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如秋之後,餘寒猶厲。
這世上不見得有沒來由的愛,自然也不會有憑空來的恨,對於章如秋而言,不外如是。
事情業已告一段落,陳閒便不再去想他。
陳閒託工坊底下的人手開拓了兩個洞窟,其中一個便是章如秋死的地方,那邊被叫做管倉,而這邊則被稱之爲船牀。
陳閒走在洞穴之中,洞穴兩旁早已有人點上了兩支蠟燭,一路燈火雖是灰暗,但仍舊能看得到周圍的景象。
這裡是一處天然的洞穴,只是周圍已經被海水的溼氣腐蝕光滑,不時有水滴往下滑落。
不遠處一羣人正抱着腦袋蹲坐在那兒,而周圍則圍了幾個學士,彷彿在做着什麼記錄。他們見得陳閒到來,都行了一禮,而後退到了一旁。
陳閒嘆了口氣,他想要搞事,但他身邊還是沒有人手啊,這人真的太少了。
不然他自然也不會把主意打到這些吃不飽穿不暖的漢子身上來。
他們連海盜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海上的流民。
大部分不過是海上之民的最底層,從事的都是繁雜的體力活,甚至還有一些要被逼下海採珠,而這其中的利潤,十之八九都得落入海盜的手中。
這些都是海上最苦的人,恐怕也是海上最低賤的人。
陳閒看了兩眼,這些人有老有少,大的看上去已經四十好幾,不過海上風吹日曬,就算是最精壯的漢子都會看上去顯老,實際上這些人可能只有二十幾歲可能更小。
而那些孩子瘦骨嶙峋像是一具具骷髏,只是瞪大着眼睛,他們的眼裡畏懼不多,更多的是對於這個世界的好奇。
若是還在北方的島嶼之上,他們會像是祖祖輩輩一樣最終死於入海,亦或是死於積勞成疾。
陳閒看了一眼其中一位學士遞過來的名冊,上頭零零總總,已是記錄了所有人的姓名與身份,共有海盜四人,三十七人爲流民。成年的勞力不過九人。
陳閒稍感驚訝之餘,對着下頭的人說道:“做過海盜的站起來。”
幾個看上去頗爲狡黠的人手已是站了起來,而後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他們是北方島嶼屠戮之時,恰巧與流民混在一處,故而僥倖逃過了一劫,如今這位少年看上去年紀不大,只是在此地彷彿頗有威嚴。
說起來,能在那場大難之中逃出生天的,哪個不是人精,其中一個已是靠上前來,他篤定陳閒乃是有求於他,而那些學士討論之際,也說明這位姓陳的主管顯然想要起事,他們乃是興業之功臣!只要跟對了主子,以後的日子不比在北方島嶼之時來得爽快?
“小人金成玉,拜見陳主管。”
身後衆人一聽暗罵此人市儈,只是此時卻也來不及與他糾結,紛紛上去與陳閒一拱手。
陳閒只在那兒笑眯眯地看着衆人。
“今日我來這兒,幾位應當知曉我的意思了吧?”
“自然是曉得了,從此之後我們唯陳主管馬首是瞻!”
“也罷。”陳閒說完這話,倒是繞開了那些海盜,走到了那些流民跟前。
“陳主管這些都是下賤貨色,死了不足惜,不足惜的,若是想要,隨便取沿海抓些,便有好多,我們那兒,這等買賣最是常見不過!”那人滿臉堆笑地在陳閒身後說道。
歷朝歷代,海盜都是如此,人口販賣之業甚至可以說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本錢,就連銀島村子之中的婦人多半也都是來自於劫掠,少有是家生的孩子。
只不過大部分人在沿海一帶早已過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到了海盜的島嶼上居然還能管上一口飽飯,也是便也接受了這等命運。
陳閒看着面前的孩子,他與他年歲相似一般大小,但他的眼神之中卻有滿滿的恐懼,還有對於生活的麻木。
陳閒在讀書之後,便離開了孤兒院,只是時常回去,經常能看到的,卻是這樣一雙雙期待的雙眸。他們只不過是孩子,甚至比那些還在孤兒院之內,孤苦無依的孩子還要小上一些。
在文明社會,他們還有一個孤兒院遮風避雨,可在這裡他們卻是一無所有!
他們或許早早就在海上做工,或許早早就要爲飲食發愁,或許不到三十歲便蒼老如朽者,或許一生一世唯唯諾諾,庸庸碌碌,在這樣的日子之中,迅速消亡殆盡。
他們的一生就如同焚燒的紙張,而且往往他們的性命確實比帝都的一張宣紙都還要輕賤。
但到底,許多事情並非如此。
陳閒有時候甚至在日後都得感慨,爲什麼自己不能像是狗孃養的上位者一般鐵石心腸,若是這樣自己還可以沒有負擔地活下去!可如今,卻是不能了。
他摸了摸孩子的頭頂,露出一個久違的真誠微笑。
陳閒轉過身來,低聲對一旁的謝敬說道:“都捆起來。”
那四個海盜還未反應過來,已是被謝敬按在洞壁之上,而後捆住了雙手掛在一旁的木架上!
“小子你敢!”
“做什麼!你這樣就不怕我們把你做的事情捅出去嗎?”
“小畜生!”
陳閒置若罔聞,只是說道:“我陳閒今日在此,乃是爲了招募之後的海員,我與白銀海賊團,道不同,不相爲謀,寄存於此,乃是圖謀之大,無人可知。只是時至今日,我手底下人手缺缺,我也不瞞着諸位,上上下下,就連工坊我都不曾全數掌握。”
他看着衆人的眼色,甚至不少孩子眼底都是迷茫,不知道陳閒到底在說些什麼,他們的生活裡只有忙不完的生計,還有做不完的活,與他們講星辰大海,不異於對牛談情。
“我只在此多說一句。我缺人手,但並不缺人,我需要的是絕對忠誠的海員,你們可以一無所有,你們可以什麼都不會!只要你忠誠,忠於我,我便管你們一口飯吃!”
陳閒掀開了放再不遠處的幾個竹簍。
“是米,是大米啊!”
“阿爹,我餓了!”
“咱們家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的東西啊!”
陳閒笑着說:“只要你們在我手底下辦事,從今往後,有我陳閒一口飯吃,便絕不叫你們餓了肚子!”
“我!我!我!陳總管!我跟着你幹!”
陳閒看着下頭忽然羣情激奮的景象,長出了一口氣,他忽然肅穆了起來,對着臺下的衆人說道:“那麼諸位便來納個投名狀吧!”
他取出一柄小刀,放在手中,而後繼續說:“我要的是馳騁海上的野狼,不是羊羔子,取了我手中的刀,去把這四個海盜殺了!這島上的一切都是你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