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家裡一堆親戚與家僕的面, 紗月衝他冷冷說:“寬桑真是沒有良心。你以爲父親病重,就可以這樣爲所欲爲, 就可以翻臉不認人了麼?你可能早已忘記自己曾經跪在他面前求他給你機會的卑劣模樣,可我, 卻永遠都不會忘記。要是沒有父親, 寬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做着你的小課長呢!”
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句更傷人自尊的話語了,對於澤居寬這樣一個男人來說,這句話簡直比砍他一刀還令人痛苦。但他什麼都沒說,神色如常地到岳父靈前叩頭, 以兒子的身份招待親戚朋友。
九條老社長的葬禮過後, 他和紗月分了房間。兩人之間不再有爭吵, 不論說話還是做事都客氣的像是陌生人。當然,到這個時候, 他們還以爲兒子是不知情的, 因爲他們從不在兒子面前公然爭吵,當着兒子, 他們從來都是恩愛夫妻一對。
這個家,上上下下都愛晉這個孩子, 沒人願意他受到傷害。就連早苗這樣的大嘴巴, 也都忍住,沒有把家裡這些不堪的事情說給他聽。
對於丈夫,紗月已經失望透頂,失望裡還夾雜着憤怒和怨恨, 甚至連看他一眼都覺得難過。不過,好在還有兒子在,對於她來說,有子萬事足。
但少年晉到了這個年齡,固然很愛媽媽,內心對媽媽的依賴和依戀同小時候一般無二,但很多事情卻不願再讓她爲自己代勞了,不喜歡她親自己的臉、拖自己的手走路,更不願意讓她接送上下學了,因爲這樣只會使他被同學笑話。
對於兒子的成長,紗月理智上明白這一天終究會到來,但心理上卻接受不了,她多希望還能夠和兒子小時候一樣,隨時隨地可以往他臉蛋上親兩口,聽他和自己分享所有的小秘密。
平時倒也罷了,早上晚上總是能見到面的。但有時難免有修學旅行一類的活動要出遠門,這個時候,她會一整天都胡思亂想,難過的整夜睡不着覺,於是就向親近的人哭訴,比如福井的婆婆:“媽媽,要是失去他,失去那個孩子,我可該怎麼辦?”
和丈夫之間即便沒有感情,卻又因爲澤居九條兩家的名譽、爲了兒子而無法離婚;兒子一天天長大,朋友越來越多,與自己親密不復從前,不要說平時,就連週末也很少有時間留在家裡了。
失去人生目標的紗月無所事事,心情好的時候,在家裡養養蘭花,喝喝茶,更多的時候和白金臺的貴婦人們出去吃飯購物,四處遊玩,或是輪流在家中舉辦茶會。
當然,在外人眼中,她的家庭堪稱完美,丈夫是業界精英,兒子聰明懂事,品行兼優,一流私立一路讀到高中,彈得一手好鋼琴,英語說得跟母語一樣溜,幾近完美的慶應boy。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幸福的女人了。
當然關於澤居寬的那些風言風語,她的那些女朋友們無人不知,不過根本沒有人拿當是一回事,因爲她們的丈夫也大都如此。那些家裡有女兒的,明裡暗裡向她示好,把她奉承到天上去,更有人安慰她說:“哪個成功男人不是如此?外面有一個兩個情婦算什麼?這些本來就是衡量男人是否成功的條件之一。他外面再胡來,但澤居夫人卻永遠只有一個,你只管安心做你的澤居夫人就好了!”
的確,她的地位無人能夠撼動。大到政府舉辦的頒獎典禮,小到公司的年會,這些場合,能夠跟隨他左右,隨他出現在公衆面前的,永遠都是她。可她心裡卻明白,人生沒有回頭路,日子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她當初,可不是爲了過現在這種人前風光的日子而選擇和他複合的。
慶應boy澤居晉上了高中後,很快就有了交往的戀人,一個名叫裡奈的女孩子。兩個小朋友感情很好,在學校裡總是形影不離,放學後,裡奈有時也會跟隨男朋友到他家裡來做作業,或是一起讀書看電影。
一家人都很喜歡這個女孩子,除了紗月。兩個小朋友呆在一起時唧唧噥噥的畫面在別人眼裡是甜蜜又美好的景緻,她卻猶如毒火攻心一般,難受和煎熬。
平心而論,這小女孩要不是兒子的女朋友,紗月會很喜歡她,會喜歡到產生“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孩子?要是她是自己女兒就好了”這種想法。但現在,卻是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從自己這裡把兒子搶走了。
每次她來,紗月熱情招待她的同時,心裡卻對她嫉妒得發狂,要很費力地剋制自己,纔不會把手中熱茶都潑到女孩那張可愛的臉蛋上去。
自己傾注了所有心血和愛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她憑什麼說搶走就搶走了?她憑什麼?
