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國很快便醒了過來,眯着眼睛看向我,目光清明,像是從來不曾昏睡過。
我笑着鬆開了捏着輸液管的手。
“聽說您病的很重,我特地來看看您。”我後退兩步,自顧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順便撫平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皺。
林遠國先是看了一眼有些回血的手背,而後擡眼看向我,沉啞着聲音道:“你想幹什麼?”
想幹什麼,當然不會現在告訴你呀。
我眨了眨眼睛繼續笑:“不管怎麼說您都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來看您是應該的。不然的話,別人要是罵我忘恩負義,枉顧血緣,我也不好回擊,對不對?”
林遠國不說話了,只不過臉色愈發陰沉下來。
我也斂了斂笑意,原本我來這一趟不是爲了逞口舌之快的,一方面我想看看這個所謂的父親到底病成什麼樣,另外一方面,我還有別的打算。
兩相靜默了一會兒,我不再浪費時間,直接說道:“林語微找到我,說您的病需要移植腎臟,希望我能來配型。本來我是不想來的,可是後來一想,您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至親,就算是之前我們不曾有過交集,但遇到這麼大的事,我當然也要盡力。不然的話,我怕以後自己會後悔。”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就連林遠國這樣疑心極重的人都禁不住露出疑惑,大概是想不到我會這麼輕易同意配型。
我捏了捏耳垂,頓了頓,繼而道:“當年我媽去世的時候,我是有心無力,一點忙都幫不上。那個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承認,我現在對您還有很多看法,但恩怨日後可以慢慢算,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治好病。人活着,比什麼都要重要。”
這一次林遠國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閃現出幾分詫異,還有驚喜。
對於重病垂危的人來說,但凡有一點希望,都恨不得投入所有去嘗試。
推己及人,我十分理解這樣的感受。
林遠國的嘴脣動了動,應該是想跟我說些什麼,只是好半天也沒發出個音節。
我也不在意,很快站起身將帽子重新戴好,溫聲跟他告別:“我會讓林語微聯繫主治醫生,儘快安排配型。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上天吧,不管結果是好是壞,希望到時候我們都可以安然接受。”
離開病房之後,我又給林語微打了個電話,把剛纔跟林遠國說的那些重複了一遍。
她倒是沒她爸爸那麼激動,反而有些狐疑地沉聲問我:“爲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我無聲扯了扯嘴角,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聲音毫無起伏:“他不僅是你爸爸,更是我的父親。我就算是再狠心,也不會對至親置之不顧。所以啊,收起你那些卑鄙的手段和猜忌,我現在還在醫院,你找人安排配型吧,別讓我等太久。”
說完這些我就掛了電話,然後依靠在走廊的牆上,等待着醫生的到來。
也期待着,最終結果的到來。
……
晚上陸行洲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提前做好了飯在客廳等着。
他進門之後沒去換衣服,反倒是徑直走到我面前,臉色看着有些不太好。
我見狀忙上前,想伸手幫他把外套脫下來。
等我剛觸上他的衣襟,他的手便覆蓋住我的,微微用了力。
“今天去醫院了?”他沉着聲問了句。
我先是一怔,接着點點頭:“去了。”
他攥得我的手更緊了些。
“我不是說過,不許你去見他。”
眼見着他像是生了怒,我連忙偎進他的懷裡,悶聲道:“別生氣,我去了沒幹什麼,真的什麼都沒幹。”
陸行洲聞言身體僵了僵,大概是不知道要繼續責問我,還是伸出手抱住我,安慰我。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後者。
我靠在他的懷裡閉了閉眼睛,有個念頭在心裡轉了幾圈,卻始終沒能下定決心說出來。
我怕說出來,他會受不了。
“你工作一天肯定累了吧,先去吃飯,其他的我們待會兒再說。”我低着頭退出他的懷抱,也不等他應答,快步去到了餐廳。
……
吃飯的時候,陸行洲垂着眼睛吃的很慢,我坐在他的對面,也沒什麼胃口。
好幾次我都想開口說點什麼,只是一想到後果,那點兒衝動也就沒了蹤影。
睡前我將被子都鋪整好,等陸行洲洗完澡過來,我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我承認現在有點怕他,怕他追問我,怕我忍不住都說出來。
好在都沒有。
他躺下之後便將我整個人抱在懷裡,我的頭靠在他的胸前,能聽到他沉穩清晰的心跳聲。
周圍是一片昏暗死寂,唯有這麼個人的懷裡,有我所渴望的溫熱和活氣。
我舒服地在心裡喟嘆一聲,迷迷糊糊睡去的時候,我做了個決定,改天找個機會,還是告訴他吧。
比起懲罰他的快感,到底還是不忍心和心疼佔了上風。
一想到他日後知道真相的模樣……
不,我有些不敢想。
……
翌日醒來,房間內的光線還是暗的,可是身邊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倒是我身上的被子還裹得嚴嚴實實的。
我忍着頭疼摸到旁邊的鬧鐘,發現已經是上午的十點鐘。
我一直睡到了現在?
