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這裡?”
謝敬輕輕地在桌上放下了手中的利器,並沒有回答女子的質問,只是靜靜地守在一側,良久,方纔吐出一句話來。
“你好生保重,莫要做什麼傻事。”便背對着女子走開了。
玉娘留在原地看着武者越行越遠,心頭忽然升起了一絲暖意。
她所帶領的小隊在這次的攻伐之中,收穫頗豐,斬獲亦是無數,替濠鏡鎮守一角。
那個角落因爲火炮的稀缺幾乎無法被顧忌,也正因爲如此,魏東河派了他們去堵上了這個缺口。
如果他們實力不濟,那這裡的壓力將全數壓在謝敬的肩頭。
這是一條極爲毒辣的用人之策。
抓住的只是玉孃的心態罷了。
又因爲此事情極爲要緊。
哪怕付出了三重傷,四陣亡的巨大損失,這樣的結果仍舊可以接受。
全員負傷,活下來的只有玉娘還有上官兄弟,還有兩個後排的冥人,其餘盡皆戰死。玉娘一閤眼,看到的便是那些昔日隊友的音容笑貌。
他們彷彿還活在自己的身邊,歷歷在目。
可他們終究是死了。
並不會說話了。
她帶着生的他們,到達了戰場卻沒有能力將他們活着帶回去。
一陣陣的無力。
哪怕師父曾經說,戰爭便是盡人事聽天命,但當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的面前的時候,她覺得更多的的是一種無能爲力,難以挽回。
一個少年叩了叩大門,有幾分怯生生地看着玉娘,而後小聲說道:“小玉姐。”
少女轉過身,看到了他,這是她隊伍之中與她一樣僅僅負了皮外傷的冥人少年,名爲盤瓠,他的性格在衆多冥人之中倒是有幾分懦弱,哪怕經歷了戰爭,說話仍舊有幾分細聲細氣。
衆多冥人年紀均是不如玉娘,故而他也大大咧咧自稱一聲小玉姐,無人不從。
“怎麼了?”她努力撐起一張笑臉。
“我只是想去看看上官他們,他們都受了重傷,而我……”他有幾分黯淡地低下了頭。
他並不是一個很勇敢的人,在冥人之中,自然多有因爲破家而導致心懷坦蕩,甚至爲之一無所有的存在。但盤瓠顯然不是,他的父親也是流民的一員,也是冥人的一員,他和他的父親尚且可以相互依靠。
只是在之前的大戰之中,他親眼目睹了父親爲了救他而離世。
絕望,頃刻間漫過了他的頭頂。
等到他回過神來,夥伴也是一個接一個倒在了他的面前。
生與死變成了不斷在他面前循環往復的命題,周而復始,不斷重演。他退卻了,他沒有跟隨小隊到達最後,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他假裝負傷暈死了過去,被送到了附近的工坊。
而前線卻傳來了噩耗與驚喜。
“沒事,人均是如此,不是所有人生來就什麼都不怕的,我便……怕的要死。”玉娘笑着說道。
他記得那槍林彈雨,災厄的來臨恐怖異常。
但他不能退縮,他退縮了,那些孩子將徹底陷入迷惘。
“後來出了那麼大的事情,我卻什麼忙都幫不上,我真該死!什麼用都派不上!”
玉娘伸手撫摸了一下少年的頭頂,輕柔地說道:“沒有的事,你火槍把弄的很好,便是連你們的教官都曾經與我講過此事,將你安排在三排戰壕便是他的主意,事實證明,他慧眼識珠,你射擊的本事當真了得!”
“是嗎?”他哆嗦着嘴脣,看着玉娘。
少女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他似乎有幾分開心,他開口說道:“小玉姐,我想要去看看他們,聽說他們在工坊裡搶救,如今王主管都說人手不足,也不知道他們情況如何了……”
玉娘看了看窗外,而後笑着說道:“我陪你去。”
……
自從濠鏡登陸之後,王挺便和其他兩位分了家,理由也很是簡單。
那些搞鐵器和火藥的,粗俗,太粗俗了,俗不可耐。
而另外兩家還紛紛表示贊同,生怕走夜路怕被王挺手下套了麻袋抓回去做活體實驗,這要死了,可就真得不償失了。王挺的藥理堂坐落在整個科研區的東側,用的是木質的簡易平房,裡頭搭建了不少蠶室。
而作爲科研主體的乃是他們的藥理堂本部,被刷成了全白色,看上去倒是有那麼幾分像模像樣。不過但凡是濠鏡上的人談到這麼個地界無不色變。
玉娘和盤瓠所去的乃是其中一間木屋。正有一個學士在裡面叮囑着什麼,不過卻是被人大聲呵斥,那學士言談也是不厭其煩,見得兩人前來,不由得說道:“你們是哪位病人的家屬啊,是不是那個大鬍子的?那個大鬍子真的不配合啊,難不成我們搞藥理的,還能叫他去死不成?”
“放你孃的狗屁!全濠鏡就你們這些學士最不是什麼東西,多少人給你們開膛破肚了去!”
“我和你說了多少回了,那叫做解剖,我們做的是研究,用的是死人的屍體……”
“我不信!這藥我不吃!”
玉娘滿頭黑線地邁入屋子之中,見得小小的屋子裡擠了七八個人,那個中氣十足的大鬍子正是其中的一個海盜,此時正罵罵咧咧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而其中三人見得玉娘前來,都哼哼了兩聲。
“是這三個?”
“對,三個小子,命可真大,這麼都沒死,早上醒過來應當就沒事了。”
玉娘掃過他們三人一臉,而後冷哼道:“叫你們三個逞英雄,人沒救回來,反倒是把自己搭進去了?值不值啊你們。”
三個人似乎是被教訓的小孩兒,一個個低着頭,各個都包的和個糉子似的,頗爲好笑。
“當真是拿你們沒轍,好在沒出什麼紕漏,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向師傅和少東家交代。”
盤瓠怯生生地讓了進去,那三人見得盤瓠,嗷嗷地叫了兩聲。
少年似乎有幾分害怕,又將身子往後縮了縮。
“怕什麼,這三個小子沒什麼意義,他們還以爲你死了吶,能活着再見面吶,我們幾個人那都是福氣!
不會有什麼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