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沒有人出面勸止呢?廣場上有那麼多人,爲什麼都袖手旁觀而不及時制止這場鬥毆呢?
26年後筆者曾無數次地問被採訪者,你們究竟是什麼心理?
他們中竟沒有一個人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不是迴避,不是麻木,而是不理解。這樣的問題還要問嗎?
完全沒有道德上的責任,似乎一切發生過的不僅極其自然,而且相當合理。於是,平平靜靜地看着它發生,無動於衷地看着流血和死亡的降臨。
最直爽的是一位北京某大學的副教授,他自稱目睹了兇殺的全過程。此公在講述這個過程時,興高采烈、眉飛色舞,污言穢語隨口而出,使人不由得不懷疑他那高級職稱的真實性。然而一旦談到兇殺事件背後更深層次的問題時,副教授的神情立刻嚴肅起來。
“無法勸止,”他說,“因爲這不是一般的打架鬥毆,甚至也不能簡單地歸類於仇殺。他們拼死爭奪的東西,是命運。”
命運?爲什麼?
“命運不僅具有可變性,而且具有直接可比性。因此,對它的爭奪只發生於同一類別的人之間。命運的可變性發生麻煩時,人們會奮起反抗社會的不公正,但直接可比性卻導致同類相殘……”副教授循循善誘地對我講述着命運的主題。
我無語。對命運這個概念,我一向採取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從不輕易涉足其中。
“因此,你只要找出袁一平和楊宏全之間的聯結點,也就找到了他們命運的分歧點,”副教授說,“你要注意,這個聯結點應該是形式和本質的完全統一。”
他們之聞當然有聯結點:他們是一個學校的同學,而且就在這天的上午,他們將要登上同一列火車奔赴山西雁北地區的農村插隊落戶。這就是說,在註銷了北京市的城市戶口以後,他們就有了一個共同的身份——北京插隊知識青年。但是,這難道能成爲殘酷毆鬥甚至是兇殺的理由嗎?
不幸的是,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
可是,他們從此不是也就具有了共同的命運嗎?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不是應該憂患與共、相扶相濟嗎?
應該?那麼這個社會將無法駕馭和統治。
副教授竭力以一種學者式的淡漠語氣回答我。但是透過他那副水晶眼鏡的鏡片,我還是從他的眼睛裡讀到了難以掩飾的傷感和冷酷。
另一位當年的目擊者,現在辭去公職蹬客運三輪車的仁兄也認爲無法勸止。採訪他的那天,他讓我坐在車上,拉着我沿着二環路整整走了兩圈,給我講了許多舊人往事。他說:“能夠阻止兇殺發生的人都不在現場,一個死了,另一個還在獄中。”
我知道他說的是周奉天和陳成。他們都是青年湖中學高二。七班的學生,又是當時全北京市有組織的黑社會集團的兩個最重要的首領。
他說,他們兩個人有一個在場,這件事就根本不會發生了。唉,人不是像傳聞的那麼壞。
說這番話時,他停住了車,久久地望着路邊成片的高樓大廈出神,似乎是第一次看見這些建築物似的。神情悽清、茫然。
“北京變了,完全變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