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頭,這回你親自出馬啊。”在狹小的車廂裡,負責開車的阿麥頭也不回地說道。
“綁架案分秒必爭,肉票命懸一線,當然要咱們‘大幫’出動嘛。”關振鐸還沒有回答,在他身旁的醫長老徐插嘴說道。
三十歲的關振鐸不置可否,只象徵式地微笑一下,把視線放回車窗外,關振鐸任職九龍區刑事偵緝部,年初從督察晉升至高級督察,幾年間偵破不少案件,效率奇高,被上級重視。督察在香港俗稱“幫辦”,高級督察便被叫做“大幫”ⓧ,在分區任職偵緝督察已是不少探員的目標,而關振鐸更在三十歲前坐上九龍總區C I D ⓧ的高位,惹來不少羨慕眼光。當然也有嫉妒的聲ⓧ“大幫”一詞八十年代已式徽,但“幫辦”至今仍於日常使用。
ⓧciD :Criminal Investigation Department,刑事偵緝部的簡稱,音,有人暗罵他是英國人的走狗,被送到英國受訓兩年,已忘記自己中國人的身分,也有人嘲諷他不過走狗屎運,在十年前的暴動被洋警官賞識,才碰巧獲得出入頭地的機會。不過,無論是羨慕的目光還是妒己i的惡言,員警都裡無人對關振鐸的能力有半點質疑。在調查上,他具有真材實料,尤其在七二年受訓歸來,他的表現愈來愈亮眼。
在車子上,關振鐸帶着三位下屬,正前往南氏大廈。駕車的麥建時探員是四人中最年輕的一個,只有二十五歲,調職CiD不過一年。同僚稱他做“阿麥”,雖然資歷尚淺,但爲人機靈,反應敏捷,曾鳥了抓一個匪徒追了十個街口,成功逮捕對方。坐在副駕駛席的,是二十八歲的魏思邦探員,而跟關振鐸一同坐在後座的,是綽號“老徐”的徐真警長,事實上,老徐並不老,只有三十六歲,但他的一張臉卻像四十多五十歲的老頭,被叫做老徐已是多年的事。
關振鐸在這次行動起用他們,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三人都能說英語。報案者是不值中文的英國人,如果在場的探員不懂英文,光是翻譯便浪費不少時間,更遑論在綁架案中,一不留神便可能導致肉票死亡,縱使警隊中報告都要用英文記錄,員警入職亦有一定的英文水準要求,但實際上英文半桶水的警員大不乏人。警隊一直流傳着一個笑話,有不懂英文的交通警員要撰寫車禍報告,說明兩車相撞的經過,結果他在報告寫上r One car come,one car go,two car kiss。”ⓧ,被上司罵個狗血淋頭。
“邦,追蹤電話的儀器你檢查過嗎?不會像上次一樓出問題吧?”老徐向坐在副駕駛座的魏思邦道。
“檢查好了。”魏思邦簡潔地回答,語氣帶點不滿,先前一次行動中,負責儀器管理的魏思邦一時大意,沒留意二口監聽答錄機的保險絲斷掉,在關鏈時間沒能把嫌犯的對話錄下來,結果多花了一個星期纔得到充足的證據,進行拘捕。
“有檢查就好。”老徐似是有心戲弄對方,可不能再來一次,人命關天嘛。“一再強調,”這次是綁架案,有什麼風吹草動。
“我已經檢查了三遍。”魏思邦回頭瞪了老徐一眼,說道。
“思思。”老徐噘噘嘴,避開魏思邦的瞪視,望向窗外道:“這兒果然是高尚住宅區,看,大廈都漂亮得要死,只有有錢人居住,難怪歹徒會打這兒的小孩主意。”
“可是,這次的報案人是廉署從英國聘請的調查主任,應該不是什麼有錢人吧?”開車的阿麥插嘴說。
“嘿,誰說的?”老徐面露鄙夷之色,說:“你知道”邵氏“的Morris吧?聽說那傢伙的家族顯赫,老爸和兄長部有‘荷蘭水蓋’,不知道是什麼議員還是高官,他來香港工作,只是掙些實績,幾年後回英國進外交部或情報部門之類的。依我看,綁匪會抓那個廉署主任的小孩,他的背景九成跟那個Morris差不多吧!”
