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迅捷地躍進傅府,傅風雪今晚難得的沒有在後院,而是坐在了正廳中間。
茶不離手,仍舊是那副不論怎麼看,都頗有些桀驁味道的高人模樣。
林甫知道傅叔那日雖然閉門不出,還派了這位前輩將自己擋在府外,但實際上還是很關心自己的。
心裡不免暗自腹誹,想不到這一代宗師還是一個傲嬌。
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反正隔着這鷹首,傅叔功力再高也該看不到纔是。
“這件事,你做得不錯。”,傅風雪微微笑了笑,放下茶盞。從最初寫書出書的謀劃,到見勢不妙乾淨利落的出逃,林甫的表現都只能說是將將合格。但傅風雪要看的並非是他的謀略如何,而是此人究竟是否堅定本心,重情重義。如此的話,他才能放心地交給他很多東西。
在傅風雪看來,心機謀略都是可以學的,林甫年齡本也不大,慢慢來便是了。若是他棄木子於不顧,乃是一個會向權勢低頭的薄情之人,就算他算計再妙,卻也不是傅風雪想看到的。
林甫聽到這裡有些訕訕,自己當時雖然明白這可能是小考,但其實還是真的有些懷疑傅風雪這老傢伙會不會要把自己賣了。
不過躲了兩天,便就反應了過來,若是傅叔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己豈不是早就被捉拿歸案了?
“借宿葉王府,這是情理之中的,一來這是和葉王府的婚事。二來,真的鬧出什麼紛爭,日後嘴仗也能佔些理。”,傅風雪不是不懂得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他只是懶得去管,個人不喜歡這樣去看待事情,你陰任你陰,一掌拍死你。但今日裡要說清太子的事情,不免還是要順着他的思路去分析一二。
“今日太子領了杏兒那丫頭去,你可知他是何意?”,傅風雪身體微微前傾,彷彿對林甫的回答很是期待。
“今晚太子帶着公主殿下來……”,林甫沉吟了一下,太后看了書冊發了火,公主殿下心中有愧,託太子帶她出宮,要當面致歉,這裡面皆是巧合,難不成也是太子早有預料的?他真能算得那麼準?
林甫不大相信,“這該只是巧合罷……”
“要說是算計倒也不是說不通。外面你那情書賣得這麼火熱,宮裡今日裡也該知道了。婚事是杏兒那丫頭挑的,鬧了這麼一出,以她的性子,要當面致歉,卻也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傅風雪挑起眉毛,彷彿不大習慣這樣看待問題。
“她要出宮,總不能去尋別人,三皇子是皇后那邊的,去尋他那是自投羅網,思來想去,宮裡在這時候還有膽子送她出來的,也就唯有太子一人而已。”
這樣似乎說得通,林甫的表情有些迷茫,所幸傅風雪並看不到。
“你覺得到底爲什麼,太子這邊到了葉王府沒多久,那邊呂國公家的小子就找上了門?”,傅風雪冷笑了一聲,“陛下最喜歡太子,我卻不甚喜歡此人,便是因爲這個原因。”
“這個人的小手段在我看來實在太過下作了一些。許多事他想做,卻不方便做,不能做,不敢做。於是他就故意放出風去,給出消息,旁敲側擊地引誘別人去做。這倒也罷了,到頭來卻裝的一副無辜模樣,令人不齒。”
“就如今晚,他無非是上門想表演一出苦肉計,放出風聲,引得呂家小子上門搜人,與葉王府交惡。自己出面擔保,以你的身手自然不會落網,他要擔的無非就是一個違律帶人出宮的罪名。帶的人是杏兒,這能是多大的事兒?說上兩句,便也罷了。”
林甫聽到這裡有些回過味來了,“傅叔的意思是,太子此舉,是覺得日前的行徑與我,與葉王府拉得太開。雖然勾得三皇子那邊與我鬧翻,但他卻也要使這麼一出苦肉計,拉近關係?”
細細一回想,當時的感覺的確如此,太子和小王爺一同出面擔保府內無人,林甫的感覺還真覺得他像是盟友。
“這便就是他的下作之處了,或者說高明之處了。”,傅風雪微微點頭,“不知你對日前太湖遇刺一案,可有什麼猜測,有什麼想法?”
那件事林甫的確懷疑過太子,因而皺着眉頭回道。
“太湖案,我曾懷疑宴會地點乃是太子自己透露出去的。當日的情形我看得分明,人絕對不是太子的人。”
“我當時有過這種懷疑,但很快就打消了這種想法,因爲太子當時的情況也很危急,稍有不慎便會命喪當場!”
