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關於今後天下格局分佈的對話,就在這麼一對沒有正式名分的二叔和嫂嫂之間進行着,顯得那麼的兒戲,就好像兩個癡心妄想的傻子,對着一副地圖隨便說夢話。
但細細想來,兩人確實已經擁有了這樣的分量。
蘇牧掌控着皇城司,繡衣指使軍以及後來加入的常勝軍,他控扼着大焱皇朝的耳目,而且還有能力影響大焱官家的判斷,因爲對於北地的形勢乃至於整個天下局勢的走向,沒有誰比他更加清楚和深刻。
耶律淳從來都只是個傀儡,他也是個極其容易滿足的人,只要讓他繼續當皇帝,繼續坐享大遼帝國,他根本就不在乎蕭德妃來打理這個帝國。
而雪貂衛已經是耶律淳這邊僅剩的一支力量,偏偏這支力量就是當初燕青幫着蕭德妃建立起來的心腹力量。
且不管遼國文武對蘇牧的態度如何,如今蘇牧都已經是老皇帝最值得信任和託付的一個人,經過了上京防禦戰之後,蘇牧的本事也是有目共睹,上京城早已被高慕俠和甄五臣的人滲透到了骨子裡。
非但如此,蘇牧並沒有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皇城司和繡衣指使軍乃至隨後而來的常勝軍,已經將上京南邊漢城裡頭的南面官們,遊說得差不多了。
大遼帝國瀕臨崩潰,苟延殘喘,大焱卻是節節勝利,不斷北上,如今已攻陷了大定府,即將要重振漢人的無上神威,身爲南面官的漢兒們,誰不想着落葉歸根?
即便那些紮根在北方大地的漢兒,與其讓遼人統治自己的同胞,爲何不讓大焱的皇旗c在上京的城頭?
當初他們忠誠於遼國,那是被迫無奈,如今有了能夠選擇的能力,誰不想選大焱?
只是他們仍舊心存顧慮,積弱數十年的大焱,真的要鹹魚翻身了嗎?
他們也不敢確定,只是抱着觀望態度的他們,漸漸看到了大焱的實力,最直觀的便是繡衣指使軍和皇城司的滲入。
這是上京臨潢府,這是大遼帝國的心臟,可這些大焱密探竟然來去自如,竟然毫不避諱地勸降他們這些南面官,甚至已經開始兌現這些南面官的一些請求!
這是實力的證明,是給這些南面官喂下的定心丸,可何嘗不是蘇牧在向蕭德妃展示自己的實力?
他相信雪貂衛的能力,繡衣指使軍所做的一切,雪貂衛自然會報告到蕭德妃這裡來。
或許這也是蕭德妃爲何敢與蘇牧攤牌談判的原因,因爲她知道,即使童貫和种師道曹顧三人在此,也沒有蘇牧說話管用!
因爲從蘇牧進入北方戰局之後,這三位就一直在享受着蘇牧所帶來的種種便利和好處,若無蘇牧,童貫等人此時說不定還在雄州徘徊,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對郭藥師動手!
天下之大,想要三言兩語就交割分配,確實有些兒戲,但將大體的協議方向定了下來,也是極其必要的。
蘇牧也感受到了蕭德妃的誠意,因爲如果她不是信任蘇牧,絕不會提前將刺殺蕭幹作爲交易條件,而告訴蘇牧。
耶律淳得以迴歸,確實要拜蕭幹所賜,但蕭幹也將西夏大將李良輔給引了進來,在瀕臨崩潰的情勢之下,蕭幹引狼入室,不敢人後的西夏也是狼子野心,這麼一來,耶律淳同樣是傀儡,但不是她蕭德妃的傀儡,而是蕭乾的傀儡!
所以對於蕭德妃而言,除掉蕭幹,甚至比與大焱與蘇牧結盟,還要緊急和迫切!
想要殺掉蕭幹,而且還是在上萬党項鐵騎的護衛之下,在三千鐵鷂子的重重保護之下,確實有些困難。
可如果等到蕭幹進入上京,聯合繡衣指使軍和雪貂衛無孔不入的滲透,想要刺殺蕭幹並不是不可能。
重點就在於,在蕭幹帶領着耶律淳迴歸上京之時,甚至於老皇帝撤退“西狩”的過程當中,如何盡力最大程度地保存兩支密探力量在上京的滲透和影響,這就是他們首先需要通力協作的事情了。
眼看着夜色將近,蕭德妃便站起來,竟然長長地舒展了一下身段,那豐腴健美便顯露無遺,蘇牧倒是目不斜視,面不改色,彷彿沒有看到這一幕。
“上京城不太平,就讓盧俊義哥哥保護一下嫂嫂吧。”蘇牧隨口這般說着,但其中意思再明白不過。
蕭德妃也沒有拒絕,與蘇牧告辭一聲,便出了門,自行離開了。
蘇牧送到後門,見得蕭德妃的馬車離開了,卻留下來一個五大三粗的契丹老姐兒。
面對蘇牧那滿眼的疑惑,契丹大姐面色不悅地用蹩腳的大焱官話說道。
“德妃娘娘說了,豬先生身邊沒人刺猴,讓奴婢留下來當個貼身的下人…”
“蘇先生…”
“什麼?”
