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了,天宇中萬里無雲,衆星朗朗,氣溫急劇下降,寒風一吹,露結爲霜。十七個人身上溼透,飢火中燒,果真是飢寒交迫,不是滋味。
印-反而能支撐下去,他對脫險極有信心,儘管一步步接近武昌,接近雷少堡主,接近死亡,但他卻十分鎮靜,深信自己必可脫身。
唯一可慮的是雷少堡主可能來接人,他必須不斷地等候脫險的機會,盼望雷少堡主不要趕來。
他也知道,雷少堡主不可能知道妙手天君一羣人的行蹤,因此頗爲自信,在到達武昌之前必可脫身,脅傷正以奇快的速度復元,機會快到了。
他儘可能隱藏自己情緒上與體能的變化,表現得萎靡不振垂頭喪氣,讓對方逐漸消去戒心。
衆人走上了右面至蒲圻的小徑,豈知愈走愈不對。十六個人中沒有一人知道蒲圻的方向。
至蒲圻該向東走,而小徑卻向北又向北。
他們卻沒弄清天殘魔駝的話,這條小徑是黃蓋湖至嘉魚的小道,左至黃蓋湖北面的各處村莊,右至嘉魚縣城。
小徑的右面半里地,另有一條通向蒲圻的小徑。魔駝並未欺騙他們,只是沒將左右兩條路說明白而已。
走了十餘里,前面傳來了犬吠聲,也看到了燈光。
妙手天君大喜,說:“好了,可找到地方歇息了,已經遠離黃蓋湖十餘里,按理該安全啦!先找些酒菜,填飽五臟廟再說。”
金槍太保餘悸猶在,垂頭喪氣地說:“道長,走遠些比較安全。依在下看來,咱們離開黃蓋湖並不太遠。”
“並不太遠?咱們走了半個多時辰,沒有二十里也有十七八里,你以爲咱們的腳程不夠快?”
急於逃出險地,腳程怎能不快?像他們這種走法,比常人奔跑的速度差不了多少,一個時辰走三十里,已是最低的估計了。
十六個人皆渾身冒汗,潮溼的衣褲已快被體熱迫幹了,有幾位仁兄已氣喘如牛,已支持不了多久啦!
金槍太保苦笑道:“道長如果留意些,便知在下所言不虛了,小徑左盤右旋,繞河繞池曲曲折折,十七八里地如果拉直,恐怕不到一半路。”
一名中年人拭掉臉面上的汗水,接口道:“不管,飢火中燒,委實受不了,無論如何,得找地方弄些食物充飢,不然便得躺下啦!”
另一名大漢也隨聲附和,說:“咱們趕兩步,到前面莊子裡找食物充飢,天色尚早,村民定然尚未就寢,找食物當無困難。”
不久,村影入目。疏落的果林,池塘一彎垂柳,只有六七戶人家。
先前所看到的燈光,原來是一座略具規模的廟宇,走近了便可看清廟門外燈籠上的字,寫的是“玄天大帝廟”。
妙手天君大喜,說:“妙哉,不必驚動村民了。”
三頭猛犬在村口迎客,張牙舞爪極不友好。廟中出來了一名香火道人,喝退了猛犬。
妙手天君上前行禮說:“道友請了,貧道偕施主們途經貴地,暫借寶殿歇息片刻,尚請道友方便一二。”
香火道人不住打量衆人,堆下笑說:“道友客氣了,請入內待茶。”
“謝謝道友方便,打擾了。”
香火道人在前領路,踏入廟門。按理,妙手天君該先至大殿向神行禮,但他卻向西廊的客廂走。
殿門外階上,站着兩名小道童,目迎所有的人進入客廂,方入殿而去。
客廂是進香施主們安頓洗漱的地方,須在此淨手方可至殿堂進香拜神,設有客廳、廂房、與女眷梳洗的內間。
香火道人肅客就座,目光落在上了銬鐐的印-身上,臉上居然未露驚容,淡淡一笑向內叫:“小龍小虎,快與施主們奉茶。”
妙手天君取出一錠銀子奉上,笑道:“道友,不瞞你說,這幾位施主腹中飢餓,請道友張羅些酒食,愈快愈好,謝謝。”
香火道人接過銀子,向後院走,在走道口轉身笑道:“諸位先不必急於進食,你們有幾位朋友要來與諸位敘舊。”
妙手天君臉色一變,戒備地問:“道友,你說咱們有朋友要來?”
