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趙北與袁世凱這場棋局中的關鍵一顆棋子,趙爾巽了,沒人知道他爲什麼在這個時候自縊,只知道他將自己穿着的那件洋布長衫撕成布條,用這些布條編了一根繩索,並套上脖子將自己掛在了監舍牆壁上那個僅僅半尺見方的窗戶欄杆上。
雖然獄卒已將趙爾巽的屍體擡出了監舍,但是監區裡仍是議論紛紛,華陽第一模範監獄甲區關押的多數都是特殊人犯,不少人是前清的官吏,與四川總督趙爾巽是上下級關係,這趙爾巽一死,衆人不免兔死狐悲一番,並議論着趙爾巽自縊的原因。
不過議來議去,這些官場上的人犯仍對趙爾巽“自縊”的說法持懷疑立場,沒法不懷,因爲趙爾巽自縊的時候左右監舍的人犯都沒有聽到動靜,就連與趙爾巽同監舍的那四個人犯也沒有注意到趙爾巽的異動,就算當時監舍裡一片漆黑,也不至於這麼悄無聲息啊,何況,那扇半尺見方的小窗有一人多高,趙爾巽若想將那繩索掛上窗戶欄杆,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腳下不踩個東西的話,能把自己掛上去的人恐怕都是練家子,雖然趙爾巽平時有舞劍的嗜好,可是衆人也不相信他能兩腳離地一尺多高的將自己掛上去。
所以,監區裡現在流傳着一種說法,趙爾巽不是自己把自己掛上去的,是被別人掛上去的,最有嫌的就是和他同監舍的那四個人犯,他們都是“川漢路款虧空案”的嫌犯趙爾巽罪名一樣,都是“貪墨公款”,或許那四個人犯覺得讓趙爾巽活着會威脅到自己的利益,於是他們聯手幹掉了趙爾巽,並僞裝成自縊。
實際上,趙爾巽自縊的當天深夜,那四個同監舍的人犯就被獄卒帶走了,直到現在仍未回來,這似乎也支持趙爾巽是被人幹掉的說法。
人犯們多數都得趙爾巽死得蹊蹺,但是至少有一個人犯不這樣看。
這個人犯就是端錦廷任兩江總督端方的老弟爲了給端方報仇,端錦預謀刺殺共和軍的那位總司令,不過行動失敗,被關押在華陽縣獄等待審判。
端錦知道趙巽是怎麼死的,至少他自己以爲掌握了趙爾巽自縊的真正原因因爲他手裡有證據。
那個證據是一幅白色洋布,半尺見方頭密密麻麻寫着一百多個字,字跡暗紅發黑,一看就知道是用血寫的,而且沒用筆,用得是手指。
這洋布原本屬於趙爾巽所有,在趙爾巽自縊的當天下午人不備,趙爾巽將這塊布裹上窩頭着監舍的走道扔給了端錦。
端錦地監舍就在趙爾巽監舍地斜面。相隔不到一丈遠以他很順利地就接到了那塊布。打開一看是趙爾巽寫地一封信。由於內容有些離奇。端錦一開始也沒在意。不過也沒聲張。等趙爾巽自縊身亡之後。端錦這纔回過味來。再拿出那塊布仔細琢磨。這才明白。這封信竟是趙爾巽地遺書。
也正是這個原因。端錦絲毫不懷趙爾巽是自縊。在他看來。或許趙爾巽已厭倦了牢獄生涯。或許他覺得自己上了法庭也難逃一死。索性乾脆自我了斷。死之前還留了封遺書交給端錦。雖然沒有在上頭交代什麼後事。不過卻使端錦對趙爾巽地敵視立場完全轉變了。
“趙次珊啊趙次珊。你這上頭若寫得是真話。你就是我大清國地第一忠臣!他日若是大清國復國。我端錦一定向朝廷上表。讓你進昭忠祠、賢良祠!等你神位擺上去地時候。我端錦一定給你磕幾個真正地響頭!”
坐在牆角。就着那窗戶投進監舍地些許光亮。端錦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趙爾巽地那封遺書。一個字一個字地背誦。好在這間監舍裡就他一人。倒也不必擔心被人察覺。唯一打攪他地東西就是隔壁那個旗丁額勒登布哼地小曲。
不過端錦現在沒空搭理額勒登布。一門心思背誦那趙爾巽遺書上地內容。默背了幾十遍後。又看了看那塊寫着字地白布。在心裡嘆了幾聲。便用牙齒咬住那塊布地邊緣。用力地將它撕成一條一條。站起身左右望望。然後將這些布條投進糞桶。捲起袖子。用手在桶裡攪了片刻。這才蓋上桶蓋。坐回角落。用稻草清理胳膊上地穢物。
“總得想個辦法逃出去。不然。趙爾巽這一片孤臣忠心就算是白費工夫了。只是此處看守嚴密。如何才能逃得出去呢?”
