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彼時的屯門島上,佛郎機人兵強馬壯,人手充足。雖然吧,陳閒是知道這戰明軍穩操勝券,但親歷其中,卻仍舊覺得心潮澎湃。
他小時候讀書,便看到過一句“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至於後半句多少有點不吉利,他便選擇性遺忘了。男人便是要征戰四方,方纔不算蹉跎了人生。嘛,他陳閒本就是一個志在四海的人……嗯,但若是當能紈絝,帶着幾十個狗腿子,欺行霸市,調戲良家婦女,遛鳥鬥狗,其實也不錯嘛。
就在這時,一個半大的小子正搖頭晃腦地從座艙路過,陳閒趕忙換上一副職業的笑容,殷勤地好比青樓窯子門口站着的老鴇,只差手裡揮條手絹了。
“小余哥,你好呀!”
那七八歲的孩子像是有了提防,卻面露警惕,雙手死死抱在胸前,急促地說道:“你……你想幹什麼?”
陳閒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個正拿着棒棒糖誘拐小孩子的怪蜀黍,他當真對小男孩毫無興趣,嗯,小女孩也不。
他臉皮抽動了兩下,還是笑着說:
“現在咱們是要去哪裡?你若是告訴我,我便將上次尚未講完的故事,說與你聽,那鐵臂阿童木……”
那孩子彷彿有些猶豫。畏畏縮縮地想了一會兒,正要開口。忽然,從一旁竄出來漢子,一把揪起小余哥,狠狠地瞪了尚在牢房裡的陳閒一眼。
“媽了個巴子的,你個小兔崽子又亂跑,咱們現在去屯門,全船戒備,萬一碰上佛郎機人的船,咱們一家三口可能都得沒命!你還亂跑!你還亂跑!”蒲扇大的手掌啪啪啪地拍在小孩兒的猴屁股上。
“爹!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聲音越行越遠,陳閒只得雙手合十唸了一句:“耶穌基督,阿彌陀佛,萬萬保佑小余哥晚上不要屁股開花纔好。”
陳閒想了想,屯門海戰時期,屯門島的葡萄牙人不斷召集人手集結於此,排水量極大的商船,戰船不要本錢地往那裡送。陳閒之前遇上的那三條便算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其中的巨無霸比之他們而言,只大不小。
原本這些船隻集結在一起猶如一股洪流,哪怕明軍最後勝利,也不過是一場慘勝,只是這股海盜的出現卻有些不一般。陳閒是不信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種鬼話的。明軍與沿海海盜乃是脣亡齒寒,若是明軍敗了,那麼南海一帶將再無海盜立足之地。
正當陳閒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卻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後便是一扇扇門被打了開來的聲響。
“都出來!敵襲了!”
陳閒覺得剛纔那位兄臺的嘴彷彿開了光,這萬里無垠的海上還能撞上佛郎機人的先頭部隊?有這運氣做什麼海盜啊,去買彩票啊!
不過,想來大明的博彩行業恐怕不甚豐富,想起前世的景象,陳閒不由得打了一連串響亮的小算盤。
謝敬一下子站了起來,他攔在陳閒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門外的動靜,這是一個海員打扮的胖子已經出現在了門口,他沒有看房內的人手,只是絮絮叨叨地說道:“咱們遇上佛郎機人了!你們雖然是咱們捉來的,但在海上,那也是拴在一起的兄弟,現在團長叫我給你們帶上一句話。
若是你們肯在這兒賣力,等到了大東沙,便放了你們,叫你們自尋生路去吧!”說着,他那一雙胖手廢了不少功夫,總算解開了大鎖,船艙悶熱,他抹了一把汗,看了牢房裡的四人一眼,而後快步跑往下一間囚室。
陳閒一把拽過還躺在地上不明所以的克魯士,拽着他就往外走,一邊問道:“老克,你在滿刺加待了那麼久,葡萄牙的戰船戰鬥力如何?”
他心裡沒底,如今,白銀海賊團的人卻把他們放了出來充當臨時戰力,可見這場仗就連這些身經百戰的老海狼都覺得不甚樂觀。甚至,可能他們早些時候已經與他們交過手,還吃過暗虧。
“大人,我在滿刺加時,曾經見過船塢內停着的我國戰船,其中多數是武裝商船,就是大人你之前搶的那種,不過都同那些一般是受過改裝的。
還有一些,便是佛郎機的主力戰艦,比如卡爾佛之類,這些大船吃水量極大,比之明人的寶船都不遑多讓。”
克魯士也猶豫了一下。
陳閒在心裡冷笑了一聲,三寶太監的寶船哪怕放在這個時候,也是怪物級別的存在,就算是單純擺在那兒,噸位已經是傲視羣雄了。這傻老外估計只聽了些風言風語。自有大明水師以來,這便是一支不敗之師,論底蘊可沒多少艦隊可與他掰掰手腕的。
不過,他也不準備提點一二,大明地大物博,有很多事兒要他親眼去看,他陳閒可是日理萬機,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可沒時間伺候。
與他們一併奔出來的有不少人,其中既有看上去老實巴交的鄉野漢子,同樣也有看上去狀若蠻牛的凶神惡煞,更有一些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明人,反倒是像……猴子,他們目露兇光,兩隻手都背在身後,不懷好意的模樣。
這走道之上,好似開了馬戲團,一通熱鬧。
陳閒自然是知道這些人到底是哪裡來的,當世的海賊工作多樣,其中當然還做些人口販賣的買賣,而尚好的來源,其中便有南洋的那些奴隸,雖是攫取的利益不多,但抓來的奴隸總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當然陳閒是一直不信任這些貨色的,但如今是非常時刻,他暗自交代了兩句,像是魏東河與謝敬也對那些人知根知底。不多時,已是跑到了船艙的盡頭,正有幾名還停在階梯位置的海員,他們伸手招呼衆人往固定的位置去。一邊大聲喝罵。
整個海賊團就好像是一個有機的整體,都在快速運作起來。
“那小子倒是沒有盡吹牛。”須臾之間,陳閒幾人已是抵達了甲板層,謝敬卻冷冷的說道:“少東家,彼時在滿刺加,大爺的船隊可是比這條船還要大上十倍!”
陳閒乾笑了一聲,卻聽到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傳了過來。
“升黑旗!”
幾個赤膊的猶如黑塔一般的大漢,拍起了竹梆子,陳閒站在甲板之上,迎面吹來的風,猶如來自那個萬舸爭先,艨艟作戰,炮火連天的戰場。
“終於要來了!”陳閒不由得心潮澎湃。
此時,一股夾雜着刺鼻的硝石、硫磺一般的味道的長風,橫穿整片大海,海鷗飛鳥展翅而起,讓人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