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山從進門起,就一直在打瞌睡,沒留意接她的丫鬟虹雲,臉色很不好。
虹雲邊想邊走,鄉下游醫祖上不知冒了什麼青煙了,有幸進得王府,哪個不是千恩萬謝,這位倒好,還以爲自己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進門來一句話沒有,進屋就趕人,還撂一句:“我沒醒別擾我。”門板就在眼前合上了,宰相門房還七品官,她一個堂堂福王府大丫鬟,你在我跟前還抖上了,好看的日子在後頭呢!
虹雲轉身叫了兩個小丫頭,讓他們去月亮門後面把雜草雜樹砍了。月亮門後面一片大雜草荒着,就挨着霍雲山住的屋子。虹雲特地挨着月亮門聽了片刻噼噼啪啪的砍樹聲,才滿意地回屋睡中覺去了。
霍雲山果然被吵醒了。兩個小丫鬟本來都能回去歇着了,被硬抓來幹辛苦活,心頭都不樂意。等旁人都走了,她二人嘰嘰喳喳抱怨開了。霍雲山在一片砍伐聲中尚且堅持不醒,但在這樣洶涌的八卦吐槽聲中就不能不醒了。
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脆生生的童音格外入耳。一個說:“她耍什麼威風?說是二等丫鬟,到了這野院子裡算什麼,出去人家管她是幾等。誰愛搭理她。”
“就是,孟管事沒說話,就她事兒多。”另一個壓低聲音又說,“你知道嗎,上回她去那邊……”一陣竊竊私語被噼噼啪啪的聲音蓋住,然後傳來一陣竊竊的笑聲,這丫頭繼續說:“回來時候我瞧見了,那臉色,嘖嘖,我看不叫虹雲,應該叫烏雲。”
砍樵聲停歇下來。
“誒,你看,這柳樹後頭就是鏡湖啊!”一個小丫頭髮現了什麼。
“本來就是啊,大驚小怪。”
“不是不是,你快來看呀。”
“哇,原來這裡還有這麼好的景兒。這柳條真密實,扒開風透進來真舒服。”
“我們今兒索性就把這柳條也清理了,反正她讓我們幹,我們就慢慢的仔細的幹,她不是說‘不着急,細細的砍’嗎?”
“嘿!對!咱就邊玩邊幹。”
於是,霍雲山就躺在牀上閉目養神,聽了一上午的閒話。長在王府裡的人,大都不是省油的燈。兩個半大小姑娘的體力有多少,嘻嘻鬧鬧玩到快中午飯的時候,兩人就丟了手裡東西去廚房吃飯了。
昨晚霍雲山回了住處,本來打算收拾東西好好休息一晚。結果才睡下,遇到個急症病人,忙到凌晨,這纔來得晚了。一夜沒睡沒吃東西,她決定起來吃個飯,再好好睡個午覺。起來看見門前一片狼藉,走出月亮門看見一片白綽綽的草木樁子,雜草也被剪得平平整整。她心裡暗嘲道:“沒想到這王府還挺重視她,看她住進來還特意搞了下清掃。”
這裡就挨着湖邊,從這裡看出去天高湖闊,從別處看過來那也是一覽無餘。岸邊三口大柳樹遮住了陽光,垂下的柳枝落在水裡,被砍去了大半,湖風扶柳撲面,倒是個乘涼的好地方。
霍雲山站了會兒,感嘆福王府到底是福王府,王府裡竟然圈進來一個這麼大的湖,到底是帝王家呀!
從月亮門後鑽出個漂亮的女子,霍雲山認出是帶自己過來的那位,也就是小丫鬟口中的虹雲,便衝她一笑。
虹雲白了她一眼,扭身走了。她走得快,心裡又想着別的事,跟一個悶頭來的小丫頭撞了個滿懷,罵道:“沒長眼吶!”小丫頭是個機靈的,趕緊閃到一邊賠不是,等虹雲走了,在她背後啐了一口,剛剛腳背狠狠被踩了一腳。一拐一拐走到門口,歪頭看見霍雲山從湖邊走進來,便說:“霍大夫您醒了,楓姑姑讓我來問問,您是到哪兒吃飯?”