香火道人向門外一指,說:“瞧,這不是來了麼?”
廳門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五個人影,當門而立的人,赫然是白天站在輕舟的艙面上,與貨船水夫打交道的船伕,打扮依舊,但腰間多了一把分水刺。
後兩人皆是年屆花甲的老人;一穿灰袍,佩劍;一穿青袍,佩刀。兩人手中皆點着一根山藤杖,相貌兇猛,紅光滿面,鷹目炯炯有神。
右面的佩劍老人陰陰一笑,向同伴說:“沈賢侄說他們不敢走黃蓋湖,要到洪湖去等,卻被老夫料中了。在此地卻等到啦!哈哈!甕中捉鱉哪!”
妙手天君一眼看清了船伕打扮的人,便知要糟。
五個人談笑自若,跨入廳門。
佩刀的老人冷冷一笑,說,“沈賢師侄也夠精明的,一聽說黃蓋湖鬧匪,便猜出是這幾個小輩,因此趕來相候,果然不出所料。”
妙手天君拔劍迎上,沉聲道:“諸位爲何而來?”
佩劍老人用杖向老道一指,說:“爲你而來。”
“前輩是……”
“老夫姓韓,名軒。”
“老夫楊松。”佩刀的老人接口。
妙手天君大駭,脫口叫:“虎牙雙煞!”
大煞韓軒鷹目一翻,沉聲道:“知道老夫的名號,還不丟劍?”
“前輩……”
“說!是你們殺了乘風破浪?”
妙手天君駭然道:“老天!貧道根本不認識乘風破浪。”
“什麼?你敢否認?”
“貧道可以發誓……”
“住口!”
“老前輩……”
“哼!乘風破浪到虎牙山老夫的住處,拜求老夫出面,助他對付一個姓印的小輩。他乘船先走,老夫召集子弟晚到兩天,到達石首,方知你們殺了乘風破浪與他的一衆弟兄,劫走了印小輩。”
“老天……”
“叫天沒有用,有人親見你們在興元寺劫人。說!對不對?”
“貧道在興元寺擒捉印小輩……”
“那就對了。”
“可是,興元寺內根本沒有乘風破浪的人……”
“閉嘴!你們叫酒狂在碼頭截殺乘風破浪,帶人到興元寺劫人,還敢否認?說!酒狂爲何不在?”
大煞韓軒咄咄逼人,根本沒給對方有申辯的機會。
一名中年人反而賈勇上前,大聲道:“老前輩明鑑。咱們是雷家堡的朋友,接到雷少堡主的手書,助他擒捕對頭印三與令狐楚,爲朋友兩肋括刀,義不容辭。那酒狂乃是咱們黑道朋友的死對頭,憑晚輩幾個不成氣候的江湖末流,怎請得動那老酒狂老匹夫?老前輩見多識廣,當知這是決不可能的事。咱們到興元寺擒人,確是不見有乘風破浪的弟兄,不然豈敢同類相殘?據晚輩所知,乘風破浪也是……”
“他也是爲雷家堡出力擒捉姓印的小輩,你們不該如此對付他。”大煞韓軒仍然聲色俱厲地說,但口氣已不如先前凌厲。
妙手天君已聽出轉機,收劍欠身道:“貧道天膽也不敢在老前輩面前撒謊,目下印小輩在此……”
“拖他出來。”
“是,貧道遵命。”
一陣鐵鏈響,印-被推出。
兩煞不住打量萎靡不振的印-,惑然問:“這嘴上無毛的小輩,竟然是雷家堡傳書天下要捉的人?怎麼一回事?”
“這人藝業了得哩!”妙手天君說。
“了得?他能飛天遁地?有三頭六臂?”
“他脅下捱了一劍,傷勢甚重,老前輩不可小看了他。”老道討好地說。
“呸!”大煞一口濃痰,吐在老道的臉上,怒聲道:“滾你的蛋!你插什麼嘴?”
