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世

等到無量匆匆趕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了些。

他起眼倒是並未在意虛言的表情如何,卻是看他手中空蕩蕩的,驚而問道:“虛言,我讓你好好照看那蘭花,如今你雖在,蘭花倒是去哪裡了?”

虛言抖了抖衣袖,翻出手中那精不過一指的東西,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前輩,花這不是在這裡呢麼。”

無量見此物,猶如觸了雷電,渾身一震。

“你可別告訴我,這就是我剛剛交給你的萬年蘭花。”其實就算是不問,他見到虛言這副臉色,也就自然明白了。卻是不知道僅僅幾個時辰之中,究竟是出了什麼岔子。

“前輩,你可知道清源宮?”虛言沒顧得解釋,須臾間,忽的這麼問了一句。

想是他來到仙界這些年,還當真是未曾聽過有這麼一個地方。雖說仙界地方大是大些,尋常有名的宮殿卻是也能說出個所以。如此,方纔那小仙童這麼說了一嘴,讓他心中尤爲在意。

哪知老前輩聽到這三個字,立刻變了臉色。旋即瞅了瞅他腳下,拉着他便往遠處邁了幾步。

又看四下無人,手掩口鼻,附在他耳上悄然開口:“你可別告訴我,這花變成這樣,與清源宮有關係!”

虛言聞言一驚,愣愣的看着無量,許久,緩緩點了點頭。

若是說虛言不知道清源宮的事情,實在是沒什麼可說的。畢竟如今一隔,也已經是幾萬年前的事情了。就連他也只是聽人提起過,而並非親眼所見事情的經過。他如今只是怨恨自己,沒能記得起來提醒虛言,離這清源宮越遠越好。

而事情若是提起,自要從千萬年之前了。

想當年,混沌天劫降世,三界生靈塗炭,河水倒流,山峰凹陷,世間再無寧日可言。妖界趁亂想要一舉攻上仙界。方時,仙界仙衆甚少,除卻三位上古真神,其他能出戰的不過寥寥千人而已,要想憑藉這幾千仙衆抵擋妖界,可以說是癡人論夢,毫無半分勝算可言。

可若是仙界敗退,三界自此就會淪爲妖魔之道。永不復明日,所以這一戰,實在又敗不得。

關鍵時刻,三神之中的炎荒真神妄圖憑藉一己之力以修煉的內丹作引,自九重天之上,引下數萬道天雷,以此來驅退妖族。

但內丹離身,任憑炎荒乃上古真神,仍是沒有半分可能僅靠肉身承受這萬道驚雷。所以如此看來,他是下定了決心要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三界平衡。

這原是最最不可取的辦法,畢竟妖族之力深不可測,少了一位真神護佑,便是給妖族又多了一分機會。可是如今危難迫在眉睫,卻是成了唯一保全仙界的辦法。

“炎荒,仙界沒了可以重建,可你若沒了,卻是魂飛魄散,不復相見……”那時,顏夕上神站在荒涼的九重上界。烈烈寒風將她的長裙翻起,腳下踏着七彩祥雲,神聖而尊貴。她以悲涼哀怨的目光望着炎荒,聲音清透的仿若穿過漫長的亙古流年,傳入炎荒耳中。

她也希望自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尋常人家,有個在外掙錢養家的丈夫,和一雙乖巧懂事的兒女。可偏偏這在常人眼中看來的事情,於她來講卻太過艱難。因爲她是神,所以必須一切要以天下蒼生爲重,因爲她是神,所以不能任性的撒手不管塵寰之事。一切,僅僅因爲她是神,是上古仙界屈指可數的元古真神。

“顏夕,我這一生,對得起天下萬物,卻獨獨對不起了一個你……”九重天上雷聲連綿不絕,妖異的暗紫色驚雷順着無形的光線落下,穿過懸在半空中的金色內丹,狠狠擊打在炎荒的脊骨之上。他顫了顫身子,咳出一口鮮血。

顏夕見此,急急駕雲向前,想要靠近。卻是沒有料到那人已經先一步架起光圈,薄如蟬翼的帷幕將她牢牢擋在外面。

這是炎荒最後的賭局。如果顏夕想要強行突破光圈,必定會傷了他的心脈。到時候就算是這萬道驚雷他能承受的下來。心脈盡傷,也已經無力迴天了。

“你怎麼敢這般狠心!”原本驕傲的女子終於禁不住伏下雙膝,隔着那層薄膜,以青蔥白玉的手指勾勒出愛人的面容。

天地間彷彿一瞬靜止,僅僅只剩了他們兩個人,只剩下她輕微的啜泣聲。

炎荒重重咳了兩聲,而後是一聲輕嘆:“奈何奈何……”

他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長髮,卻是還不及觸碰,就重重跌倒在地,鮮紅的血液順着青岩石臺緩緩流下,覆了清臺,染紅了她的長衫。

而就在他跌倒的那一瞬間,顏夕也作出了一個最錯誤的決定。她寧願被後世當作自私的上神辱罵千年、萬年,也不願意失了他。畢竟,她實在無法想象,在神仙的無邊歲月中,失去了炎荒,她還能靠什麼理由來支撐自己活下去。

“炎荒,你若是恨我,便一直恨下去吧。”她於心中念道,暗自嘆了一口氣。

此時,炎荒的仙力不斷在流逝着,堅固的結界也出現了破碎的痕跡。一條並不大的裂縫在光潔的結界表面,尤爲顯眼。

雖然只是小小的一道縫隙,對於顏夕來說也已經足夠。

她默唸心咒,瞬即化爲一捧煙雲,從縫隙之中突入。

“顏夕!”儘管那人已經沒有了站起來的氣力。他這一句怒喝還是意料中的鏗鏘有力。甚至足以讓三界爲之一震。

顏夕被驚得一震,幾滴熱淚從眼眶中流出,順着她姣好的臉形滑下。

炎荒的面容因此而變得柔和起來,他盡力的忍住身上針扎般的疼痛,安撫一般開口:“顏夕,問這世間,多少悲歡離合,何必執意於此。三界與我,你可論得清,究竟孰輕孰重……”

他這話說的輕飄飄的,彷彿只要抓不住就會隨風散去。卻是沒有想到顏夕天生執拗,他這般勸說換來的是她更甚的留戀。

“炎荒,我與你相似,都那麼倔強。可不同的是,你的愛太過寬泛,上至仙界衆人,下至凡間百姓。而我的愛太狹隘,心中裝的下的,就只有一個你。”

她擡手運氣,金色的光芒自周身環繞,本應順理直下的天雷在觸及到她髮梢的同時驚得四散開來,毫無目的的亂撞。

紫色的火焰瞬時從九重天上爆發出來,宛若垂鳥一般向各個方向飛去。仙界、妖界、人間,無一能有抵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