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之中的太后娘娘,不知怎的,頗有些坐立不安,心頭惶惶的,像是有什麼大事發生,她摩挲着長長的護甲。連平日裡喜歡的養顏鮮羊奶杏仁乳也喝不下去。
“我這眼皮子總是跳,莫不是宮中有什麼事情發生?”她低聲問道。
一旁宮女連忙蹲身,“回稟娘娘,宮中平靜一如往昔,並沒有聽聞何處發生了什麼事啊?”
“不是宮中有事,那莫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虞氏擡手撫着額頭,喃喃自語的說道。
“娘娘是不是昨夜裡沒有睡好?憂思過重了?若是有什麼事,國舅爺定會知會娘娘的,娘娘莫要多想了!”宮女上前,立在她身後,柔軟的手指,輕輕按上她的太陽穴,爲她按摩舒緩。
虞氏舒服的輕嘆一聲。正要開口。
忽聞殿外腳步聲急匆匆而來。沒等通稟,那女官就闖入殿中。
殿中宮女呵斥道:“何人這般無理?”
“娘娘,太后娘娘!”女官不顧請罪,連忙說道,“西華門處,有小宮人瞧見。齊王爺的人扣押了國舅府上欲要進宮之人。”
“你說什麼?”虞氏立即坐直身子,“扣押了誰?”
“扣押了國舅府上欲要進宮之人,應當是來尋娘娘的,可剛入了西華門就被人帶走了,也沒能傳出什麼信兒來!”女官忙不迭說道。
“果然有事!”虞氏拍着一旁矮几,柳眉倒豎,“齊王這是要做什麼?竟扣押哥哥的人?”
殿中立時肅靜,落針可聞。宮女女官覷她臉色,都噤若寒蟬。
“走,跟着哀家走一趟!去問問齊王爺,是因何緣故,要扣押哥哥的人?”虞氏冷聲道。“我竟不知,我在這宮中,連哥哥的人都見不得了麼?”
虞氏起身就要向殿外走去。
她身邊女官倒是蹲身行禮,低聲開口:“娘娘,如今同齊王算賬倒不是要緊!”
虞氏轉過臉來看着她,“自然不只是爲了算賬,也要將人要過來纔是。”
“娘娘,國舅爺既然天色已晚,還命人入宮,必然是有要緊之事要告訴娘娘。齊王爺已經將人扣押下來,耽擱時間不短,娘娘若現在再去向王爺要人,王爺也是不能痛快給的,一來一回,倒是耽擱了時間!”女官蹲着身子執意說道。
虞氏面上掛着慍怒之色。但聽聞此言,還是冷靜下來。果然一提到方琰,她就無法平靜思考。女官所說甚是,如今不是計較扣押人的時候。先要想辦法知道府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纔是。
“去尋了大內好手,悄悄出宮,詢問家中出了何等要事。”虞氏冷聲吩咐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一定要第一時間,將消息帶回!”
“是!”女官領命而下。
沈昕娘在勤政殿內睡的很香,平日裡最是敏銳的她,宮人們進進出出也沒能將她吵醒。方琰片刻的空閒,來到她身邊,在軟榻一旁,半蹲下來,垂下幽深宛如琉璃般的眼眸靜靜看她,聽聞她平靜悠長的呼吸,他面上神色才緩和了些。
忽聞殿外有不少人的腳步聲,朝着勤政殿匆匆而來。擔心吵了沈昕娘,他便立時起身,腳步輕盈的向殿外迎去。
宮人們立在殿門口,並不着急向裡進,一溜的琉璃紗垂珠宮燈搖曳生姿,踩着宮燈柔和光芒而來的腳步卻是急匆匆的,開口還帶着微微的喘息,“叔叔!幸而你還沒有走,我只怕趕過來的再晚些,你就離宮去了。”
小皇帝明黃的龍袍上,帶着些許因腳步匆忙而蹭出的褶皺。
方琰立即向他比了噤聲的手勢,“王妃在裡頭,睡着了。”
他神色十分鄭重,好似在強調着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情,小皇帝聞言,略有些錯愕,不過十分配合的減輕了音量,“叔叔,內宮宦官適才得了消息,太后取了鳳印,下了懿旨,要召西北大將軍虞淼回京!”
方琰聞言,表情算不是吃驚,只緩緩點了點頭。
小皇帝這才急了,“叔叔快想辦法攔着啊,怎麼能讓她將虞淼召回呢?一個虞泰在京中,已經夠讓人發愁了,再回來一個虞淼,豈不是讓人亂了手腳?趁着如今剛剛得知消息,若要攔阻,還能來得及!”