霍雲山納悶還能選在哪裡?有幾個廚房嗎?這王府的裡的套路不大懂啊。
小丫頭看她沒說話,又說:“是給您送到屋裡嗎?”
霍雲山一點頭,說:“好,送屋裡。”
霍雲山回屋裡等飯,卻發現屋裡有人,似在等她。霍雲山四下留意,發現牀邊的櫃鎖還在晃動。她看了眼來人,細白的瓜子臉,眼活下巴尖,不是太喜歡的面相。
“大夫,掌事的要見你。”
霍雲山看她面上毫無被抓現的尷尬,說的這話語氣說不上有禮,看樣子推測是府裡比較有身份的大丫鬟,不介紹可能是覺得不會打多久交道嗎?還是搜查出包裹裡沒有足夠的銀子塞給她?
霍雲山雙臂抱胸,冷冷地看她,問:“要見我,自然要她來找我。”
丫鬟冷哼一聲,轉身要走。
霍雲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順手往回一帶。丫鬟沒有防備,吃驚不小,趔趄幾步退到扶住牀柱才站穩,美目圓睜,不可置信地指她道:“你!”
霍雲山撥開她的嫩蔥似的手指,把人按倒在牀上。這女人力氣太小,霍雲山用指頭按在她的臉上,說:“再發現有人趁我不在的時候進我的房,我就在這裡留點記號。”看着美人恐懼而無力的樣子,霍雲山突然想到了“霸王硬上弓”這個詞,實在是不太合時宜。面對這樣的嬌柔的女人,霍雲山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漢子了一點,有點下不去手了。
正巧送飯的人敲門。
“霍大夫,您在嗎?孟掌事來了。”
又來一個。霍雲山心裡開始冒火,鬆開手。
聽說是掌事,霍雲山以爲是個嚴肅的年長婦人,等人進來才發現是個貌美含笑的年輕女人。
不知道是否感受到屋裡的異常氣氛,孟掌事一進來就趕緊上來抓着霍雲山的手說:“霍大夫,我是來向您認錯的,您莫要生我的氣。老早就聽到霍大夫的名兒,說是妙手仁心,王爺又特意交代讓鐵七爺去把您請進來。您進來就該是我去門外接您進來的,不巧剛來此地有些事情纏住脫不開身,讓我們這兒的大丫鬟虹雲過去接您,柔雨照應起居飲食,可有不稱意的地方?”說到柔雨的時候指了下站在裡面的那個女人。
霍雲山心說,盡是不稱意的地方,一句話也說不完。可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看一個掌事這樣,心下也便沒什麼計較了:“您客氣了。”
楓琚又認真地看了她片刻,溫柔地拍着她的手,含笑說:“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習慣,您若是有不順意的,只管告訴我。我也知道霍大夫是直率的人,怕麻煩旁人,可我們在這裡就是來伺候您的,王爺特意交代要我們讓您住的舒心,伺候您好了是我們的本分,伺候不好就我們差事沒當好,有什麼您只管交代我們去做就是。”
楓琚這樣說越發讓霍雲山不好意思起來,對付這樣溫柔款款的細語,她還真不知道怎麼應對,只好連連說好。
怒火苗子就被這樣輕輕巧巧撲滅了。
這是霍雲山頭一回見識到女人溫柔細語的威力。這樣回想一下,以往她見過的女人都還比較直接潑辣的。身爲女人,霍雲山猛然意識到,自己還有未被開發利用過的性別上的利器。反過來又一琢磨,這是個畫虎不成反類犬的事,還是等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再用吧,話說這就是叫美人計嗎?
等等,楓琚用的是美人計?
可我是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