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高的航速,要完成從南京到三亞這段漫長航程大概也只需七八天的時間,而如果是大明的普通商船,一路上走走停停,基本上要一個月左右才能抵達目的地。就算戰船日夜趕路,起碼也要二十天以上。李清揚雖然不是作戰部隊,但錦衣衛也算是半個軍人,自然明白這種海上行進效率對於作戰會有多麼大的幫助。瓊州島的大明水師降的降,滅的滅,完全沒有跟海漢海軍一戰之力,李清揚認爲除了船載炮火的劣勢之外,這航速上的差距大概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當然他們這一行人並不是公然打着海漢安全部的旗號來的,而是以海漢商務部巡查組的名義進駐儋州,任務是考察本地的市場貿易狀況。這個身份可以給他們在本地展開的調查工作一定的掩護,減少引起有心人注意的機率。
汪百鎖和林南是認識的,但李清揚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前只是聽說過安全部編制內還有一個特聘的錦衣衛軍官,今天總算是見到活人了。兩人以前都是爲大明朝廷效力的人,如今卻都轉換陣營加入了海漢安全部,相見之下也不免有些唏噓之情。
林南將這兩人的反應看在心中,也不說破。他是1627年第一批入伍的民團老兵,出身比這兩個半途加入的前大明公務員要純正得多,因此升遷的速度也要更快。他雖然還沒有被委派到地方上分管工作,但權限卻要遠比李清揚和汪百鎖更高,以後即便是分配到地方,所管轄的區域大概也不會限於一城之地。
這次郝萬清派林南帶隊,也是有意要扶持他上位的意圖,只要這次的任務完成得好,那麼日後的升遷也就有了更好的資本。順便也讓林南監督一下李清揚和汪百鎖的辦案過程,特別是剛剛正式加入海漢陣營不久的李清揚,在這次辦案中的表現很可能會影響到他今後的前途。如果他在辦案過程中有任何對錦衣衛念舊或者立場不穩的表現,那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回到過去的軟禁日子。
這三個人在安全部入職都有長短不等的一段時間了,也知道安全部最爲重視的就是工作效率,因此沒等回到儋州城內,返城途中就在略微顛簸的馬車上開起了臨時小會。
李清揚先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向汪百鎖言簡意賅地介紹了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以及這次大本營派出特勤隊來儋州偵辦此案的目的。
汪百鎖聽完之後也是有些震驚:“這個逃脫的錦衣衛副千戶,有可能當下就躲在儋州城內某處?”
李清揚點頭道:“以錦衣衛辦事的手法,在身處險境之下,首先要做的就是隱匿自己的行蹤,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再圖謀脫身或是反擊。這個趙野唯一的一名手下前些日子也已經死在了海上,他現在的明智做法就是不要妄動,等待上級回覆。”
汪百鎖道:“我們不知道他落腳何處,更不知道他的體貌特徵,他如果已經有了掩飾的身份,又不採取什麼逾矩的行動,那可就不太容易搜捕到了。”
林南開口道:“安全部也考慮到了這種可能性,所以在郝總跟執委會的首長商議之後,我們決定聯合多個部門一起行動,在搜捕這條漏網大魚的同時,也順便把民政部的戶籍制度在儋州進一步推廣開來。”
所謂的戶籍制度,其實在三亞已經推行了將近三年的時間。這套制度除了能夠統計治下地區的人口狀況,對於治安也有極大的幫助。想要在海漢治下區域活動,要嘛有歸化民的身份證明,要嘛就得辦理臨時出入手續,非歸化籍的流動人口活動範圍都會受到很大的限制,這也大大降低了流竄犯罪發生的機率。
類似的戶籍制度在大明也是有的,不過相比管理上的科學性和易實施性,那自然是遠遠不如從後世照搬成熟經驗的海漢。而這套戶籍制度隨着海漢在瓊北的統治日漸牢固,各個州縣也在開始逐步推行。當然了,對本地民衆並不會單純地宣傳這是海漢鞏固統治的手段,而是告知民衆,由於本地可能還有某些海盜潛伏,因此進行身份登記造冊,是杜絕壞人隱藏行跡的最佳手段之一。
當海漢“一貫正確”的形象逐漸在民衆心目中根深蒂固之後,很多政策要進行推廣,阻力也就相應地減少了很多。民政部門的這種戶籍登記制度未必能在登記階段就做到毫無遺漏,但隨着其他措施的逐步完善,那些沒有在海漢這邊登記的民衆就會發現他們的生活中會充滿了種種不便利的麻煩,比如要坐船去別的地方,家中小孩要去辦理入學手續,要辦紅白喪事,那都得有海漢認可的身份登記手續才能辦成事。而想要避免這些麻煩,民衆所能做的就是配合海漢人進行人口登記。
安全部認爲從南京調過來的錦衣衛在儋州無根無底,很難毫無痕跡地冒充儋州本地人,而且還有官府的戶籍可以進行對照查驗,進行人口登記就可以將調查範圍縮小若干倍,把有限的力量用到更有針對性的對象身上——那些來自儋州以外的流動人口。
這個事雖然聽起來很麻煩,但執行起來也並不是有多費勁,這個時代的流動人口規模實在很有限,像儋州這樣的地方大城,四五萬人口,其中九成以上都是本地居民,而這些居民的身份在儋州官府的檔案庫裡也都是有造冊登記的,稍微像樣一點的家族就有族譜也可以查驗,因此外地人的身份在這裡並不是那麼容易得到掩蓋。