“邵氏”是箐隊政治部的綽號,因爲政治部英文名字是“special Branch ”,縮寫爲“SB ”,跟拍電影的‘邵氏電影公司’縮寫一樣,警隊中人都會以此代稱。政治部表面上是警隊的一個部門,實際上直屬英國軍情五處,負責反問諜及情報工作,對一般警員而言,政治部成員身分神秘,行動也不會披露,處理的案件往往在結案一段時間後,旁人才能知道一鱗半爪。老徐口中的MorrisN疋政治部的高級警官,父兄都在英國政府工作,獲頒被香港人戲稱爲‘荷蘭水蓋’ⓧ的榮譽勳章—事實上,他們並不是什麼有錢人,只是在不少華人眼中,在政府擔當重要職位,擁有權力的官員,自然“財來自有方”。
ⓧ搬開文法錯誤不談,直譯自“一車來,一車去,兩車接吻”。
ⓧ荷蘭水蓋:荷蘭水是汽水的俗稱,香港最早市販的汽水由荷蘭進口,本地人便將汽水稱作“荷蘭水”。“荷蘭水蓋”即是瓶裝汽水的蓋子。
“結果‘廉記’的傢伙,出狀況時還不是要靠我們。”魏思邦啐了一聲,罵道,“整天到晚只想着如何整治我們,教警隊上下提心吊膽,如今被匪徒盯上了,便向我們求救。真是厚顏無恥。”
“邦,不管他是什麼身分,我們也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一直保持沉默的關振鐸開口說道。
三位部下聽到組長如此說,便沒有繼續談下去。阿麥專心開車,魏思邦和老徐盯着車窗外,而他們都沒有察覺,關振鐸今天比平時寡言,心事重重。
當車子還有一個街口便到達南氏大廈時,關振鐸對阿麥說:“阿麥,停車。”
“咦?阿頭,還未到啊?”阿麥嘴巴上如此間,手卻扭動方向盤,將車子停在路旁。
“我和老徐下車步行過去,你們兩個哄車駛進停車場。我們不知道歹徒有沒有在監視。”關振鐸說。“邦,你跟阿麥對管理員說要探肇四樓的廖華明消防區長,我和老徐會說約了住在九樓的高級警司Campbell。他們已被知會,就算管理員打電話確認都不會露餡。”
“阿頭,連管理員都要瞞?”
“天曉得他是不是綁匪的同黨。”關振鐸邊說邊離開車廂。“進入大廈後,在四樓走廊等我倆。”
四人先後進入南氏大廈,一路上沒有任何阻礙,阿麥和魏思邦搭電梯來到四樓,站在電梯前不到一分鐘,電梯門再次打開,跟站在電梯內的關振鐸和老徐會合,四人乘電梯來到七樓夏嘉瀚家門前。
“叮咚。”關振鐸按下門鈴。阿麥在走廊中張望,因爲他從沒到過高級公務員的宿舍大廈,他住在北角員警宿舍,一層有十多戶,既嘈雜又擠迫,而南氏大廈每層只有兩戶,環境清幽,他心裡不禁嘆句差別真大。
“您好,我是九龍偵緝督察關振鐸。”當大門打開,關振鐸出示證件,向開門的夏嘉瀚道。關振鐸說的英式英語字正腔圓,在他身旁的三位部下心想,組長果然喝過洋水,光是這口音,對洋警司們來說已有不一樣的親切感。
“呃……我是夏嘉瀚,請進。”夏嘉瀚微微一怔,打量一下門外的四人,再神態緊張地移過身子,讓衆人進入室內。
在大廳裡,夏淑蘭雖然已止住哭泣,但仍一臉哀愁陷在沙發中,對來訪的警員沒有半點反應,就像靈魂出竅,關振鐸張望一下,找到電話機,再向魏思邦示意。魏思邦便二話不說,提着裝滿追蹤儀器和工具的肩包,替電話線接上錄音和追蹤裝置。