兒子剛告訴她交了女朋友的那一段時間,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心口永遠有一把火苗在燃燒,一天到晚口乾舌燥,想向誰發火,想大哭大叫,但在人前,卻又連說話的精神都提不起來。
早苗最先察覺到她的異狀,暗暗擔心不已,於是打電話給她的朋友們,拜託她們多來陪陪她。其中一個和她私交甚好的貴婦人,即聲稱情婦是衡量男人是否成功的條件之一的那個,勸她多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只有忙碌起來纔不會成天胡思亂想,然後又慫恿她去自己投資所開的一家整形診所去做個微整形,說女人要學會保養,越是提早保養,效果越是持久,美貌越是加分。云云。
說的次數多了,紗月不禁爲之意動,只是到底不是小事一樁,而且兒子高考在即,所以遲遲下不了決心。
澤居晉三年高中讀完,高考結束的那一天,澤居寬提早從外面趕回,一家三口去外面餐廳吃了頓飯。
澤居寬抵達餐廳之前,母子二人有過一場談話。起因是紗月笑着感慨:“時間過得好快,晉醬馬上都要離開父母去上大學了呢。”
澤居晉望着媽媽的眼睛,鄭重說:“希望媽媽今後爲自己而活,而不是總把別人放在第一位。不論媽媽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並站在你這一邊。”雖然沒有明說,但其實是鼓勵她拋下世俗的桎梏,和父親分開的意思了。
紗月笑着流淚道:“你第一次學會翻身的樣子,我到現在都還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天我和你父親在房間裡說話,忽然看見原本躺在牀上的你一骨碌翻了個身,我和你父親都高興得要命,拿來說了好幾天……一轉眼,你已經會像大人一樣說道理了。”
澤居晉爲她拭淚:“我只想媽媽能夠開心一點。”明白她還是不願意和父親分開的,心中不禁爲她感到難過。
紗月握住兒子的手,向他道謝說:“謝謝晉醬對媽媽所說的這些話,媽媽心裡都明白。只是,你應該知道,媽媽一直對你抱有很大的期望,而且一直爲之努力。你從小到大的履歷堪稱完美,所以不要辜負媽媽,要一直完美下去。在你的人生履歷中,是不可以存在父母離異這種不完美和不幸的。”
澤居寬趕到餐廳,閒談起來,問起兒子將來有什麼打算,大學畢業後是繼續求學,還是跟隨自己去津九歷練,澤居晉想了一下,說:“目前還沒想到那麼遠,但我馬上要上大學了,回家的時間會越來越少,如果可以的話,爸爸就多抽點時間陪陪媽媽好了。”
澤居寬心底一陣感慨,對妻子說:“兒子能夠這樣懂事,都是因爲有你這個母親啊。”
紗月低頭笑,半天,轉首對兒子說:“不知不覺,我和你父親都上了年紀,你看他,鬢角都有白髮了。”
寂寞太久的紗月,因爲丈夫的那一句肯定,於是在心底勸說自己原諒他與秘書外遇並生下私生女、且把私生女也送去了兒子的母校——慶應義塾幼稚舍讀書的事情。至於兒子,就讓他去和裡奈交往好了。他長大了,今後總有一天要離開自己,今後能夠陪伴自己的,不是早苗,而是眼前這個,自己的丈夫,從前深愛過的男人。
紗月在心底悄悄作出決定,和丈夫笑說:“等兒子四月份去大學,寬桑抽出幾天時間,我們夫妻兩個一起出去旅行吧,誰都不帶,就像以前剛結婚時那樣。”
澤居寬對她的話頗感意外,同時也有幾分高興,說:“好。”然後就笑着說起早年把兒子留在家中,夫妻二人出去旅行的趣事來了。
澤居晉望着含笑的父母親,心想,這樣也好,他們現在重新來過,應該還來得及。
漸漸明白兒子總有一天要離自己而去、只能在內心逼迫自己接受這一事實的紗月決定忘記過去,原諒丈夫,改變自己。改變的第一步,就是去密友的整形診所做抽脂手術。
其實她不算很胖,她這種略顯豐腴的身材在她這個年紀本就屬於正常。在她這個年紀,恰到好處的豐腴其實比骨瘦如柴要來得好看。她不是不明白,但她總覺得自己已然半老,站在丈夫身邊,總有那麼一點不自信。同時在她心裡,覺得自己也需要這樣一場儀式來和過去的自己告別。
密友得知她的想法後,拼命奉承,又開玩笑道:“紗月桑再瘦一點下去就完美了,手術過後,別的女人哪裡還敢又覬覦澤居桑的膽量啊!”