端錦捋下袖子,開始認真琢磨起來。
……
當端錦在華陽縣獄裡琢磨越獄計劃的時候,在成都的共和軍總司令部裡,也有人在爲他制訂越獄方案。
這個“幫助”端錦越獄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共和軍的最高軍事長官,總司令趙北。
協助總司令制訂這個越獄方案的助手只有一個衛隊長田勁夫,此事屬於絕密,就連總參謀長藍天蔚也完全不知情,從一開始,策劃整件事的就只有趙北與田勁夫,雖然有幾個參謀也參與了此事的前期準備工作,不過他們並不知道總司令想幹什麼,實際上田勁夫也不太清楚。
此刻,田勁夫正拿着一本電報密碼本,費力的將桌上一封密碼電報譯出來,而趙北則站在一邊,草擬着另一份電報的底稿。
“司令,譯出來了。”田勁夫直起腰,將電報抄稿遞了過去。
趙北看了看,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既然糞桶裡撈出了那些碎布條,這就說明端錦已經認真看過那上頭的內容,而且很重視,這和咱們預計的完全一樣,也和咱們安排的‘釘子’的報告相吻合已經咬鉤,可以收線了。”
說完,燒掉這封電報抄稿,隨後將那份擬好的電報底稿交給田勁夫。
“馬上譯成密碼,直接拍去天津,向‘鐵橋’、‘桃樹’下達指令,另外,同時派遣可靠人員攜帶密碼信兼程趕往天津,交給‘鐵橋’和‘桃’,有些事情在電報裡說不清楚不方便說。”
田勁夫接過底稿着密碼本譯了起來。
等他譯完這封電報,趙北又說道:“再擬一封電報,指示駐華陽情報員,拿着我的命令去找華陽城防司令,按照制訂的方案行動考慮到上次已經讓端錦‘逃’了一次,這一次要演得更逼真要時可以燒燬部分監區,放走更多人犯,記住,那個日本人西澤公雄一定要讓他跟端錦一起逃走,這一點非常關鍵。行動結束後,華陽城防司令立即提升爲上校調往軍情局任職。”
頓了頓,又說道:“此次行動關係重大雖然端錦逃走之後主動權並不完全掌握在我們手裡,但是至少我們的華陽行動絕對不能失敗。此次行動相關卷宗一律空白處理留一個行動代號:
行動。”
總司令與衛隊長在密室裡佈置秘密行動,密室之外卻等着一幫縉紳和地方官員“四川宣慰使”楊度也在這裡等候。
之所以這麼多人都等在總司令部,原因很簡單,因爲總司令昨天已正式發佈命令,他將於今天下午離開成都,由陸路趕往重慶,稍事休整之後,就將率領部分共和軍部隊開回湖北。
不回湖北是不行的,現在建國戰爭已基本結束,北洋軍新建的幾個師正沿着京漢鐵路擺開,前鋒已進抵開封、洛陽,雖然只有半個師的兵力,但是對湖北已形成軍事壓力,總司令必須趕回湖北坐鎮,以穩定人心,並弄清楚北洋軍的真實意圖。
包括楊度在內,所有人都不清楚趙北急着趕回湖北的真正原因,在楊度看來,四川的許多事情還需要趙北親自處理,而且袁世凱至今沒有發佈“四川都督”的正式委任,對於一向講究“名正言順”的總司令而言,他在四川的統治還有被人指手畫腳的可能,這對總司令來講是不可容忍的。
正當楊度等人測着總司令趕回湖北的真正原因時,衛隊長田勁夫拿着幾張電報底稿走出了總司令的辦公室,與楊度等幾位熟人打了個招呼,便匆匆離開。
片刻之後,總司令也走出公室,政宣委的幹事長張激揚急忙走了過去。
趙北向衆人:笑着說道:“諸位川中父老,諸位革命同志,現在建國戰爭已近結束,徵川之戰也結束了,趙某在四川已盤桓數月,光復四川的任務已完成,現在武漢那邊還有許多工作需要我去處理,所以,這四川的事務就委託給諸位了。”
“總司令走後,誰來主持政府的工作?”楊度急忙問道。
四軍政府現在的首腦是趙北,趙北一走,四川軍政府不可能由趙北在武漢遙控指揮,至少應該有一個總司令的傀儡,這個傀儡人選基本上可以肯定就是共和軍裡的某位將領,楊度急切的想知道誰會接替趙北的職務,向一邊的張激揚望去,覺得此人接任的可能性比較大,如果是此人的話,那麼拉攏起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我已建議中樞,暫時在四川實行軍分離,軍事事務仍由我主持,民政事務交由省長和議院處理。皙子,我這個‘四川都督’也是四川百姓公推的,雖然現在中樞不方便正式發佈任命,但並不代表四川百姓的民意就可以被忽視,等與日本交涉結束,這個‘四川都督’我是當仁不讓的!”