“你的懷疑並沒有錯。”,得知林甫對太子有過懷疑,傅風雪笑着點了點頭,這孩子不知怎得和太子有點異樣的親近,他還以爲乃是被太子矇蔽了,如今聽來,既然有過懷疑,倒也不算受騙太深。
“我查到了這件事。但有趣的事情是,太子透露出去的方向,卻是三皇子那邊。”
“三皇子那邊?”,林甫不解,那時候自己和三皇子雖然有矛盾,卻不至於鬧成生死的局勢,難道太子在指望三皇子對自己出手?不應該呀。
“我那外甥雖笨,卻也知道提防太子的心眼。若是直接從太子那邊得到消息,他定會疑神疑鬼,所以他便將這消息經由三皇子那邊,繞了一個圈兒,打消了我那外甥心頭的遲疑。”
“傅叔,這三件事未免都顯得巧合了一些。”,林甫覺得如果說這三次都是太子的算計,那這人的判斷力未免太強了。“杏兒公主未必就非要出宮;遞給三皇子的消息,未必就會讓七皇子動手;而他明知可能有敵,卻還出門迎接,未必就不會死啊!”
“每件事都有不少很不確定的因素在裡面,若是指望每件事都算中,成了這麼一個局,那他實在也太厲害了一些。”
見林甫猶自糾結於一計兩計的成敗得失,傅風雪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出言提點道,“我且問你,若是杏兒公主不出宮,我那外甥不動手,卻又如何?”
林甫聽聞此問,愣在了當場。他只想着說,這事情中有諸多巧合,若非說是算計,未免有些牽強。可若是真的沒有中,他還當真沒有想過局勢將會如何。
太子曾說過,他本意是想派人通風報信,勸自己出京;若是那日七皇子不動手,便是尋常的一次宴請,太子坐莊,小王爺作陪的一次相識。
好似事情雖然變得尋常了許多,卻仍舊是對太子有利的情況。
想到這裡,林甫猛的清醒過來,“傅叔的意思是,他並非是最初就算計着要走這條路,而只是多想了幾步,早已定好了應對多種情況的應變之法?”
傅風雪含笑點頭,“他思慮周詳,每每用計,總是絞盡腦汁去思索可能會有什麼變數,一旦有一個“巧合”出現,他便主動入局,往往先是故意讓局勢對自己不利,如此一來就算峰迴路轉,也看起來像是重重巧合,不會引人矚目。”
“沒有人可以料定,算準什麼事情,他的城府在於,他總是想好了許多種可能,所以不論什麼事情,他總能先人一步動作,就比如今日公主要出宮是巧合,但呂國公家來人就一定是巧合嗎?”,傅風雪冷冷地哼了一聲,“依我看,和太湖那次的案子相同,那邊的消息分明就是他放出去的。他帶公主出宮被呂家抓個正着,看似違律,實則不痛不癢,反而這幾天和葉王府疏遠的地方都統統被這一出給彌補了回來。”
林甫聞言心情有些微妙,良久沒有說話。
“敵人的敵人還是敵人,天家的幾個小子沒有一個好東西。”,傅風雪好似想到了什麼事情,表情極爲不屑,“倒也不奇怪,畢竟都是他的好兒子啊........”
傅風雪如此毫不避諱地表達了對天家的不滿,林甫微微測過臉來看了一眼那位前輩,心中的感覺頗有些驚濤駭浪的意味。
他竟然毫不避諱這位鷹衛,這讓林甫覺得自己之前關於鷹衛的懷疑不無道理,這位號稱不愛權勢閒雲野鶴的宗師,手下的這支鷹衛名義上爲陛下做事,實際上根本是自己鐵桿的私軍。
“你這幾日便待在此處,要學的東西很多,一點點來便是。”,傅風雪彷彿是覺得自己說得太多,扯開了話題,“還有一兩日送親的隊伍便該到了。”
說到這裡,傅風雪頗有些感慨地看向林甫,將近十八年了,當年人的兒子如今都要大婚了,事情卻還是如霧裡探花一般,朦朦朧朧的。當年那兩人大婚的樣子尚在眼前,傅風雪毫無理由地勾起了嘴角,“你不用擔心什麼,等她們到了,我與你同去。”
林甫頓時長出了一口氣,喜上眉梢,連連道謝,他明白傅叔這話的分量,以他的身份,此言一出,不論那邊再出什麼招式詭計,自己都不用再擔憂分毫了,大可泰然處之!
見他這般高興的樣子,傅風雪覺着有些好笑,頗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這才哪跟哪?換一樁婚算的了什麼?他們李家欠你的多了,你今後都得一樣一樣地取回來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