妙手天君拍馬屁拍錯了地方,拍在馬腿上捱了一記,悚然退後兩步,不敢再插嘴。
大煞用杖搭在印-的天靈蓋上,沉聲問:“小子,你說,老道的話是真是假?”
只要印-加以否認,妙手天君一羣人將死無葬身之地。
妙手天君心中叫苦,暗罵大煞該死,哪有這樣問口供的?簡直是豈有此理,存心坑人嘛。
可是,老道白擔心。印-不是個無賴小人,也看穿了大煞借刀殺人的詭計,不理睬大煞找藉口的陰謀,站直身軀搖頭道:“在下不知道牛鼻子的話是真是假。不過,興元寺中,的確沒有乘風破浪的人,在下也不是私鹽販子的俘虜,而是被朋友所賣,不幸落在妖道手中的,憑他們這幾塊料也擒不住在下。”
他口中在說,心中卻大喜欲狂。他的恩師酒狂來了,帶給他一線生機。
但聽大煞的口氣,他卻又不希望酒狂前來。聽大煞的口氣,似未將酒狂放在眼下,萬一兩煞真有把握,恩師酒狂豈不糟了?
大煞神色一變,收回杖冷笑道:“好小子,你很有種。”
“誇獎誇獎。”他故作輕鬆地說。
“你知道你日後的遭遇麼?”
“當然知道。”
“你不想找人墊背?”
“找人墊背,不能違背良心,是麼?”
“好,老夫看得起你。”大煞嘉許地說,轉向妙手天君喝道:“老道小輩,給他除下銬鐐。”
妙手天君惶然道:“老前輩,這人是雷少堡主……”
大煞將杖伸出,老道大驚,話咽回腹中,悚然後退。
大煞哼了一聲,說:“你們十六個人,把兵刃繳了。”
“這……”
“跟着老夫走,等查明乘風破浪的事水落石出,的確與你們無關,老夫方能釋放你們。”
“老前輩……”
“住口!不許你再多說話。印小輩由老夫帶走,由老夫帶至武昌,叫雷家堡派人來接。”
“這……”
大煞舉手一揮,門外魚貫進入八名青衣人,領先的中年人喝道:“解兵刃,百寶囊也取下來。”
妙手天君豈敢不遵,十六個人驚惶地繳出兵刃和百寶囊。
印-的銬鐐也除去了,脫身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大煞向一名中年人招手,說:“修良,你與修平負責看管印小輩,不要難爲他,這小輩是條漢子。當然,如果他想逃走,又當別論。”
“小侄遵命。”修良欠身答。
“好,人交給你兩人了。”
修良走近印-,沉聲問:“小子,你答應不逃麼?”
印-淡淡一笑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只要在下有一口氣在,便得設法逃脫。”
“你……”
“你瞧着辦好了,反正在下已手無縛雞之力,上銬上鐐點穴道,在下不在乎。”
“你還敢逞強?”
“你要印某搖尾乞憐?算了吧,在下早晚是死,死也要死得光彩些,乞憐,辦不到。”
修良大怒,舉手一掌拍出。
“住手!好沒規矩。”大煞沉叱。
修良乖乖收回掌,訕訕地說:“小侄知錯。”
驀地“啪”一聲暴響,大廳一暗,東西兩盞明燈,東面那盞突然爆炸熄滅。
二煞一怔,舉目四顧叫,“咦!燈怎會自爆?”
大煞一閃不見,出了廳門。
輕笑聲入耳,似從樑上傳下。
二煞擡頭上望,上面樑桁清晰在目,哪有人影?
“是女人的笑聲。”一名大漢叫,搶至東窗下。
“出去搜!”二煞怒聲叫。
衆人紛紛搶出,二煞卻冷然戒備。
不久,大煞飄入,凜然地說:“人已走了,是個年輕女人。”
“師兄看見了?”二煞問。
“看見了,在西窗下,愚兄出去她剛走。”
“沒追上?”
大煞臉一紅,搖頭道:“身法奇快,爲武林所罕見,只看到黑影冉冉而逝,比咱們高明。”
“那……師兄怎知她是年輕女人?”
