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了頓身形,並沒有轉身,繼續着手裡的工作。
我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她曾用比這更粗暴的聲音罵過我吼過我,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看見她的臉。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她用比剛剛更小的聲音叫了一聲我的名字,然後一個脆生生的男孩聲音:“媽媽,這個人是誰啊?”
我渾身一震,回頭一看,竟然看見我媽身邊帶着個5歲大的孩子,瘦不拉幾的,一身黑皮,咬着自己的手指,正用他好奇的眼神看着我。
我媽見我轉身,面露喜色,“笙笙,你回來啦?”
我冷漠問她:“他是誰?”
我媽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腳邊的孩子,猶豫了一會兒,才面帶難堪地說:“是你三叔的孩子。”
我一聽,怒火中燒,甚至還有點難以置信,沒想到她不僅跟那個男人鬼混,連孩子都生下來了!
我朝她破口大罵:“不要臉!臭婊.子!”
意外的是,她竟然就這麼站着讓我罵,一點反擊都沒有,我罵也罵不了多少,於是直接叫她滾。
她身形一頓,擡臉看我,那臉上竟帶着隱隱的期盼:“笙笙,我是聽說你回來了,所以過來看看,我沒別的意思,你別趕我走……”
我覺得好笑,“我不趕你走,那你還有臉繼續賴着?趕緊給我滾,髒了我的眼睛!”
她小聲地哎了兩聲,隨後轉身,牽着她的孩子走,而就在這時,她身旁一直安安靜靜的男孩忽然跟發了瘋似的,咋呼着朝我跑過來,我嚇了一跳,往後躲閃,卻忘了鐮刀還放在腳邊,右腳絆上鐮刀,刀口直接向上,我穿的鞋子鞋底不算薄,但還是被劃開一個不小的口子,尖利的疼痛傳來,我疼得大叫一聲,那小孩終於在我面前站定,傻笑着吃着自己的手指。
我媽也嚇了一跳,見我流血,急忙衝了上來,問我:“笙笙,你還好嗎,沒事吧?”
我憤怒地推開了她,“滾!我不要你假好心!”
她被我用力一推,倒在草叢裡,我疼得齜牙咧嘴,腳底的傷也不知道有多深,我疼得連腳的感覺都丟失了,手掌在草上狠狠一搓,手掌心在鋒利的草葉上也劃出深淺不一的傷痕來。
我看着那個罪魁禍首,他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般,咧着嘴笑,牙齒咬着自己的手指。
我媽攬過那小男孩,一邊狠狠打他屁股,一邊罵他,叫他把自己手指拿出來,那小孩跟不知道疼一般,被打了頂多板着張臉,硬是不哭。
我懶得看他們做戲,於是說:“夠了,你們趕緊滾,在這就沒好事。”
我媽給我解釋道:“他小時候發燒,沒來得及去醫院,燒成了傻子。”
我忍住心裡一絲竊喜,說:“他是傻子關我屁事,你帶着你的傻兒子趕緊滾。”
我媽看了一眼我的腳,血流出來沾上了草葉,血液紅得有點發黑,她說:“可是你的腳……”
我更加不耐煩了,“都說了關你屁事,你還滾不滾了?不滾我就拿刀砍你。”說着我舞了舞沾了血的鐮刀,小男孩嚇得脖子一縮,躲他媽後面去了。
我罵走了我媽,撐着一隻腳站起來,傷在腳底,我沒法走路,後來是鄰居看到了,開了自家的電瓶車送我去了醫院。
傷口不算特別深,但短期內走路是不能走了,我打了針後坐在醫院輸液室裡。
冬季流感頻發,輸液室很多小孩子,被爸媽摁着手腳打針,這讓我想起我小時候,我不常生病,一生病就要把醫院當家似的待,我爸不能總陪着我,每次都是他叫了護士幫我打針,然後等水掛上後他去工地,我一個人把冰冷的藥水掛完,然後叫護士來給我拔針。
那時候人家總說,看那個姐姐多乖,打針一點都不哭的。
藉此來安慰自家哭泣不止的孩子。其實我也想哭,可是哭了又沒有人哄,所以就不哭了。
我在醫院裡待了半天,最後還是打算回市裡,本來只是打算回來看一下,年還是要回去過的,只是腳受傷了根本沒法自由行動,我叫了個護士幫我打車,她看了看我的臉,忽然說:“你是不是秦笙啊?”