“夏先生,您是報案人吧?可否說明一下情況?”關振鐸、阿麥和老徐坐在長沙發上,跟夏嘉瀚面對面。關振鐸唸對方的姓氏時,連“Hill”的“L”尾音都帶點英國味道。
“嗯,嗯。”夏嘉瀚身子前傾,說:“我妻子在十二點四十五分被電話吵醒……”
夏嘉瀚把從妻子口中聽到的話、打電話到學校確認的情形、發現校服和頭髮的經過,一五一十向關振鐸說明。畢竟夏嘉瀚也是經驗老到的探員,在說明案情時有條不紊,關振鐸不用發問,已大致上瞭解情況。
“犯人說兩點半會再打電話來嗎……”關振鐸瞧了瞧手錶,時間是下午一點五十二分,距離綁匪預告的時間還有差不多四十分鐘,“雖然對方這樣說,但他也有可能提早致電。邦,儀器弄好了沒有?”
“線已接好,現在測試中,一切運作正常。”魏思邦戴着耳機,向關振鐸做了個OK的手勢。
“阿麥,你將校服、頭髮和紙箱收好,上面或者有犯人的指紋或線索。打電話通知鑑證科派人來取,不過通知對方僞裝成貨運工人,以免驚動可能監視中的犯人。”
“明白。”
“夏先生,請讓我趁著犯人來電前的這點時間,詢問一下您們一家的生活情形,看看有沒有線索。”關振鐸態度認真地說,“您們最近有沒有遇上任何可疑人物?或者發現任何異常情況?”
夏嘉瀚搖搖頭,說:“沒有。我最近都好忙,經常加班工作,回家也很晚,沒見過什麼人,我也沒有聽過淑蘭提起任何不尋常的事。”
夏嘉瀚轉向妻子,搖了搖她的手臂,問道:“淑蘭,關警官問你最近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或事情?”
夏淑蘭茫然地擡起頭,目光掃向面前的員警們,再咬著嘴脣,痛苦地搖頭,“沒有……什麼都沒有……但這是我的錯……”
“您的錯?”關振鐸問。
“我這些年都只顧著工作,沒有好好照顧雅樊,把責任全推給保姆……神是要懲罰我這個失職的母親吧?我今天早上下班回家,也沒有好好跟雅樊說上幾句話……天啊,我真是一個差勁的母親……”
“不,這不是你的錯,我也太忽略雅樊了……”夏嘉瀚抱住妻子,讓她埋頭在自己的胸口。
“夏先生,可否說一下,除了那位保姆外,還有什麼人經常出入您家?”關振鐸單刀直入地問道。
“這有一位鐘點女傭,她每星期會來清潔兩天。”
“我想要這位女傭和那位保姆的個人資料,麻煩您給我她們的名字、住址等等。”
“關警官,你……是懷疑她們跟案件有關?”
“綁架案中,跟受害人有經常接觸的人都有嫌疑,尤其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傭人。”
夏嘉瀚本來想反駁,但他卻開不了口。身爲執法者,他知道關振鐸所言非虛,但情康上他不相信Liz或那位一臉慈祥的鐘點女傭會傷害兒子。
“我認爲她們不會對雅樊不利,不過,爲了縮小調查方向,我便給你她們的資料吧。”夏嘉瀚站起來,到書房打開抽屜,找出一本記事簿,再回到客廳。
“保姆叫……‘梁麗萍’,洋名Liz ,四十二歲。”夏嘉瀚翻開記事簿,說道。
“梁麗萍”。……哪一個‘萍’?:關振鐸邊把資料記下,邊問道。
“這個。”夏嘉瀚把記事簿的一頁給關振鐸看。
“下面是她的住址和電話?”