密友爲她安排的那個醫生是診所花重金從海外聘來的知名專家,不存在經驗和資質欠缺問題,按常理來說,不應該會發生後面的事情。但還是發生了。
紗月因抽脂手術失敗,而死在了自己的生日當天——她爲自己挑選的黃道吉日。這隻能說,時也,運也,命也。
那一天,六個小時的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生了脂肪栓塞的併發症,大量脂肪進入血管,堵塞肺動脈,導致肺堵塞,最後引起呼吸困難。
她本意是想給丈夫一個驚喜,所以瞞着他們父子二人,說自己和密友去短期旅行,只帶了早苗和司機二人過來。等到澤居晉趕到的時候,她還有微弱呼吸,但卻沒能睜開來看兒子最後一眼。澤居晉握着躺在手術檯上滿身鮮血的媽媽的手,只來得及喊了她兩聲“媽媽”,她的呼吸,便即永遠的停止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殘酷的,澤居寬遲遲沒能趕來,早苗哭喊着指揮土方:“你去那個女人家裡找他!他今天沒有出差的預定,如果不在公司,那肯定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澤居晉幾近崩潰:“他不是答應和媽媽好好過下去了麼,爲什麼還要去她那裡!”
早苗因爲之前抱着紗月哭了半天,此刻也滿身血污,眼睛發紅,看着像只惡鬼:“那個人這幾天都沒再去她那裡了,她狗急跳牆,昨天就打電話到我們家來,勸我們小姐離婚!”
因爲那天餐廳裡兒子所說的那番話,澤居寬感慨兒子懂事的同時,也驚覺他已長大成人,而自己一向忙於工作,虧欠他們母子良多,不由得就自己婚姻現狀反思了很久。反思的結果,就是決意修復與妻子之間的關係,與她好好過下去,因此數日沒有去由美子那裡。
由美子患得患失,胡思亂想了幾天,隱覺有些不妙,但不敢騷擾天神,就打電話給紗月,試圖勸她離婚。因爲不願稱紗月爲夫人,亦不願叫她澤居桑,所以在電話裡對沒打過交道的紗月直呼其名:
“紗月桑,我想,您心裡應當清楚,他愛的那個人其實是我,對於您,他早就沒有了愛情和感覺。既然雙方都沒了愛情,那麼就應該早點放手。您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婦人,每天喝茶養花,無所事事,而澤居桑,他每天忙到睡眠時間都不夠,您卻幫不上一點忙。只有我,我才能對他有所幫助,不論家庭還是事業。他現在還和你維持夫妻關係,只是因爲在意世俗的目光而無法跨出那一步……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能否拜託您這邊向他提出離婚。如果能得到紗月桑您的幫忙,那麼我們將不勝感激……”
紗月要去醫院和整形醫生面談,商量明天手術事宜,所以沒時間聽她長篇大論的說完,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就算我會向他提出離婚,也是因爲我自己不願再和他生活下去,而不會是爲了你這種人。拜託我?你還不夠格。”
電話那邊的由美子察覺她要掛電話,忙叫:“請聽我把話說完!”
紗月好涵養,沒有當場掛斷她電話:“以後有什麼事,直接和我家傭人說。”然後就把話筒交給了早苗,然後交代她,“以後要是這個人再打電話來,你們直接和她談就可以了。”
早苗面目猙獰地笑:“小姐哪會自降身份和她這樣的女人對吵,就就把話筒交給了我,我把她罵了一頓,叫她去死,死後可以躺在棺材裡繼續發夢。她在電話裡被我罵哭,要去自殺。大概那個人覺得她受了委屈,所以今天才趕過去安慰她。”
澤居晉崩潰,抱着紗月的身體嚎啕大哭:“他們怎麼可以!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你!”心痛到無法思考,頭腦幾近麻木,抱着媽媽哭到差不多暈厥,不許別人靠近一步,也不聽別人任何勸說。
早苗正哭着咒着罵着,遠遠瞅見趕來的澤居寬的身影時,突然又笑了,指給澤居晉看:“晉桑,快看,那個人終於捨得從情婦那裡趕來了!”