趙北的表態讓四川縉紳和:方官員們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但同時也讓楊度的心猛的向下一沉。
“項城失策,我亦失策。這個趙總司令如此跋扈,已是尾大不掉之勢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楊度在心裡嘆了口氣,有些後悔當初建議袁世凱委任趙北做“西南六省鹽政督辦”了,早知道總司令如此貪戀權勢的話,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出力相助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當初袁世凱不肯任命趙北做鹽政督辦的話,那麼寫進憲法裡的“總統制”也就不能得以實現,這算來算去,袁世凱和楊度當時還真的是別無選擇。
明知是飲鴆止渴也必須喝下那杯毒酒,袁世凱不僅喝了,而且還在繼續喝,楊度會不會也跟着繼續喝呢?
楊度自己也不知道。
……
數日後,重慶朝天門碼頭,一艘炮艦正在碼頭上升火起錨,船尾飄揚的那面鐵血共和旗格外的鮮豔。
共和軍總司令趙北佇立在露天艦橋上,在一幫部下的陪同下舉目遠眺,向岸上那些歡送總司令歸鄂的士民代表和議員揮手示意。
從成都趕到重慶後,趙北只在這座山城休息了半天,次日就乘船東行,離開重慶之前在省議院出席了一次議員全體會議,在會議上當衆宣佈:雖然“川漢路款虧空案”仍在審理之中,但是川漢鐵路公司的所有股票繼續有效,絕不貶值,至於虧空路款部分,一律視爲經營中的虧損,將來鐵路修建完畢之後,一旦贏利,股票持有人即可兌現股票,而且從現在起四川全省不再強徵“租股”,鐵路公司實現完全的商業化,並再次對鐵路公司董事會進行改組。
作爲對川民的補償,同時也作爲徵川之戰中四川百姓對革命軍的支持的回報,趙北同時以四川公推都督的身份宣佈四川田賦普免一年。
這兩項措施不僅迅速穩定了人心,同時也使總司令的威信留在了四川。
“秀豪,看看吧,這就是民意,這就是民心。”
望着那如山如海的士民代表,趙北對站在身邊的藍天蔚只說了一句話。
一句話就已經足夠了,“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句話已不必說了。
……
趙北當然不知道,就在他率領船隊起航東行之後,四個衣衫破爛不堪的逃犯也趕到了重慶,雖然他們晚到了半天,沒有趕上總司令的歡送儀式,但是那天的情形卻通過百姓的嘴傳到了他們的耳朵裡。
“趙北,爺跟你勢不兩立!”端錦咬牙切齒的說道。
“這個人很會收買人心,是個很難對付的對手。”西澤公雄嘆了口氣。
“端爺,您就別站這裡了,前頭就是日本租界,咱們快過去,等西澤先生跟人接上頭,咱們就化裝成日本人逃到遼東去,瞧瞧咱老祖宗當年打天下的龍興之地。”貴山插了句嘴。
“幾位,你們也不瞧瞧,那日本租界外頭都站着革命軍呢,咱們過去,會不會被人抓回去?華陽縣獄那把大火雖然燒得及時,咱們都逃了出來,可是哲森卻被追兵打死了,要是咱們再被抓回去,那就得跟哲森埋一個坑裡了。”額勒登布小聲提醒了一句。
不過這句提醒換來的卻是端錦的一個巴掌。
“你小子以爲日本人只住租界裡?西澤先生說得好,當時就不該帶上你這蠢貨!半點屁用沒有,盡說喪氣話!”
“爺,您別生氣。在牢裡的時候奴才脾氣不好,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奴才到了遼東,咋說也是個旗丁,就是上陣打仗,也能扛槍不是?”
這幫逃犯聚在一起嘀咕了半天,這才調頭往租界方向走去,不過沒敢靠近,而是敲開一間不起眼的小綢緞店,鬼鬼樂樂的躲了進去。
夜幕很快籠罩下來。
重慶,這座山城又恢復了靜謐。
深夜,一封加密電報通過架設在重慶的一部無線電報機拍發出去,電報的內容如果翻譯出來,只有十一個字:
“‘曼佗羅小組’已經組建完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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