“愚兄嗅到香粉味,猜想是年輕女人。師弟,今晚須嚴加戒備,敵友不明……”
“她敢戲弄咱們,是敵非友。”二煞憤然地說。
“很難說。咱們一未聞聲,二未見影,燈火便被擊滅,如果她是敵非友,恐怕咱們已有人受傷了。”
一名正在檢查燈座的大漢,舉起一段寸長的指大樹枝,叫道:“是用樹枝擊毀明燈的,樹枝貼在壁上而未損牆壁,高明極了。”
大煞哼了一聲,說:“咱們趕快安頓,她會再來的,咱們等她。哼!老夫倒要看看她是何人物。”
三更天,廟右半里地的一座荒林中,兩個黑影相對席地而坐。林下雖黑,但仍可看清輪廓,是兩個女人,一穿勁裝,一穿衣裙,都帶了劍。
坐在下首的女人,赫然是九尾狐沈麗姑,低聲問:“柯小妹,真的不是雷少堡主?”
柯小妹是穿衣裙的少女,笑道:“不是。聽口氣,姓雷的仍在武昌。”
“既然不是他,那……咱們去救印-,可好?”
“不行,你我兩人成不了事。”
“只要姓雷的小畜生不來,怕什麼?”
“那兩個叫虎牙雙煞的老鬼,很難對付。”
“老天!是虎牙雙煞?”
“是牛鼻子老道說的,他們自通名號,一叫韓軒,一叫楊松。”
“哎呀!正是他們。”
“咱們不能冒失,畫虎不成那就糟了。哦!沈姐姐,你與那位姓印的很要好麼?”
“是的。他……”
“可是,他比你年輕哪!”
“好朋友並無年齡之分,是麼?”
“你們要好,僅止於朋友?”
“真的,不騙你。”
“哦!你那位朋友確有男子漢光明磊落的氣概。”
九尾狐噗嗤一笑,說:“柯小妹,你喜歡他麼?”
“啐!你胡說什麼?沈姐姐,先到舍下歇息,好好商量打算,急不在一時,今晚不能去了,他們正在守株待兔呢。走吧,時光不早了。”
東行裡餘,水色入目,竹林圍繞着一座廣約十餘畝的池塘,平靜的池面,反映着點點星光,微風過處,光影搖曳,情調幽美。
小徑通向池邊的一棟茅屋,透出一絲柔和的燈光。
遠處,零星傳來三五聲犬吠,打破四周的沉寂,可知附近必定另有村落。東西里餘,是數座小土山,草木蔥蘢,黑黝黝杳無人跡。
少女領先而行,向燈光一指,說:“這就是寒舍,快到了。”
九尾狐笑道:“尊府好幽靜,確是隱居享清福的好所在。”
“是的,這裡一年中,極少有人前來打擾。”
“生活太單調,不嫌清苦麼?”
“本來就是隱居嘛,不是很好麼?”
距茅舍尚有百十步,頂門上空突傳來颯颯風聲。少女吹了一聲口哨,嬌喝道:“大金,不可慢客。”
風聲徐斂,一個黑影從頂門上空一掠而過。
九尾狐笑道:“令堂仍然養鷹,不怕被仇家發現麼?”
少女輕掠鬢腳,微喟地說:“這是家母從關中帶來的大金和小金,它們隨家母十餘年,忠心耿耿不肯離去,家母也難以割捨。好在它們白天遠至山區獵食,晚間返家棲息,神禽通靈,不會引人注意,一向平安無事。”
前面,傳來三聲彈指聲。
少女急步而進,嬌喚道:“娘,你猜誰來了。”
門外暗影中,傳來微慍的語音:“娘不管誰來了,你知道我們已謝絕一切應酬,不與外界往來麼?”
“娘……”
“娘只知你進城購物,該在日落前返家的。”
九尾狐急步趨前,向站在竹影內的老婦行禮道:“柯姨,還記得麗姑麼?”
老婦哼了一聲說:“你還沒死?”
