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放下酒杯,徐廣益再度疑色追問道:“可是這些道理,我從前怎麼從來沒有聽你父親說過,當年我成爲其北伐大軍先鋒的時候,從未聽說過這樣的理論,當時天下比現在黑暗的多,爲什麼當時你父親不選擇第二條路?而現在天下稍微迴歸平靜,雖說國家分裂,但是總歸比當年“新月帝國”橫徵暴斂強上百倍不止,你父親爲何卻要考慮走第二條路呢?”
寧鴻遠緩緩回答道:“當時有當時的時代背景,現在有現在的時代背景,如果我們天域的老百姓經歷了那樣的黑暗之後,思想還是這般腐朽,我父親爲何還要執行第一條路呢?我父親曾經就是由於走了第一條道路,所以慘遭失敗,現在再走一次,俗話說,事可過二,絕不過三!”
徐廣益略微思量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再度追問道:“對,事可過二,絕不過三。可我徐廣益始終有一點不明,當年你父親遭受那樣的迫害,爲什麼還要高舉這民族復興的旗幟?爲什麼還要如此與自己過不去?難道他這個人真就這麼無私嗎?難道他這個人一點兒私慾都沒有嗎?我聽說十天前,你父親爲你舉辦羣英大會,開場白還是以民族大義爲核心,爲什麼,爲什麼你父親總是將這四個字掛在嘴邊呢?”
寧鴻遠道:“我父親是否無私,是否偉大,一百年以後,自有論斷!我即便說得再多,也總有人不會相信我父親的偉大,偉大這兩個字總是不被當時世人所理解,但我相信我父親是偉大的!這個時代,沒有人比他更偉大了!”
徐廣益還是略感匪夷所思:“你父親的確很偉大,可是他老人家就對這個民族一點兒恨意都沒有?當年,他可是差點被這些無知的民衆害死了,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兒的恨意?”
寧鴻遠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沒有!”
說完之後,寧鴻遠再度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兩個字回答得是如此乾脆,如此真誠。
徐廣益一瞬間就被這兩個字完全折服,一種前所未有的崇拜感油然而生。
這個世界究竟還是否需要偉人?還需不需要偉大?
如果無私換來的是毀滅,是父母的慘死,是妹妹的慘死,還要繼續無私?這豈非傻子。
可是反過來報復這個民族,過這種渾渾噩噩的日子,難道就能心安理得?
徐廣益很長一段時間始終找不到答案,現在他終於找到了,他的內心還是存在着幾分英雄血性,即便他早已沉淪,但是聽得寧鴻遠這一番話之後,他漸漸發現,他居然還是期望國家能夠向好的方面發展。
這就是真正的貴族情操。
這種性格究竟是犯賤?還是說這是當年他熟讀天明大帝的輝煌傳奇之後,腦海裡早已被其思想所潛移默化。
徐廣益一時間怔怔入神,他在思索自己的未來,在思考自己的決心,在思念他們徐家的意志。
徐廣益算不上優秀,他也深知這些年自己所做得事情的確荒唐得很,可他心中還是有一股英雄情結。
寧鴻遠眼見徐廣益怔怔入了神,爲了不讓氣氛略顯尷尬,稽首相拜之後,繼續說道:“我父親有一個歷史觀,那就是歷史是人民選擇的。當年發生那樣的政治迫害,那是我們天域老百姓自己的選擇,不是我父親能夠輕易力挽狂瀾的,而現在老百姓也是開明人,我想他們經歷了那樣的黑暗之後,他們也明白如果一味排斥貴族,排斥這些特權階層,我們的世界將會更爲黑暗!可是這需要一些事情來加以驗證,這一場戰爭,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資源掠奪戰爭,而是民族光明與黑暗的戰爭,如果屆時,即便我寧鴻遠怎麼相勸,我的口才再怎麼卓越,大到貴族,小到民衆,還是選擇坐山觀虎鬥,對自己同胞被屠戮不聞不問,那我父親就會採取更加極端的方式了!這個方式就是徹底推翻如今的帝國軍功制,建立更爲先進的文明體系,即便這會死三億人,我父親也會堅持下去!”
聽了這一席話,徐廣益回憶起這這些所經歷的歲月,他對天域的人心也到了徹底失望的程度,整個天域已經回不到當年天明大帝所建立的天明帝國,更回不到當年逍遙大帝所建立的新明帝國,人心腐朽不堪,例如當年寧義武行俠仗義,抗擊黑道秩序,非但被貴族所恥笑,而且也被那些普通民衆視爲故意作秀,是爲了繼承其父親的兵馬大元帥的職位,這才故意裝出一副行俠仗義的模樣,實際上不知道這其中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甚至當年民衆還這樣污衊寧義武,說他表面上與那些犯罪集團對抗,實際上在暗地裡說不定與這些犯罪集團有着什麼交易,否則,這些犯罪集團怎麼可能這麼輕鬆地就被寧義武除去?爲什麼別人辦不到的事情,他寧義武就能夠辦到?
這種根本不可理喻的人心,在這個亂世年代實屬正常,和平年代的人們一定理解不了亂世的人心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可是這也不能責備無知民衆,因爲他們被壓迫得太久了,心中那一股怨恨被壓抑得無以復加,而一旦有機會,他們一定會歇斯底里的發泄。
這也是爲什麼寧義武不願意實行徹底革命的原因,因爲他的救世法則,首當其衝是國家統一,第二是普智教育,否則,這種歷史詛咒,將會毫無休止的輪迴下去。
寧鴻遠腦海裡驟然回想起這些,對父親更爲敬重。
與此同時,徐廣益再度怔怔入神,不斷地思索自己的未來,自己的決心,徐家的英雄意志。
寧鴻遠再次稽首相拜:“我父親始終相信一句話,歷史是由老百姓自己選擇的,如果老百姓要選擇滅亡,面對同胞被屠戮,無動於衷,心中只想着自己活着便好,毫無正邪之念,那就讓這個舊世界隨着這三億人,一起壯烈犧牲吧!如果這三億人的犧牲,換來的是更爲先進的文明體系,爲了我們的子孫後代,我相信這代價還是值得!到那時,恐怕我寧鴻遠就不能這樣與徐城主對酒暢言了,而是在地下世界發動各種各樣的暴動,暴動個二三十年,來徹底摧毀帝國軍功制度,因爲它已經腐朽到了骨子裡了,再不動開骨動刀,只會面臨滅亡。”
寧鴻遠反反覆覆重複着這樣的觀點,並非其囉嗦,而是他摸準了徐廣益的內心,他深知徐廣益不斷地出言試探,心中就是邁不過那一道坎,而如果自己反覆闡述父親的觀點,一定能夠讓徐廣益做出更爲英雄的選擇。
有些人就是這樣, 心中總有一道坎邁不過去,必須反反覆覆地敲打,徐廣益正是這樣的人物。
寧鴻遠深知這世界上最痛心的事情,是一位曾經守衛國家的英雄,被無知所污衊,這種滋味寧鴻遠雖然沒有體會過,但是將心比心,站在徐廣益的角度,這個國家的確不值得他拯救。
然而,寧鴻遠來此之前,早已制定了戰略規劃,“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先行一步實現國家統一,至於國家統一之後,走什麼道路,屆時再說。”
這一番話說完之後,徐廣益還未回答,旁邊三位貌美清麗的女子早已驚得目瞪口呆,她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奇論,一直默默不言的千雪姑娘輕輕爲寧鴻遠斟酒一杯,隨後柔聲問道:“少主請不要在意我等女子插嘴,這些事情,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千雪想問問,寧義武老前輩還有兩個國家統一的指導思想?可是我們從前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