“是蘇先生,不是豬先生,是伺候,不是刺猴…”
“奴婢知道了,豬先生…”
蘇牧:“… …”
他已經開始懷疑,蕭德妃留下這個姐兒不是爲了相互制約,而是爲了故意噁心他…
“希望這姐兒聽不懂貼身這詞兒的意思吧…”蘇牧如是想到,不由苦笑了一番。
但很快他就發現,這姐兒非但聽得懂貼身的意思,而且還將貼身二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蕭德妃一聲令下,雪貂衛也展現出了驚人的辦事效率,這才一夜之間,蕭幹領着党項鐵騎佔領奉聖州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上京城,老皇帝也是徹夜未眠,一大早便將蘇牧先召進了宮裡來。
雖然他早就打算“西狩”,但面對文武百官,他還是沒有底氣,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跟着自己離開祖宗的土地,或者說回到先祖的土地上。
所以他必須要與蘇牧好生商議一番,如何才能夠最大程度保留自己的實力。
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面子已經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必須保留有足夠的力量,足夠他成功逃離,足夠他能夠在新土地上繼續立足,繼續當皇帝。
雖然早就做好了定計,但蘇牧仍舊要故作驚愕,而後再緩緩平復下來,做出認真思量的姿態。
老皇帝彷彿一夜蒼老了許多,若非形勢所迫,火燒眉毛,誰會想着逃走?
作爲一國之主,老皇帝沒有與帝國共存亡的勇氣,或許也正是因爲一直沒有這樣的勇氣,他才成爲了大遼帝國最沒出息的皇帝之一。
他彷彿將一切希望都放在了蘇牧的身上,每次看到蘇牧嘴脣翕動,他的心情就變得緊張,希望蘇牧能夠說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來。
事實上,“耶律大石”以性命人格舉薦的人,並沒有辜負他這個皇帝,在這一點上,老皇帝對耶律大石已經是感銘肺腑,甚至直到現在都還在悔恨自己不該懷疑耶律大石的忠心。
真不知道如果他知曉耶律大石早已死掉,一直是燕青在李代桃僵,該是如何的一種心情和反應。
蘇牧沉默了許久,終於滿面肅容,朝老皇帝諫言道:“陛下,蕭幹反叛大遼在先,引狼入室在後,逆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陛下應該傾盡全國勇士狼兵,往西,剿滅蕭幹逆臣,驅逐西夏賊寇!”
“往西…剿滅蕭幹…驅逐西夏…”老皇帝先是一驚,而後頓時狂喜!
是啊!這不是逃走!西面雖然是逃亡的最終方向,但他們是去打蕭幹,是去打西夏!
也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讓遼國僅剩的兵力,都跟着自己離開,當然了,在打蕭乾和西夏的途中,如果雙方兵力太過懸殊,經歷一兩場失利,順勢轉移到西面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漢人果然就是聰明!”這樣一來,非但目的達到了,還能夠保全皇帝最後的顏面,而且還能夠利用遼人最後一點點血勇,讓西夏和蕭幹忌憚自己,使得他們能夠在新的國土上安身立命!
“妙啊!”老皇帝一掃先前的y鬱,彷彿這一刻,有晨光噴薄而出,照耀在他y冷的身子上一般!
他的眼眸之中又生出了無盡的生機與活力,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提升了起來。
然而過得許久,他又皺起了眉頭。
“討伐蕭幹逆賊,驅逐西夏狼子自是好事,只是傾盡全國之兵,終究有些…萬一女真人再打過來…”
老皇帝是在擔心騙得過那些頭腦簡單的士卒和百姓,終究是騙不過文武百官了…
這理由冠冕堂皇,熱血激盪,可被女真人打敗了這麼多次,如今女真人蓄勢待發,即將再度來襲,皇帝卻帶走所有兵馬,這讓人如何相信?
老皇帝即便再無能,坐在寶座上這麼多年,也絕非三言兩語就能夠矇騙過去的人物。
不過蘇牧早就準備好了說辭:“陛下且無擔憂,臣願協部分文武與兵勇,留守京都,以拒女真!”
蘇牧如今是老皇帝最信得過的一位重臣,有他留守,自然就打破了所有的猜忌,而他留下部分官員,也是這個原因,至於讓老皇帝帶着部分官員,自然是爲了到新國土上建立新朝廷的班底。
如此一來,確實誰都不會懷疑老皇帝名爲討伐實爲逃亡的舉動了。
蘇牧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留下來的那些官員,自然是以南面官爲主,特別是那些早已通過氣的南面官,而他留下來,自然也是爲了主持大局,將上京接收下來。
有兵,有官,甚至有百姓,蘇牧似乎將老皇帝所有的後路都準備好了,可謂周到細微。
可老皇帝還是不滿意,因爲蘇牧沒有跟着他離開!
作爲老皇帝如今最信任和倚重之人,蘇牧又豈能不跟着離開?萬一真讓蕭乾和西夏鐵騎牽絆住了,他還依靠着蘇牧想方設法退敵呢。
千金易得,謀士難求,蘇牧也算是耶律大石留給自己的一份珍貴的遺產,老皇帝又怎麼能將蘇牧留在上京城中,將他丟給如狼似虎的女真人?
“蘇愛卿啊…那蕭幹爲人y險狡詐,素知兵法,西夏人又兇狠蠻狠,勇力難當,沒有愛卿坐鎮中軍,怕是不行,再者,朕又豈能將愛卿留守上京,孤力面對女真這羣野狗?”
蘇牧演技爆發,溼潤着眼眶道:“陛下厚愛,臣感銘肺腑,可正是因此,臣纔不得不留守…”
老皇帝陡然醒悟過來,如今他最信任的便是蘇牧,如果連蘇牧都走了,誰還相信他是去打蕭幹而不是爲了逃走?
“愛卿…”老皇帝長嘆一聲,終究沒有再堅持,可心裡卻是激動難當,終於可以丟開上京這個爛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