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降下瑞雪的鹿原風如刀割,時不時從天空中墜落的枯枝落葉安靜盪漾,在這一塵不染的寒風中飄然逝去生命,阿逸仰望天空,暗淡無光的雲層讓人提不起興致來。
“你站住!本公主的話你都敢不聽!”
身後又傳來了鹿語刁蠻的叫聲,在空無一人的長廊裡迴盪,阿逸不禁皺起眉頭繼續往前走去,如今的阿逸最怕的就是喧囂和熱鬧。
“哥哥,你回來啦。”
江鳶時常都是在酉時一刻在走廊盡頭等着阿逸,今日也未曾例外,嬌小可人的蹲在長椅上默默神傷,把阿逸看得心中一痛:“佩兒,走吧。”
“你站住!”
身後的鹿語窮追不捨,她何嘗遭受過這樣冷淡的待遇?故而非得到阿逸這裡討要個說法,奈何身側竟然沒有耀武揚威的資本,只能以聲壯膽,怒視着阿逸。
“鹿語?”
江鳶也是半月以來第一次見到鹿語,一時間不能確定道:“哥哥,鹿宗主的女兒怎麼在這啊?”
“別管她,我們走。”阿逸如今言辭稀少,能不言就不言,哪怕是對江鳶也不願多講一句話,心中的傷痕哪有那麼容易撫平?
而落在後面的鹿語大約是覺得自己一個人也不能如何,便跺腳跑遠了去,今日的鹿原安靜異常,阿逸平時雖然不聞不問卻也能感覺到不同尋常。
回到住所後,阿逸主動開口問道:“忍善呢?”
江鳶詫異的美目盯了阿逸一眼,哦了一聲後迴應道:“忍善小師傅還在探查那日的前因後果,我也不知道他回來了沒。”
“他住哪?”
“喏,最邊角上的廂房便是。”江鳶一面回答着,一面把她的小眼神從上到下的掃視阿逸,似乎覺着今日的阿逸話多了不少。
阿逸聞言往指點的方向看去,在凝視了房門幾秒後,阿逸選擇了向前走去,到房門跟前後輕敲兩聲,屋內並無迴應。
“大哥可是要見我?”
忍善的聲音從房頂上傳來,阿逸尋聲望去,和尚穿着樸素,一身泥黃色的僧袍在寒風中飄飄蕩蕩,阿逸面無表情的道:“跟我來,我有話問你。”
“好。”
阿逸轉身回房,忍善尾隨在後,與江鳶擦身而過之時,忍善被江鳶的小手扯住了衣裳,忍善和煦的微微一笑道:“無妨,姑娘放心。”
就這般枯燥無言的氣氛中,忍善走進了房內,細心的關上了門,眼看着阿逸背手在後眼望着牆壁上掛着的一副山水圖畫,忍善笑道:“大哥有什麼想問的,忍善一一解答。”
“你知道什麼說什麼。”阿逸轉過身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又遞給忍善一杯。
忍善想了想道:“鹿梳借藍家上次之事爲由,半月來聚集鹿原神劍兩派之力,時機早已成熟,只是他們遲遲還未開戰,倒是讓人疑惑。”
“謀而後動這是自然,早晚的事,鹿梳還差點什麼。”阿逸如是接話道,今日說的話比起這半月加起來還要多。
“大哥作何打算?”
“呵。”阿逸冷笑一聲,埋頭深思半晌也無聲響,等得忍善皺起了眉頭後才道:“鹿梳和華陽反目了。”
“爲何?”忍善不知道阿逸如今兩耳不聞窗外事,是如何得知這等遙不可及的消息。
阿逸擡頭望向門口,從懷中掏出《凡塵鎖靈陣》道:“今日鹿語來找我了,她是受人挑唆的。”
“這便能知曉鹿梳和華陽的關係如何?”
忍善有些無語的看着不可理喻的阿逸,這哪跟哪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不管鹿梳是如何取走鹿語的記憶,至少鹿語還未回憶起往事,這便說明鹿梳與人交惡,而當今能夠有收取記憶的法器除了仙佛兩界的人還有誰?”阿逸以最爲大膽和細膩的想法判斷出大概的事情經過,倒也不無道理。
“大哥是說,言姑娘?”忍善更是博學遠見舉一反三,立即猜想出和言家的關聯,龐大的思路讓人心驚。
阿逸輕笑一聲,低聲道:“那件事,有線索了嗎?”
“還未有思路,忍善半月來一路探尋也未曾發現任何蛛絲馬跡,讓大哥失望了。”忍善當然知曉阿逸所說的‘那件事’是什麼,頓時有些愧疚起來。
涵水之死阿逸永世難忘,但當前看來卻毫無頭緒,報仇的事情遙遙無期,阿逸心中苦不堪言,只能抱頭道:“你去吧,我歇息了。”
此刻才黃昏剛過,天色雖然暗淡卻也未到歇息的時辰,但忍善並未多言,只是點點頭道:“好。”
忍善剛要離去,阿逸又喊道:“等等,藍虎還未回來,你去看看。”
“好。”兩個男人之間簡單的交流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忍善關門離去,獨留阿逸一個人面對黑暗的房間。
藉着熹微的黃昏光照,阿逸望着安靜的座椅板凳,不願點燈,不願走動,甚至是不願呼吸。
幾多時候,阿逸想要聲嘶力竭的怒斥蒼天的不公,最終都是無言哽咽的傻笑,直到沉默的望着屋裡的一切,與世界的陌生之感持續不斷,孤獨到無力嘆息,唯有閉上眼簾默默神傷。
不知過了多久,冬夜裡的寂靜中傳來了一絲絲異響,是布鞋纔在雪花上的聲音,阿逸緩緩睜眼,心中想的不是來者是誰,而是鹿原下雪了。
應該是鹿原的第一場雪吧?
