可即便是這樣的逆境困境之中,蒙古部族仍舊出了個英雄人物,他就是乞顏部的首領耶速蓋!
耶速該四處奔走,將諸多部族團結起來,趁着遼國內部紛亂不斷之時,逐漸凝聚了力量,使得蒙古部族不斷的壯大發展!
然而在一次部族大會之中,他卻被世仇塔塔爾族人給毒害了!
耶速蓋死了之後,蒙古部族又人心惶惶,開始呈現分裂的趨勢,可這個時候,泰赤兀部的首領帖木勃哥站了出來,再次將諸多部族給團結在了一起。
而大焱從海上救回來的那位哈納木,便是帖木勃哥的兒子!
帖木勃哥是個擁有雄才偉略的大豪傑,蒙古各族在他的帶領下,越發的壯大起來,遼人已經無法在無視他們的強大。
可遼人自家後院起火,自顧不暇,又哪裡還有餘力去控制蒙古部族。
也就因爲這樣,蒙古各部族便像羽翼漸漸豐滿的雄鷹,終於開始朝遼國這條遲暮的病狼,露出了猙獰的鐵爪和鋒利的尖喙!
只是帖木勃哥也沒有想到,遼國雖然日暮西山,雖然接近分裂,但還有着不可忽視的兵力,更擁有蕭乾和耶律大石這樣的驍勇智將。
他們這次舉全族之力進攻中京,本以爲能夠一舉取代契丹人,而成爲草原上的王者,可最終還是被趕回來的蕭乾和耶律大石給擊潰了!
消息傳到涿州之後,郭藥師也是懊惱不已,難怪林牙大石會派張昌林前來,命令自己死守涿州,原來他和蕭乾的大軍,早已退回去解圍中京了!
按說這消息對於童貫來說,應該是最大的好消息,蕭乾和耶律大石的援軍沒來,郭藥師又表示了投降,他爲何遲遲沒有揮軍過河,進駐涿州?
郭藥師收到的消息來源於遼國北庭的內線,堪稱絕密之極,在他看來,蘇牧是如何都沒有辦法獲取這樣的情報的。
在蘇牧仍舊不知情的情況下,若他郭藥師斬殺了蘇牧這個大焱使者,再度回到遼人的懷抱之中,遼人還會不會接受他?
如今蕭乾和耶律大石已經蕩平了蒙古部族的反叛,下一步就該真正轉移到燕雲這邊來了。
而在此之前,燕雲的門戶涿州,仍舊需要他郭藥師來把守,從大局利益來考量,蕭乾和耶律大石應該不會爲了一個區區的張昌林,而拒絕郭藥師的迴歸。
可童貫那邊沒有任何消息,他郭藥師又該如何做選擇?
其實郭藥師也是太過低估蘇牧,憑什麼他能夠獲取的情報,蘇牧就無法獲得?
作爲皇城司的繡衣暗察,作爲繡衣指使軍的老祖宗,高慕俠早早就跟着童貫北上,整個北地都安插了皇城司的密探,這種級別的戰爭,又豈能瞞得住天下人?
童貫那邊確實仍舊沒有消息,然而蘇牧確實收到了跟郭藥師相差無幾的情報,甚至於收到情報的時間點都相差無幾!
據繡衣指使軍的密探所言,這份情報同樣來源於遼人的北庭,而且具體細節更加的詳盡。
那名繡衣指使軍的密探出於保護線人的原則,自然不可能輕易透露線人的身份。
可蘇牧乃是繡衣暗察,是指使軍的老祖宗,這位一問起,當然是要回答的。
而蘇牧其實早就有了自己的推測,他只是想知道那人現在的身份罷了。
當密探將那名線人的名字說出來之後,蘇牧也是哭笑不得。
“褚子周...這名字也是夠了...”
蘇牧猜得沒錯,這份情報正是來自於潛伏在蕭神女身邊的燕青,在抵達北庭之後,他便與皇城司的暗察子取得了聯絡,相信今後還會有更多的情報傳出來。
只是蘇牧眼下並沒有心思考慮燕青的處境,以及他在北庭的趣事和他的那些女人,因爲他需要考慮的事情更加急迫。
童貫到底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