九尾狐笑道:“我剛四十出頭,還有兩個四十歲好活。你比我大幾歲,要死的話,你該死在我前面。”
“哼!你……”
“柯姨隱世五六年,無人知道你的下落,要不是在嘉魚縣城小妹認出我這個沈姐姐,我還不知你已跑到江南來隱居呢,多年不見,想不到你仍是這副陰陽怪氣德行,好教人失望。
嘻嘻!不請故人入室小敘麼?”
老婦向柴門走,冷冷地說:“像你這種人,最好不要上門。”
“嘻嘻!我就這麼不受人歡迎?”
“歡迎?哼!你比瘟疫還令人可怕。而你那位師父,更可媲美洪水猛獸。”
九尾狐突然跟上,附耳笑道:“別忘了,你曾經和洪水猛獸相好過一段時日。”
老婦大怒,猛地一肘後撞。
九尾狐卻鬼精靈,先一步跳開了,嬌笑道:“柯姨,要不要我說給小妹聽?”
柯小妹急急接口問:“沈姐姐,是什麼事?”
“住口!”老婦怒叱。
“娘……”柯小妹惶然叫。
老婦一面推門,一面向九尾狐厲聲道:“沈麗姑,你小心我剝你的皮,不信你試試看?”
九尾狐卻格格笑,挽住柯小妹笑道:“柯小妹,我在說你娘當年的英風豪氣,碰了一鼻子灰,你們潛心歸隱,不願舊事重提。”
“這……這爲什麼?”
“嘻嘻!小妹,俗語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咱們江湖人闖蕩一生,得意時青雲直上,失意時花落水流。有些事回味無窮;有些事不堪回首。前情若夢,往事如煙,每個人必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永遠不希望有人提起,就是這麼一回事。”
柯小妹怔怔地說:“沈姐姐,你的話我似懂非懂。”
“嘻嘻!你最好不懂。你年輕,八年前你我相聚,你還是個剛會跳跳蹦蹦的野丫頭,別後便天各一方無緣重聚,大概從那時起,你便與你娘南下隱世潛居,從此便粗茶淡飯與世隔絕,有關你孃的事,你最好不要問。”
主客在草堂落坐,燈光明亮,可看清主人母女的相貌。老婦其實不算老,半百左右的人,該有端肅慈和,舉止安詳的風華。
但她,荊釵布裙,臉上有不該有的蒼茫老態。唯一仍顯得年輕的是她那雙鷹目,深陷眶內但冷電四射。
柯小妹年僅二八,出落得花朵般嬌媚動人,青布衫裙樸素大方,略帶三分稚態惹人憐愛。
九尾狐挽着柯小妹的小腰肢,軟掀着鼻翼,笑道:“好香,小妹,你用脂粉薰衣?”
柯小妹羞笑,說:“我家沒有脂粉,後園裡有不少奇草異花,用來薰衣頗爲清雅,我喜歡。”
“應該的,哪家青春女兒不愛香……”
老婦哼了一聲道:“麗姑,我不許你對她說這種話。”
九尾狐似笑非笑地說:“遵命,不說就不說。但我要問你,你打算把小妹埋葬在這種荒山野地裡?人,不可能與世隔絕的,尤其是女人,那太苦了,是不是?”
老婦冷冷地盯着她,冷冷地說:“你少管老身的閒事。”
“柯姨……”
“你是客人,如果你知道作客之道,我會以客禮相待,不然……”
“不然,我會知趣地告辭。”
“你知道就好。”老婦冷笑着說,轉向柯小妹問:“女兒,爲何不早歸?”
柯小妹欠身道:“娘,女兒知錯。午間出城時,碰上沈姐姐,她不認識女兒,女兒卻記得她,她與八年前一樣,似乎仍然是八年前的她。”
“你們又回城了?”