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
“吱呀~”
窗戶有被撬動的跡象,發出蒼老的吼聲,雖然只是細微的動靜,奈何阿逸是個不在夜裡睡覺的人兒,一絲響動都逃不出法眼。
“該死!”
溜進房中的人小心翼翼的鑽進窗戶,雙腳落地後停下觀察四周環境,摸索到了牀的位置,繼而她便躡手躡腳的往阿逸身側走來。
最後停在阿逸面前,端詳了小會後突然輕笑了一聲,哪怕是阿逸這個裝睡的人都搞不明白她是在笑些什麼。
只聽她壓低聲音道:“要不是長得帥氣了些,你便是本小姐的劍下亡魂了!”
阿逸從未見過偷偷摸摸的賊人還會自言自語,便有些無語道:“滾。”
突然的聲音驚呆了來人,她嚇得一激靈道:“你...你沒睡啊!”
阿逸長嘆一口氣翻身而起,淡然道:“我再說一遍,滾。”
“拽什麼拽!我父親邀請你來是避難的,不是來耀武揚威的!”小姑娘撅着嘴脣,再一次用她那青蔥的手指叉腰大罵,倒也不失了她的身份。
“鹿語,我不想再和你交集,你既然知道我不是無端來此,何必惹是生非?”阿逸也是念及舊情之人,略帶苦口婆心的勸慰這個任性的丫頭。
鹿語聞言更是覺着自己被怠慢了,坐下身來趁着夜色打算和阿逸理論一番道:“你知道我是誰?那你還敢對我不敬!”
真是胡攪蠻纏,阿逸無心與她多言,又不能真的把她如何,便起身拿了一件披風,拿手撇開了鹿語阻攔的姿勢,輕輕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的雪已經有了一寸深,難爲了鹿語冒着嚴寒來一探究竟,阿逸細心觀賞起雪景來,也不去理會在身後把自己嘴脣撅着老高的鹿語。
暗夜飄雪,紛紛揚揚的灑落,形狀各異的雪花在空中舞動着各種姿勢,或飛翔或盤旋,又在呼嘯的寒風中隨波逐流,蕭瑟之境如期而至。
“好漂亮。”來得匆忙的鹿語未曾發現自己走過的路上沾滿了自己小巧的腳印,冰雪覆蓋的世界格外妖嬈。
片刻之後,漫天雪花繼續如同鵝毛般墜落,阿逸採幾束雪花,任由它們在自己潔淨的手背上消融成水。大地一片銀白光滑,彷彿上演着一出好戲,像極了一個粉裝玉砌的銀色王國。
“你走吧。”阿逸壓低聲音,不願打擾這銀裝素裹的寂靜,心如止水般看着面前的絕世美人,心中毫無波瀾。
本是受盡了寵愛與一身的鹿語,望着試圖趕走她的人一陣啞言,氣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不容易纔逼出一句道:“這裡是我家,我在哪由得到你來管!”
“那你能別跟着我?”阿逸厭惡的撇了她一眼,一步步往前走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也無須知曉。
“你!”鹿語也不知爲何,對這個沉默寡言並對自己惡語相向的人不願撒手,耐着性子跟在阿逸後邊道:“這也是我家的路,我想走便走,和你有什麼干係?”
想想她這話也不無道理,阿逸心中越發苦澀,卻更想擺脫這位別有用心或是被人無數次利用的女孩,於是便四處張望了去路,遠遠看見鹿原後山的崎嶇小路。
“我要去山上,你不要告訴我你也順路。”
阿逸丟下這句話,便往山路的方向走去,身後的姑娘感覺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屈辱,咯吱咯吱地踩着雪花便跟了上來。
想來這姑娘境界不高,山上的嚴寒恐怕不是她能承受的,阿逸一步一個腳印往山上走去,而身後不遠處的女孩踩着阿逸的腳印累得氣喘吁吁,生怕失去了阿逸的方位。
走到半山腰時,阿逸心中的鬱悶少了許多,不同於陰鬱的天色,這纔想起鹿語在哪,便回頭一望,才隱隱約約看見不遠處的山間樹林裡有一移動的身影,翩若驚鴻的身姿若舞蝶翻飛,鵝黃色的絨衣配上兩三點青色的綢帶倒也算是雪中美景。
有時候阿逸在想,若是當初在江州副城,鹿語只是一個少不更事的貧窮女子,自己會不會和她安逸一生,不去感受這些惱人心神的苦差事?
只可惜,人生怎會如初見,雪中長嘆事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