“是的。”
關振鐸、老徐和阿麥抄下資料。
“女傭呢?”關振鐸問。
“女傭叫,王帶娣‘’五十歲,旁邊的便是了。”夏嘉瀚指著記事簿中寫着Liz資料一頁的旁邊。
“阿麥,你打電話到她們家,看看有沒有發現。”阿麥聞言便走到電話前,拾起話筒。
“Liz她一個人住,而且她平時也經常在我們家過夜,她有自己的房間。”夏嘉瀚說:“雖然她名義上是孩子的保姆,但她也會替我們打理家務,兼任廚師和管家了。”
“她在一星期有多少天會在這兒過夜?”
“不定,視乎淑蘭的工作。”夏嘉瀚回頭瞧了瞧妻子,說:“當淑蘭在九龍醫院值夜班,Liz便會留在這兒陪雅樊,尤其我有時也會晚歸……如果我和淑蘭早回家,她便會回去,說不打擾我們一家三口……唉,我沒把她當成外人啊。”
“女傭王帶娣呢?”
“她的家庭我不大清楚。”夏嘉瀚搖搖頭。“因爲不想Liz太辛苦,我請她找一位鐘點女傭清潔家居。王帶娣只懂簡單英語,我跟她沒說上幾句話。聽Liz說,王女士跟一些‘姊妹’住在一起,似乎不打算結婚。”
“看樣子,是順德馬姐吧。”老徐插嘴道。來港三年,夏嘉瀚聽過“順德馬姐”這詞語,但他從來沒搞懂,以爲這是一種稱謂,用來描遊那些從事女傭工作、年邁的獨身女性,而不知道“順德”其實是廣東省的一個地方。
“阿頭,打過電話了。”阿麥回到座位,說:“梁麗萍的家無人接聽,而王帶娣在家。我裝作社區互助委員會,查問工作情況和家庭環境,對方沒半點懷疑,一一作答,我認爲王帶娣跟案件無關。”
“那麼,那個什麼Liz便有嫌疑了。”老徐道。“夏先生的孩子失蹤,按道理負責接送的保姆應該最先發現情況,向老闆報告,但她現在既沒回老闆家,也沒回自己的家。她可能是跟綁匪一黨,只要她出手,即使不用任何手段,都可以擄走孩子而不引起注意。”
“Liz她不會……”老徐的話刺痛夏嘉瀚的神經,但他只說出半句,便無法繼續說,因爲他知道老徐的話並非沒可能。
“又或者,梁麗萍跟孩子一同被擄走。”關振鐸以穩的聲調說:“甚至更壞的情況是,梁麗萍已經遇害。綁匪要的是白皮膚的孩子,黃皮膚的成年人保姆根本沒有價值。”
夏嘉瀚倒抽一口涼氣,事發後,他一直擔心兒子安危,沒想遇Liz的處境——而關振鐸說的,很可能是事實。天知道校服上的血跡是孩子的,還是保姆的。
“您最近有沒有發覺梁麗萍有任何不尋常的舉動?”關振鐸問。
“沒有—”夏嘉瀚頓了一頓,似是想起某事。
“想起什麼了嗎?”
“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半個月前某天我下班回家,從浴室洗完澡出來時,看到Liz ktd我和淑蘭的臥房,她說她有一張購物清單不見了,猜想可能掉在我的房間裡。她平時很少進主人房,至少,當我回家後,她都不會走進去。”夏嘉瀚表情有點複雜,說:“我曾想過,她會不會是想偷錢,但我點算過皮夾裡的鈔票,一張都沒有少。後來,她跟我說在陽臺找回清單了,我才發現我真的想太多。”
“所以這個保姆真的有嫌疑?”老徐說。
“不,不。”夏嘉瀚連忙否認。“因爲關警官問起,我纔想起這件小事,Liz跟雅樊感情很好,她不可能做出任何傷害雅樊的事情。”
“無論如何。”關振鐸站起來,“我們可以看一下保姆的房間嗎?”
