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五月就見識到了這位新部長的厲害。因寧波的一家兄弟公司從日本母公司請來一名翻譯老師,舉辦“如何提高職業翻譯的職業素養”的培訓會, 呂課長代五月報了名。五月拿出差申請表去萬部長那裡蓋章時,萬部長對着申請表左看右看, 沉吟說:“爲期三天……時間有點長了,而且公司今年正在下大力氣削減經費……我發現你翻譯水平還可以,這些亂七八糟的, 其實不去應該也沒問題。”才上班兩三天, 就儼然一副憂國憂民的腔調,口口聲聲都是爲公司好, 爲公司着想, 叫人無從反駁。
論能力,呂課長完全可以勝任部長一職, 不知爲什麼, 公司裡沒人想到他, 而是請了外來的和尚來念經。雖然他過兩年就要到退休的年齡了, 拼勁和野心是一樣都沒有了, 但要說他對此沒有任何感覺, 那也是不可能的。見五月沒有蓋到章, 把申請書一把奪過去, 跑到萬部長跟前代五月爭取:“我們公司裡的翻譯每年都有這個培訓機會, 別的部門的翻譯都去,沒有理由我們財務的小姑娘不去。小姑娘的業務水平提高了麼,工作做起來也會更得心應手, 部長你說是不是?你放心,事業計劃裡有這筆預算,不會超支,超支了算我的,這總可以了伐!”
第二天,五月就動身去了寧波,參加爲期三天的翻譯培訓。培訓的間隙,偶爾會看看金秀拉等人在羣裡的發言。金秀拉從早到晚對她的醜貓抱怨個不停,叫她儘早回上海把貓領回去;小唐妹妹則時不時地發佈從她哥那裡聽來的關於澤居晉的最新消息。最新消息就是他仍舊沒有好轉,還在重症監護室裡呆着,然後他爹的白頭髮又急白了若干根。等等。
三天培訓結束,第四天是週六,已經相熟的翻譯們提議在寧波玩上一天。五月婉拒,一大早就收拾了從酒店出來,乘出租車去汽車站乘大巴回上海。都已經找到自己所乘的那輛大巴了,忽然又拖着行李折回了售票處,拿出錢包,對售票員說:“要一張去舟山的車票,謝謝。”
寧波距舟山只有兩個小時的車程,上午不到十點,就趕到了舟山沈家門碼頭。行李寄存掉,換了一堆零錢,然後上了輪渡。半個小時鐘後,人已經站在了普陀山的山腳下。
從山腳下開始,就有虔誠男女一路伏地跪拜着往山上爬,五月很受感染,極想加入跪拜爬山的隊伍裡面去,終究沒那個體力,再說也有那麼一點點不好意思,就一路走,一路往化緣的和尚面前放零錢。她剛病癒沒幾天,身上幾乎沒什麼力氣,一條彎彎曲曲的山道,爬幾個臺階就休息一下,走走停停,快到中午才爬上去。
普陀山上,角角落落裡都是大大小小的廟宇神像,她也不懂,反正看見了,就去磕頭跪拜,進上三炷香。一個和她同進同出了好幾處廟宇的老阿婆看她一臉虔誠,口中唸唸有詞,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姑娘,你手心不該向下。向下是拜祖先,向神佛磕拜時,手心得向上。”
阿婆操一口軟軟糯糯蘇州話,擔心五月聽不懂,說話時打着手勢,示意她應當怎樣拜佛。五月懂上海話,所以蘇州話聽來毫無壓力,聞言慌忙重新跪倒。老阿婆嘎嘎笑道:“也不用擔心,心誠則靈,只要心中有佛,菩薩們不會怪罪你的。”向她看幾眼,又問,“看你年紀,是來求姻緣的吧?”
五月默默搖頭,擺明了不想回答,老阿婆仍舊喋喋不休地追問:“那你來求什麼?”
“我是來爲一個……”說出這句話時,忽覺眼皮一酸,忙揉了一揉,和阿婆一同出了廟,“阿婆是來求什麼呢?”
老阿婆說:“我是來還願。”
五月一怔:“如果靈驗了,還要來還願麼?”