澤居晉擡頭看着父親,沒有說話,把他伸過來的手從媽媽身體上用力推開,不許他碰媽媽的身體。
早苗咬着牙齒道:“澤居桑,這下你可該高興了?你怎麼沒把你的好幫手,把你的知心愛人領來一起看我們小姐的慘狀?我們小姐走了,你終於可以把她們母女領進家門了,對不對!”
澤居寬在家中反思數日,今天終於去了由美子那裡,嘗試問她是否願意帶女兒去國外生活。
結果可想而知,由美子又哭又鬧,既不答應帶女兒離開日本,也不答應把女兒交給他來撫養,錢財房產一概不要,總之除了追隨他這個人一輩子,任何條件都不答應,鬧到最後,又拉着女兒去跳海跳崖自殺。母女兩個哭成一團,看着着實可憐。
澤居寬在工作當中有魄力有決斷,但對眼前這兩母女卻毫無辦法,正在焦頭爛額時,接到了紗月手術失敗的消息。
一貫以斯文形象示人的澤居寬趕去醫院,纔看見手術檯上的紗月一眼,身體便劇烈顫抖起來,眼睛通紅,一邊叫着紗月的名字,一邊衝早苗喝道:“你出去冷靜一下!”叫土方把她硬是給拖了出去。
早苗扭頭衝澤居晉喊:“晉桑,你面前的這個人,你敬愛的父親和那個女人給你生了個妹妹,今年八歲啦!她們母女馬上就要住到咱們家啦——”
澤居晉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知道父母親感情不睦,但在母親逐漸變冷的身體旁邊聽知曉父親在外另有私生女這種事情。這種事情,叫人怎麼受得了?
到今天,他纔算真正明白了母親爲了這個家,爲了自己而在這段婚姻中竟然委屈、隱忍到這個地步。
在明白母親處境的同時,十八歲的澤居晉的世界觀人生觀也隨之轟然倒塌。曾經的天之驕子第一次感覺這個世界對自己充滿了惡意和嘲諷。
原來外人眼中完美的澤居家,背地裡竟然是這樣一幅骯髒、醜陋的景象。迄今爲止,自己完美的人生履歷,竟然是以媽媽無盡的委曲求全而換來的。
接下來的那一段時間裡,又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很多事情,這些事情因爲他潛意識裡不願意再回憶,不願再想起,天久日長,漸漸的,就有些像是恍惚的夢境,欠缺連貫性,總感覺不那麼真實,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母親的葬禮,父親的眼淚和懺悔,外祖母的過世,裡奈的不告而別,等等,一切都像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等最初的不真實感和麻木感褪去,記憶中那些逝去或離去的人的面目漸漸清晰鮮明,心底痛疼的感覺終於甦醒的時候,他夜裡開始無法入睡,一閉上眼睛,就噩夢連連。夜裡睡不着覺,到了白天,仍然了無睡意,就坐着發呆。
人崩潰成這個樣子,大學,自然是去不成了。
當某一天,父親請來心理醫生,早苗哭着求他回答醫生問題的時候,當天他就拿上護照,連行囊都沒有收拾,孤身一人悄悄離開了東京的家。
謝謝所有幫忙推文、投雷、澆灌營養液以及訂閱、留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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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工作太忙,時間太少,覺得好累。
以前寫阿寶時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辭職在家寫文,
寫到這本八方,全職夢終於破滅,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目前還是要以工作爲重,
因爲寫文收入只夠買眼藥水和辣條,
寫到現在,全是靠愛發電(笑)
所以偶爾斷更請諒解~~
(這兩天話很多,感慨也很多,因爲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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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沒有了,
所有的都發出來了,
所以這一章很肥,
感覺有點自暴自棄的。。。。
明天也許會停更一天。。。
另外,古言是最後一輪了。
古言結束了,現言應該也快了~~~
讓我們且看且珍惜~~
下兩章現言預告,暫定《浪子》《歐尼s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