“請。”
夏嘉瀚領着關振鐸走到Liz的房間。老徐和阿麥也跟着,只有魏思邦一人守在電話旁。Liz的房間不大,私人物件也不多:就是有幾件衣服,一些日用品之類,沒有任何調查價值。
衆人回到大廳,只能默默地等待綁匪的電話。關振鐸沒有再問任何問題,像是坐在沙發上沉思:阿麥和老徐偶然在客廳中踱步,不想讓氣氛過於凝重。他們都沒有走近窗戶,因爲他們不知道匪徒會不會在監視著,萬一被發現警方介入,難保歹徒會乾脆殺掉肉票,中止行動。
等候期間,鑑證科派人來取走紙箱和校服等證物,那兩位警員穿上工人褲,戴着手套,推著一輛板車,車子上有一個偌大的瓦楞紙箱,外觀是一臺冰箱。紙箱裡其實空無一物,阿麥將證物交給對方,放進僞裝的紙箱裡,兩位警員便把車子推走。旁人看來,只會以爲是送貨工人弄錯地址,把冰箱送錯家,被迫帶回去。
阿麥偶然看到近玄關的架子上有一個廉政公署的紀念獎牌,是夏嘉瀚在上任第二年時,因爲順利偵破多宗貪污案而獲得上級嘉許的禮物。阿麥心想,如果旁人看到這一幕,應該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廉署的調查主任和警隊成員共處一室,並肩作戰,就像野貓和野狗連袂對付豺狼,換作平時,貓和狗老早大打出手。
“鈐——”
響亮的電話鈴聲突然劃破沉默,時間是下午兩點三十分,犯人一如預告,準時打電話來。
“儘量拖延時間,時間愈久,儀器才能追蹤到來電者位置。”
關振鐸和衆人戴上監聽耳機,示意夏嘉瀚接電話。魏思邦向關振鐸比了個拇指,表示儀器運作正常。
“喂。”夏嘉瀚提起話筒,謹慎地說。
“你是夏雅樊的父親嗎?”
“我是。”
“你的妻子有好好聽話,不錯。有收到‘禮物’嗎?”
“你要是動雅樊一條頭髮……”夏嘉瀚聽到對方輕佻的語氣,不禁勃然大怒。
“動了又如何?夏先生,你要搞清楚立場,發命令的人,是我啊。”弋你一……“’夏嘉瀚泄氣地說:”……你有什麼要求?”
“在說要求前,先問你一句—你沒有報警嗎?”
“沒有。”
“我最討厭說謊的人了,交易中止吧。”
“昧”的一聲,對方掛了線。夏嘉瀚茫然地抓着話筒,聽着話筒中那平板的斷線音,就像聽到劍子手磨刀聲,令他不寒而慄。
“怎麼……”夏嘉瀚無力地放回話筒,旁徨地望向關振鐸。
“鈴——”電話赫然再響。夏嘉瀚沒有等待關振鐸的指示,直接接聽。
“你別亂來,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夏嘉瀚一口氣說道。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沒有報警嗎?”話筒裡仍是那男人的聲音。
夏嘉瀚差點想說出“有,很對不起”,但他及時看到關振鐸舉起的一張紙。紙上的文字很潦草,但夏嘉瀚看明白—關振鐸在紙上寫的是“Bluffing”。
對方只是虛張聲勢,正在試探自己——夏嘉瀚瞭解關振鐸的意思。
“沒有!我不會拿自己孩子的生命作賭注!”夏嘉瀚硬著頭皮說道。他害怕自己的謊言會被對方看穿,也怕關振鐸的判斷有誤,但他此刻只能相信自己的選擇正確。
“好,好。”對方沒有掛線,夏嘉瀚不禁透一口氣,“你是誠實的人,我們便談一下生意吧。剛纔你說願意做任何事情?我要的只是錢,給我錢你便可以得回孩子了。”
“那你要多少?”