撐着身體勉強坐起,我靠在牀頭,皺着眉頭摁摁額角。
還沒等我完全緩過疼勁兒,放在不遠處的手機突然響了,鈴聲稍有些突兀。
接通之後,來電人說的話則是讓這個時刻顯得愈發不美妙起來。
“配型結果已經出來了。”
林語微如是說。
……
起牀洗漱完換好衣服,我連飯都沒吃就出了門,徑直趕去市立醫院。
路上我實在難忍頭疼,只好從包裡找出藥,倒出兩粒放在嘴裡,幹嚼着嚥了下去。
這還是以前陸行洲交給我的,沒水送服的時候,比起直接嚥下去,嚼碎了不容易灼傷食道。
不過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倒真沒什麼差別了。
過了早高峰的時間路上便不那麼堵,出租車很快停在了醫院門口,我付完錢下車,算是熟門熟路地去到了林遠國所在的住院樓。
他的助理也早早地等在了樓下,看到我走過去,男人含着笑意迎上來,恭敬地隨我一起上樓。
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林遠國的病房,我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見裡面還站着幾個人,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這大概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我推門走了進去。
林淮山我是認識的,林語微自不必說,剩下的那個跟林遠國面容有些相似的男人,我想就是他的大兒子,我所謂的大哥,好像叫什麼林周山。
聽到我進去的動靜,原本和樂融融的幾個人臉色都是一僵,再然後,被欣喜和欣慰取代。
“希涼,你來啦。”林語微笑着走到我身邊,熟稔地挽住我的胳膊,好似我們真的是感情頗好的姐妹。
伸手不打笑臉人,人話鬼話我也見識的很多,當即和善地回道:“是啊,聽說配型結果出來了,我當然要親自過來確認一下。”
林淮山這時說道:“醫生說配型很成功,我們兄妹四個,只有你跟爸爸的血型匹配。希、希涼,沒想到我們之間會有這樣的緣分……以後你回到家,我們都會好好照顧你,補償你。”
他的話音落下,林周山也附和了兩句。
其實論相貌來說,“大哥”跟林遠國最爲相仿,可他身上一股書卷氣息,就像外界傳聞的那樣,一心只專注科學研究。那這個家裡真正能說得上話做的了主的,除了林遠國之外,也就是林淮山了。
估計也是因爲如此,林語微即便是恨我恨得咬牙切齒,也不得不裝的親近和睦,以免耽誤她爸爸換腎的大事。
我在幾個人身上淡淡掃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林遠國身上。
被重病纏身的老人此時看上去精神不錯,或許是知道自己有被治癒的可能了,連眼神都變的有生機起來。
嗯,挺好的,人活着嘛,總是要有希望的。
雖然,在不久之後的將來,這份希望會變成最利的劍,最尖的刀,刺的人痛不欲生,讓人嚐到一下子跌到谷底的滋味。
只是到目前爲止,大家還是高興的。
我也挺高興。
我輕輕掙開林語微的手,繞過她走到病牀前,握住了老人乾瘦的手指。
幾個月前見面的時候,面前的人還是一副精神矍鑠的模樣,我都相信他能長命百歲,可不過短短百日,病痛就將他的身體抽乾了,打垮了。
我眼露悲痛,心如止水。
“您放心,稍後我就問問醫生,看什麼時候能進行手術。”我抿了抿嘴脣,“其實我還有些害怕,不知道手術之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林遠國已經沒力氣反握住我的手,只偏過頭頷首,輕喘着氣道:“只要是爸爸有的,都會補償給你。”
我垂下眼睛,想了一會兒,做出被他安撫說服的樣子:“嗯,我相信您。我要的東西,以後一定會跟您討要,到那時候,您可千萬不要反悔呀。”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