“那當然,心想事成了,卻忘了還願,那可不好。比方說,你來求姻緣,將來就要帶上老公過來一同磕頭還願;要是求子,就要帶上你的小娃娃來給神仙面前還願。我以前生了一場大病,來求了菩薩,向菩薩發願:等痊癒以後,每年都來燒香磕頭。已經一年不拉地來了好多年啦。”
她這個時候,最願意聽的就是這種話,當下,不無欣喜道:“我也聽說了,據說普陀山很靈很靈。來時也在渡輪的電視裡看到觀世音菩薩顯靈了。”
老阿婆說:“可不是,靈得很。”
和老阿婆說話時,兩個拄着柺杖的年輕和尚一路磕頭跪拜而來,大概是磕得頭太多,傷到了膝蓋,每到站立起來時,腿腳搖晃,身形不穩。兩個人跪拜到五月及老阿婆的身旁,匍匐在地,向着二人搖了搖手上的木鉢。五月膝蓋一彎,撲通一聲,五體投地,和那兩個和尚相對而跪,將一張紅色鈔票雙手放入到和尚手中的木鉢中去。
年輕和尚雙手合十,向她行了個禮,跪爬着往前去了。五月目光追隨遠去的和尚,心中一片悵惘。要不是老阿婆拉着她,她就一路跟在兩個和尚的身後跪着化緣去了。
老阿婆和她說:“哪,看你這麼誠心,我來教你:你剛纔不管到哪個殿前直接就磕頭,那樣是不對的。你要知道,菩薩有求必應,有求才有應,所以你進殿跪拜時,要先知道菩薩名號才行。哪,這一座裡面供奉的佛菩薩像是藥師佛。你要告訴佛祖你叫什麼,家住何處,有何事相求,事成後何處還願。”
五月進殿前,先進上三炷香,老阿婆跟在身後念念不休:“要用左手請香火,恭恭敬敬的用右手插在香爐中。還有,佛門中有很多法器,像木魚啦,凳幾啦。拜完佛祖後,可以摸上一摸,求點佛氣。”看見五月似乎想去去摸佛菩薩像的兩隻大腳,忙把她的手攔住,說,“使不得,使不得!可千萬要注意,別摸在我佛貴體上。”
五月連忙向佛菩薩像道歉,又向老阿婆道謝:“阿婆,謝謝你的指點。沒有你,我可該怎麼辦。”
五月和老阿婆結伴一路拜下去,中午一起在普濟寺內用了齋飯。飯後再接着拜,直到傍晚,山上大小寺廟才拜完。老阿婆累得氣喘吁吁,五月也頭暈眼花,沒比她好到哪裡去。兩個人找了山路盡頭僻靜處的石凳上坐着休息。五月把包裡的礦泉水拿出來給老阿婆,老阿婆送她一包豆腐乾,兩個人默默坐着吃東西喝水,聽頭頂上菩提樹的樹幹被風吹過時的沙沙聲響。
老阿婆喝了幾口水,從口袋裡掏出條手帕來:“小姑娘,你額頭上有香灰,別動,我給你擦擦。”擦了一下,沒擦掉,仔細瞧一瞧,竟然是額頭破了一層皮。老阿婆當下笑着感慨說,“真是傻姑娘,不過心誠是心誠的,菩薩會保佑你。”
五月都沒有察覺自己額頭破皮,“咦”了一聲,用指肚沾了點口水塗到自己額頭上去,靦腆說:“其實是我不小心而已。”
“你是在求菩薩幫你很大的一個忙對不對,心想事成之後,可千萬別忘了帶上人來還願啊。”
五月向老阿婆微笑,嘴咧了一咧,卻哭了出來:“阿婆,那個人,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夠過來。山這樣高,臺階這樣多,山路這樣難走……我想,他大概是來不了啦。”
老阿婆搖頭:“菩薩願力無盡無窮,你有善心,又有誠心,菩薩自然會幫你的忙。”
週一,五月去公司上班,怕工作堆積得太多,所以特意比平時早去了半小時。到了公司,同事一個都沒到,先給自己泡了杯茶,然後開機幹活。
十分鐘後,常課長和一羣乘坐班車的同事們一道進了門。一進門,常課長馬上縮了縮脖子,抱了抱肩膀,用上海話和總務老汪抱怨說:“進辦公室這麼久,都不曉得開下空調,冷也冷死了,真是。”公司裡是中央空調,但辦公室大而空曠,而且爲了環保,同時削減費用,溫度不能設置得太高。辦公室的人受不了,因此又在辦公室裡面安放了兩臺立式空調。有時誰覺得冷了,就去開一下。他這樣說,就是在抱怨五月沒去開空調了。老汪不答腔,趕緊拿上水杯,準備溜去茶水間倒水。
常課長見沒人搭他的腔,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怪不得周立波說上海人喝咖啡,北方人吃大蒜。外地人和我們上海人就是習慣不一樣。我看笑話說,連上海的外國人都看不起北京的外國人了,哈哈哈。”說到後面,覺得好笑,哈哈笑了兩聲。
其實津九里面的上海人大都是呂課長、王主席這種,熱心又和善。一般不會有人會把“外地人”三個字掛在嘴上向外地人秀優越感。尤其是五月和金秀拉這種擔任翻譯工作、每天都要和日本人打交道的,大家對她們只有更加小心客氣。所以五月進津九以來,還是第一次聽見人家當面說出外地人三個字。
但其實常課長說出這話,並不見得有多少惡意,他就是這麼個人。公司裡面,除了上級領導,常課長對誰都是一個腔調,而且馬上要退休了,刻薄起人來,更是毫無顧忌。對五月,他說外地人,換成上海人,他則另有說辭:“你這個人不靈的,你爺孃沒教好你。”諸如此類,總之保管你鬱悶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點憂傷和迷惘。
發了半天呆。
沒有大起大落的文,一章章的追可能會比較辛苦,
作者因爲乾眼症,沒有辦法更太多,目前能做到的,就是保持日更了。
等完結以後,請從頭到尾連貫看一遍,到時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感謝大家的支持。
感謝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