“我不要很多,五十萬港幣便行。這個價碼很便宜吧?”
“我……我沒有這麼多錢……”夏嘉瀚無奈地說。
“哢。”對方再次突然掛線。
“喂!喂!”夏嘉瀚一臉詫異,他沒料到自己一句實話會惹怒對方。他放下話筒,關振鐸向魏思邦問道:“有沒有追蹤到?”
“沒有,時間太短。”魏思邦搖搖頭。
“關警官,怎麼辦?”夏嘉瀚問。
“犯人……”關振鐸話沒說完,電話三度響起。
“犯人仍在試探您,他要把您榨乾。他不會真的中止交易,但您要小心應對。”關振鐸道。夏嘉瀚點點頭,拾起話筒,說“”請你別掛線!我們可以好好談嘛!”
“你劈頭便說自己沒有錢,教我如何跟你好好談下去呢?”
“但我真的沒有那麼多錢……”
“唉,真是冥頑不靈——”對方話畢,話筒沒有聲音。
“喂?喂!”夏嘉瀚以爲對方又再掛線,但電話沒有傳出斷線音。
“……Liz7你在哪?Liz7”夏嘉瀚一聽,淚水幾乎奪眶而出。那是兒子夏雅樊的聲音。
“雅樊!你有沒有受傷?別害怕,爸爸很快接你間家……”
“雅樊!”聽到丈夫的話,夏淑蘭回過神來,撲向電話,想聽聽兒子的聲音。
“夏先生,你看我多麼的有誠意啊。”電話再度傳來的,是犯人的冷漠聲線。“你老是說自己沒錢,實在太過分了。我看你每天生意也有幾百萬上落,區區五十萬算什麼?”
“我哪來幾百萬的生意!我不過是個受薪的公務員啊!”
“你別胡扯,公務員住在九龍塘?孩子在貴族學校上課?”
“南氏大廈是公務員宿舍!孩子有學費津貼啊!”對方突然沉默下來。
“喂?喂?”夏嘉瀚緊張地說。
“……我待會再打給你。”
“喂喂!”犯人沒理會夏嘉瀚的喊叫,掛了線。
夏嘉瀚在這一刻,才驚覺自己說錯話,雖然他如實相告,但萬一綁匪真的弄錯了,誤以爲他是有錢人,所以才擄走雅樊,犯人一旦發現肉票家人付不出鉅款,很可能直接撕票。他不斷後悔自己太魯莽,應該說明即使自己沒有五十萬,也會向朋友籌集。
“關……關警官,我、我是不是搞砸了?”夏嘉瀚慌張地看着衆人,結結巴巴地說。
“言之尚早,綁匪可能事前調查不足,把您當成外資企業老闆了。”關振鐸冷靜地說:“從綁匪之前的態度,我們可以估計他或他背後的主腦是懂得玩弄他人心理的犯人,如果他們真的弄錯您的身分,他們應該會重新考慮金額,這假設建基於兩點——一、你在電話裡表現合作,綁匪應該覺得您還有利用價值:二、如果綁匪在這一刻‘放棄’,他們只會空手而回,沒法撈到半點好處。”
夏嘉瀚明白關振鐸口中的“放棄”是“撕票”的意思,只是對方在意自己的妻子,不想她受刺激。兩分鐘後,電話再次響起。對夏嘉瀚來說,這兩分鐘就像兩個鐘頭那麼長。
“喂?”夏嘉瀚說。
“你……真的只是公務員?”
“對啊!”
“在哪兒工作?”
“廉政公署。”
“嗯,你的兒子也這樣說,證明你沒說謊。”對方的態度稍稍放軟,嘆一口氣,說:“真倒楣,我居然弄錯了。”
“請你放過雅樊!我把我的財產全給你!”
“你有多少錢?”
“七萬元左右……”
“只有七萬?你一家住在九龍塘,吃好的住好的,居然只有七萬元積蓄?”