林南將這個偵查方向說明之後,汪百鎖便連連點頭道:“還是首長們想得周全,只要對本地人口進行一次普查,需要重點調查的人口,大概也就剩下千把來人了。就算那錦衣衛隱藏得再好,等我們把調查範圍縮小之後,他也很難不露馬腳了。”
錦衣衛能做到千戶,那手底下多少都是有些功夫在的,起碼標配的繡春刀得使得出像樣的套路刀法才行。比如李清揚這個百戶,也是練過多年的刀法,雖然稱不上是什麼高手,但對付普通人絕對綽綽有餘了。而練家子跟普通人之間的差別,就有很多分辨的辦法了——比如說看看手心有沒有常年握着刀把磨出來的老繭。
這有限的外來人口中,練家子的比例只怕比儋州的文盲還小,到時候有錯抓無放過,肯定能把這個潛伏在儋州的定時炸彈給翻出來。
三人在回城的馬車上便大致議定了辦案手段和方向,回到城中,汪百鎖立刻馬不停蹄地帶着他們去見張新。
張新這邊也已經得到了執委會的電報通知,他作爲本地的最高長官,對情報戰線的時候雖然不是那麼方便直接插手,但對藉着偵辦案件的機會在本地進一步推廣戶籍制度這件事,是持支持態度的。當下張新便讓人去將本地的駐軍負責人於鐵柱也找到管委會來,然後軍方、民政、安全機構三方坐下來一起就辦案的事情進行了協商。
一天之後,儋州的幾處城門口和城中大街醒目的地方,就張貼出了儋州管委會的安民告示,內容大致就是管委會爲了肅清仍然潛伏本地的海盜餘孽,將在近期內對儋州本地的常駐人口進行普查登記。凡非儋州本地民衆,需在三日內主動到管委會下轄的戶口登記處進行身份登記,逾期不主動辦理者,均以嫌疑者身份論處,一旦查獲,將處以三日以上,三十日以下勞役的懲罰。
城內的普查即日就開始進行,不過城外的諸多書院還暫時未受到影響。比如張千智所待的忠明書院,這時候也還是一片寧靜祥和的氣氛。
張千智成功潛伏進來已經有六天的時間,在此期間除了完成書院的課程之外,他也在留意書院中是否有身份不明的人出入。而根據他的觀察,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書院的後門是一大片菜地,與其接壤的就是附近的荒野山林了。由於人手條件的原因,安全部佈置的監視力量並沒有在這個方向設點,而張千智注意到至少有兩次清晨,黃子星都急急匆匆地從書院後門離開,穿過菜地進了附近的山林,片刻之後就提着一兩個包裹回來了。如果那片山林中不是埋着什麼寶藏,那就是山林中有人在等着他交接這些包裹了。
包裹中裝的什麼東西,張千智並不知道,他曾經試圖再次前往黃子星當初接待他的那處書房,但卻發現那個院子外面一直都有人值守,並不會允許書院的學員隨意入內。
張千智趁着購買生活用品的機會,入城與汪百鎖取得了聯繫,並將自己這幾天的偵察所得告知。
汪百鎖搖頭道:“我們如果直接進去硬搜,不管能不能搜出東西,都會在儋州文化圈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沒有真憑實據,這個事不能就這麼簡單的結案。”
張千智道:“不妨多調一些人手,安排在書院後的山林布控,若是再有人來與黃子星接頭,我們便可將其人贓並獲了!”
汪百鎖苦笑道:“不是不調人,而是現在人手根本不夠用了。大本營派了專員過來查另一件案子,性質比黃子星這事嚴重得多。目前佈置在書院外的監控力量,恐怕大部分都要調回城內,協助偵辦工作。”
張千智皺眉道:“那我呢?”
“你再潛伏半月,若是仍然沒有進展,那便尋個機會,不露痕跡地脫身吧!”汪百鎖無奈地應道。
站在他的位子上的確有點難以作出決定,黃子星肯定是有問題的,但他的問題目前看來性質並不算特別嚴重,充其量就是思想反動而已,還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動作,而張千智所偵察到的情況也不能說明什麼問題。但這也是安全部職責所在的範圍,前面又已經做了很多工作,張千智也順利打入了書院內部,就此放手實在可惜。
如果不是林南和李清揚帶來的這個新案子如此緊要,汪百鎖倒是很樂於按照張千智的建議,再繼續加派人手控制書院周邊。但新案子可是總部郝總親自督辦,執委會陶首長也有相關批示,這重要程度跟黃子星案不能同日而語,汪百鎖也只能將有限的資源向更重要的一方進行傾斜。
張千智對於汪百鎖這樣的安排也沒什麼好指責的地方,他跟在何夕身邊這麼長的時間,自然明白安全部的行事守則,孰輕孰重,他也是能分出輕重緩急的,並不會因爲自己正在執行的任務被強行減少投入而憤怒。既然汪百鎖願意讓他再花一點時間繼續調查下去,張千智決定還是要儘可能把忠明書院的底細摸個水落石出。至少黃子星這個人物,張千智憑着直覺已經認定了他身上有問題,不把他揪出來,張千智不會甘心離開忠明書院。
事情就是這麼湊巧,張千智在城內跟汪百鎖開完碰頭會,回到書院之後,黃子星便派人來叫他去書房。張千智再次來到黃子星書房之後,還沒等他開始琢磨對方的意圖,黃子星便主動開口詢問:“今日進城去了?”
“學生去採買一些日用之物。”張千智不急不慢地應道。
“你可曾看到貼在城門的安民告示?”黃子星又問道。
張千智故作不屑道:“便是那所謂的海漢管委會貼出的告示麼?學生看倒是看了,但上面都是一派胡言,說什麼要統計本地民衆狀況。以學生之見,這簡直就是狐假虎威,官府的事情,哪輪得到他們來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