“不,沈姐姐說,她有了困難。”
老婦冷厲的目光,狠狠地轉落在九尾狐身上,九尾狐長嘆一聲,悽然地說:“柯姨,家師與幾位師妹,上月慘死奚家莊。”
老婦動容,默然良久,方幽幽地說:“抱歉。可是,令師確也造孽太多。”
“我不甘心。”九尾狐目閃兇光地說。
“你不能把我女兒拖下水。”老婦沉聲說。
九尾狐又是一聲嘆息,苦笑道:“先前我不知你母女不問外事,已嫌晚了。”
“什麼?你……”
“殺師之仇,不共戴天。仇家是霹靂雷振聲的兒子,叫毒劍雷奇峰。”
“老天!你怎麼與雷家結仇?”老婦驚呼。
“柯姨,江湖道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金科玉律,有時是行不通的,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無意中適逢其會,躲也躲不開。”
“我不想聽,也不想捲入恩怨是非。”
“但我來了,你無法脫身事外。”
“哼!你休想。”
“我有一位朋友,不幸落在雷少堡主的爪牙手中,他們也受到仇家攔截,逃至黃蓋湖西岸,殺人劫船,黃蓋湖汪家……”
“哦!白天傳來的警鑼聲,定是此事。”
“我請小妹相助,在玄天大帝廟盯上了他們。”
“你……”
“小妹露了一手,鷹神柯大嫂的女兒,家學淵源果然不同凡響,虎牙雙煞居然失風。”
鷹神柯大嫂怒目相向,沉聲道:“你有意拖小女下水,我不饒你。”
九尾狐冷冷一笑,說:“家師太過忘情……”
“住口!”
“你要我怎辦?柯姨?”九尾狐陰笑着問。
鷹神柯大嫂向柯小妹揮手叫:“女兒,回房安睡。”
九尾狐格格笑,道:“柯姨,小妹長大了,有些事她該知道的,來日方長,早晚她也會知道,是麼?”
“你敢威脅我?”
“我怎敢?柯姨,我想,我那位朋友……”
“你的朋友,還有什麼好東西?哼!”
“正相反,這人可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大丈夫,不信你可以問問小妹。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那人並不真是我的朋友,可說是介乎朋友與仇敵之間的人。”
“哼!說得妙。”
“據我所知,雷少堡主派來接應的人,明日可能趕到,而另一批人,也得到消息要前來救人。”
“那不是很好麼?”
“因此,我得趕快將人救出。如果有你……”
“我不管。”鷹神柯大嫂堅決地說。
九尾狐冷笑道:“不管也罷,柯小妹已經答應我……”
“我不許她介入。”
“但小妹已經插手。同時,玄天大帝廟那些人,他們會查出小妹的底細的。既然柯姨袖手,我只好告辭了。”
九尾狐冷冷地說完,離座向柯小妹笑道:“小妹,日後你我擇期相聚,姐姐會告訴你一些武林秘梓,江湖秘聞,其中有些牽涉到令堂,保證你聽得拍案驚奇,有趣得很。”
鷹神柯大嫂臉色不住的在變,被九尾狐抓住痛腳,當女兒之面,真無法可施,沉聲:
“坐下,咱們好好談談。”
九尾狐心中狂喜,坐下說:“柯姨有何見教?”
“我助你救人。”鷹神柯大嫂一字一吐地說。
“真的?柯姨,謝謝……”
“先不必謝我,我只能說助你,是否能將人救出,誰也不敢說有把握。”
“我相信柯姨會盡力的。”
“那是當然。”
“那我就放心了。”
“事畢,你必須立即離開,不許你興風作浪。”
“我會走得遠遠地,只當我沒到過黃蓋湖。”
“那就好。現在,先把你所知道的情勢說出,以便相機行事。”
同一期間,黃蓋湖出水口石頭,清江二口,同時有神秘的船隻駛入。
嘉魚縣城中,一羣來歷不明的高手,夤夜越城而出,同向黃蓋湖急趕。
從石頭口駛入的船,是酒狂一羣江湖怪傑。
從清江口駛入的船,是追魂使者與甘姑娘一羣豪客。
越城而出的人中,有雷家堡四大金剛之一的鐵腕銀刀。
這位仁兄的銀刀已被印-所奪走,目下改用單刀,想打造另一把作爲標幟的銀刀,短期間談何容易?