“我來香港工作,是爲了還債……”夏嘉瀚不敢隱瞞。家中的財政狀況,兒子也知道,綁匪只要向兒子追問,便會知道他是否說謊。
“媽的……”男人在電話彼端用粵語罵了一句,再用英語說:“你聽好,我要十萬元,我限你在一個鐘頭之內……不,四十五分鐘之內籌到。否則你的兒子死定了。”
“我怎可能在四十五分鐘之內拿到餘下的三萬元?”
“我哪管你,你沒有現金,便拿些珠寶首飾補足差額。你在那麼高級的政府宿舍居住,職位想必不低吧?我就不信你老婆沒有一些首飾,跟你出席那些高官的宴會時配戴,如果四十五分鐘後沒準備好,你便準備給你兒子收屍吧。”
犯人話音剛落,電話再次掛線。
“邦,找不找得到犯人的位置?”闕振焊脫下耳鑷,問道。
“不,時間不夠。”
“綁匪中斷通話,表面上是因爲被夏先生惹怒,但也有可能是出於提防。”關振鐸略略艘眉,說:“對方可能假設警方已在監聽,所以特意讓通話分開,令我們無法追蹤。如果是這樣的話,犯人比我們想像中還要狡猾和謹慎,大家小心一點。”
關振鐸轉向夏嘉瀚,問:“夏先生,您真的只有七萬港元存款?”
“是的。”
“現在是兩點三十五分,四十五分鐘後,是三點二十分。時間太短,警方無法替你準備有記認的鈔票……我想您只好應匪徒要求,到銀行提款。”
“餘下那三萬元怎麼辦?”阿麥插嘴問道,“夏先生可以預支薪水嗎?”
“就算能夠,也不可能在四十五分鐘之內到手,而且那是四個多月的薪金啊……”
關振鐸摸了摸下巴,說:“夏先生,警方無法提供金錢,但我可以用私人名義出借……”
“阿頭,這不合規矩啊!”說話的是老徐。事實上,阿麥、老徐和魏思邦對關振鐸這建議也感到驚訝,他們不是訝異於組長居然要幫助死敵廉署的調查員付部分贖款,而是因爲一向精打細算、錙銖必較的關振鐸竟然大方地願意幫忙付這很可能“一去不返”的三萬塊。
“徐警長說得對,這不合規矩。”夏嘉瀚表示感激地點點頭,說:“淑蘭有些首飾,是我們父母留給我們的,我們在欠債時都不願意變賣,但爲了雅樊,這些珠寶首飾只是微不足道的東西。”
“那些首飾值三萬元嗎?”關振鐸問。
“我想它們只值一千五百至兩幹英鎊,頂多兌兩萬港元吧,不過珠寶價值一向浮動,說不定現在已值三萬了。”
“看,我就說英國人都很有錢吧。”老徐小聲地用廣東話對身旁的阿麥說。
“淑蘭,我動用那些首飾,你沒有意見吧?”夏嘉瀚對妻子道。
夏淑蘭搖搖頭,她在沒能聽到兒子的聲音後,神態更是沮喪。
關振鐸走到夏淑蘭跟前,握着她的雙手,說:“夏夫人,我們一定會讓您的兒子平安回來,我向您保證。”夏淑蘭擡頭瞥了關振鐸一眼,憂鬱地點點頭。
“夏先生,銀行近不近?”
“開車五分鐘便到。”
“那麼,您趕緊到銀行提款。阿麥,你躲在夏先生的車子後座,留意任何突發情況,注意別彼人看到你。”
“遵命。”阿麥點點頭,跟着夏嘉瀚離開寓所。
兩人離附後,夏淑蘭、關振鐸、魏思邦和老徐在客聰中,彼此沒有交談,關振鐸坐在沙發上,眼睛彷佛看着無盡的地平線。他的兩位部下,以及這房子的女主人,都不知道他正在盤算著另一件事。
關振鐸想着的,是“油麻地果欄販毒案”所牽引出的“警隊集體貪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