方琰卻是緩緩擡眸,琉璃一般的眼眸染上了宮燈柔和的色彩,眼眸之中宛如綻放了燦爛的花朵,語氣也輕微好似帶着笑意,“昕兒果然沒說錯。”
如今虞泰情況定然十分不妙,他雖攔下了太后知道虞泰府上的消息,可太后顯然也有自己的渠道,既然虞泰要送進宮的消息瞞不住,他們的下一步舉措,乃是召虞淼回京,那麼昕兒要竊取虞泰兵符的舉動,就顯得尤爲明智和事關緊要。上亞上技。
虞淼常年在西北大營裡待着,他自有忠心耿耿的將領和軍隊,可他若是不想公然和朝廷對着幹,便不能將西北大營搬回來。如今竊走虞泰的兵符,他回到京中來,想要藉着虞泰的口,號令龍武軍左軍,卻是不可能。
“沈娘子說的什麼沒錯?叔叔,我的話,你聽到了麼?”小皇帝急的幾乎要冒汗。
方琰點了點頭,將小皇帝身邊之人屏退,低聲向小皇帝講明虞泰如今情況不妙之事。
小皇帝稚嫩的眉頭緊緊蹙起,小臉兒之上有着不屬於他這般年紀的成熟和穩重,“原來如此,難怪叔叔不慌不忙,可如今虞泰情況不好,不正是打擊虞氏的好時候麼?倘若讓虞淼回來了,豈不是又給虞氏添了新的力量?還如何趁着眼下的機會狠狠打擊虞家?”
方琰垂眸低聲說道:“虞泰已經不足爲慮,若昕兒所說不錯,他的病無藥可醫,那麼如今,他已經是廢人一個,早死晚死,無甚差別。而虞家如今真正的頂樑柱,已經從虞泰,變成了他那鎮守邊疆,手握四十萬大軍的弟弟虞淼了。”
小皇帝點了點頭,“是啊,那放他回京城不是更危險麼?”
“若是不借此機會,讓他回來,將他留在西北軍營,我們如何動得了他?西北軍營四十萬大軍皆聽他號令!他可謂真正的西北霸主,西北軍營便是他的爪牙和翅膀。”方琰循循在小皇帝耳邊細說着,“唯有趁此機會,將他從西北調回,且他無甚防備之時,纔好於京城,將他的尖爪和羽翅剪除!”
小皇帝眼中似有震驚神色,愣了半晌,才長長的哦了一聲,“叔叔說的不錯,他留在西北,我們無人能動的了他,他若是在西北看到我們將虞家覆滅,很有可能趁機傭兵造反!”
方琰十分欣慰的看着小皇帝,緩緩點了點頭。
“若是太后召他回來,他必然不會有太多的防備,趁着離開西北軍營的機會,就將他‘永遠’的留在京城,再不能放虎歸山!”小皇帝捏着自己嫩嫩的小拳頭,一臉嚴肅認真的說道。
方琰勾起了嘴角,拱手道:“皇上聖明!”
小皇帝嘻嘻一笑,“叔叔所想不錯!那便照着叔叔的意思來吧,如今我就當做不知道她所下懿旨!”
方琰頷首應是,小皇帝起身擡腳又向殿外走去,剛走了兩步,停了下來,扭頭看着方琰道:“你說沈娘子在這裡呢?”
方琰緩緩點了點頭,擡手指了指內殿。
“睡了?”小皇帝又問了一句,方琰點頭。
小皇帝臉上似有遺憾神色,“那便算了,她難得入宮一趟,原想和她打聲招呼呢,她既睡了,我便不打擾她了!讓她好好睡,日後……待日後,宮中再無人威脅她安危之時,我就能隨時見她了!”
方琰輕笑着點頭。
小皇帝擺了擺手,“叔叔也莫要太過操勞,想來待虞淼回來,還有硬仗要打,我走了。”
“恭送聖上。”方琰躬身。
小皇帝一行漸漸遠去,方琰轉身進了內殿,才瞧見沈昕娘正倚在金絲銀線的大枕囊上,睜着一雙黑白分明,分外透亮的眼睛,安靜看他。
“什麼時候醒的?”方琰輕緩問道。
“聖上來的時候就醒了,什麼時辰了?”沈昕娘瞧他眸中似有淡淡疲憊。
“也該回府去了,各處宮門已經落鎖,唯有西華門我還尚且留着。回府再聽消息。”方琰上前欲要彎身抱她起來。
沈昕娘卻伸手推着他的肩膀,“我又沒受傷沒怎的,讓你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抱我進來已經夠難爲情了,再這麼被你抱出去,我日後還要不要見人了?”
明明是怨怪的語氣,在她似嗔似怒的目光之下,偏偏生出了幾分柔情來。方琰輕輕一笑,竟彎身親自替她穿了高頭屐。
“誒……”沈昕娘伸手,卻沒能來得及阻攔他,他溫暖略有些粗糙的手,握着她潔白的棉襪,微涼的小腳,她心頭一陣輕顫。
他連爲她套上鞋子的動作都那麼精心,那麼溫柔。
沈昕孃的眼睛裡不由浮上些溫情脈脈的笑意來。
她執意不肯被他抱着,兩人便相攜出了勤政殿。在殿中小憩那麼一會兒,回府的馬車上,沈昕孃的精神總算好了些,沒有先前那般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