玄天大帝廟東面裡餘的茂林中,天殘魔駝與令狐楚,潛身相候坐山觀虎鬥,希望從中撿便宜。
整晚,有人不斷向各處村落打聽消息。
各村的民壯,也磨拳擦掌候命出動追捕江洋大盜。黃蓋湖汪家的子弟,派出信差傳遞擒賊大計。
八批江湖高手匯聚黃蓋湖,各有所圖,羣魔亂舞,俠客雲集。
四更末五更初,玄天大廟掌起了燈火。
大煞韓軒向垂頭喪氣的妙手天君叫:“咱們趕早動手,至陸溪口上船,直放武昌。老夫警告你,沿途你們如果想打主意脫逃,殺無赦。”
妙手天君哭喪着臉說:“貧道不想脫逃,因爲貧道不是殺乘風破浪的兇手,逃豈不是反而罪名落實?”
“你知道就好。到陸溪口之後,咱們的船東下,乘風破浪的弟兄,隨後趕來指認兇手,你不逃,該是聰明人。”大煞語氣稍溫和地說。
印-被押出了,在兩名大漢左右挾持下,顯得毫無生氣,步履艱難,二煞楊松跟在後面,不耐煩地說:“這小子像條病狗,怎能趕路?”
“把他架着走,走不動再派人擡。”大煞說。
妙手天君接口道:“這小子仍可行走,小心他逃走,不如仍上銬鐐,比較安全些。”
大煞怪眼一翻,沉聲道:“你給我閉嘴!不要說一個半死人,即使他有三頭六臂,也逃不過老夫的掌心,上銬鐐的人該是你而不是他。來人哪!把他銬上。”
上來兩個人,捉小雞似的替老道上銬,其中一人冷笑道:“你這叫自作自受,誰叫你小看咱們師父?”
妙手天君不敢反抗,乖乖就銬。
大煞踏步廟門,向二煞說:“師弟,你在前面探道而進,小心昨晚那該死的女人,不可大意。”
二煞帶了三個人上路,其他的人押了妙手天君十六個人在中,大煞帶了四個人,押着右-斷後,取道向陸溪口急進。
印-的脅傷其實已無大礙,但他並不急於脫身,時機未至,不可冒險,以免意外,萬一脫逃不成,雙煞一怒之下,老命難保。
後面半里地,天殘魔駝與令狐楚遠遠地跟蹤。一面走,天殘魔駝一面問:“老弟,我不明白你爲何要跟蹤,如果你要那姓印的小子,老夫早就替你弄到了,在船上你爲何不說?”
令狐楚大笑道:“論心計,你不如我。”
“你另有打算?”
“是的,我要等他們將雷少堡主引來,暗中給那姓雷的一記暗箭,我便可爲所欲爲了。
至於姓印的小子,根本不足慮,鬥智他毫無機會,鬥力他目下傷勢不輕,一月之內他休想在我手下討好,殺他易如反掌,何足道哉?”
“你要我一直跟下武昌?”
“不會的,乘風破浪早就將信息傳出,屈指算來,雷少堡主也該趕來接人了。你不會打退堂鼓吧?”
“好吧,我答應你。”天殘魔駝低聲答,突然扭頭回顧。
“怎麼啦?”令狐楚發覺有異,低聲問。
“後面有人跟蹤。”
“真的?”
“不會有假。”天殘魔駝堅決地說。
“逼他出來。”
“時機未至。”
“要等拂曉?”
“不,拂曉他們便拉遠了。”
“那……”
“前面的小山下,正好對付,走,不要回頭張望,以免引起他們生疑。”
前面,開道的二煞已繞過草木蔥蘢的小山腳,山左是一座蘆葦密佈的大湖,足有百畝大。
太白金星已升上樹梢,將近破曉時分了。
前面火光一閃即沒,接着傳來三聲雞鳴。
二煞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江湖,立即向下一伏,向一名手下低聲說:“前面有埋伏,速去稟報你師伯,暫且隱伏,多派兩三個人來,到前面搜搜看。”
不久,來了三個人。二煞低聲指示,六人左右一分,隱沒在茂林深草中,小心搜索前進。
天殘魔駝與令狐楚,並不知前面的人已經停下,續向前走,接近小山下。
“你先走,在前面三二十步再從左面繞回。”天殘魔駝低聲說,突然閃入一株大樹下隱起身形。
令狐楚續向前走,暗中戒備——
無涯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