我一愣,“你認識我?”
護士爽快地笑起來,“怎麼不認識了,初一我們一個班的呀,不過你現在變化好大啊。”
我仔細一看她的臉,發現面龐確實很熟悉,但一時想不起她的名字來。
好在她並不介意,她說:“你可能不記得我名字了吧,也對,都這麼多年了,你上高中後就不怎麼見面了,現在是回家過年的嗎?”
家……我心頭掠過一絲苦澀,這裡哪兒還有我的家,我的家已經變成了一塊等待拆遷的土地,而我的親人也四散離奔。
我遲疑地點點頭,說:“嗯,是的。”
她扶着我往外走,一邊說:“你現在要回市裡嗎?都快中午了,要不先吃個飯吧?”
“行吧。”
我們在醫院對面找了個餐館吃飯,她又打電話叫了兩個同學來,掛了電話後她對我說:“大家畢業後差不多都留在家裡了,現在大家沒事也都出來聚聚,之前我們還說呢,班裡成績最好的秦笙不知道去了哪兒,你知道嗎,後來我們幾個聊天,才知道那時候我們班還有不少男生暗戀你呢。”
我聽了有點羞澀,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過了一會兒,來了幾個同學,我記得他們長什麼樣,但名字忘記得差不多了,好在大家都是同學,湊了一桌子吃得也挺熱鬧的。
有個同學問我現在在幹嘛,這回我終於有底氣了,我說:“在c市開了個小公司。”
大家一聽都秦總秦總的叫我,我這才覺得回來一路積攢的陰霾清爽了許多。
吃到一半時,忽然跑來個護士,說我媽來醫院看我了,但沒找到我人,忽然一看我就在她身邊,忙對我說:“原來你在這裡啊,你媽來了好久了,我們說你回去了,她還不信,還說你是故意躲起來的,現在賴在醫院裡,難爲死我們了。”
小護士也是真情流露,我面上卻有點掛不住,我站起來,說:“我跟你去看看吧。”
我那幾個同學也熱情地說一起去,被我拒絕了,雖然我們幾個是同學,但對彼此的家庭情況並不算了解,我還不想把臉丟到他們面前。
我去了醫院,一眼就看見我媽賴在地上,拉着一個醫生在那哭,說她女兒不要她,不肯認她,有人圍觀,指指點點。
我直覺面上發燙,甚至想一走了之,這樣的母親要了也不如白要,光丟臉了。
我轉身欲走,卻被我媽瞧見,她追上來,抓着我的袖子,直喊我笙笙。
我更加丟臉,幾個大媽奶奶小聲議論着我,也不知道我媽剛剛胡說了什麼。
我用力甩開了她的手,質問她:“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說:“我想來看看你,你腳咋樣了?”
我說:“不用你關心,你能回去了嗎?”
我掃了一眼外面,見她的傻兒子還在外面看人家做棉花糖,我問她:“你還把他帶過來了?”
她說:“不然沒人帶啊。”
我冷笑,“怎麼,你給人家生了個兒子,人家還不稀罕啊?”
她的姘頭三叔,其實是有老婆的,但生不出兒子,被她婆婆打跑了,三叔成了單身,就勾搭村裡的女人,我媽就跟他搞在了一起,三叔的大閨女也是傻子,被她奶奶弄傻了的,我十歲的時候聽說她掉河裡淹死了,後來就一直求子求孫,現在有了,還是個傻子,真是老天有眼。
我媽臉一僵,說:“你三叔有娶了一個……”
我真是無語了,沒想到那樣的家庭還會有人願意嫁進去,是着急去死麼。
這時她把那小男孩招過來,我無比嫌棄這個男孩,髒兮兮的,看着就特別討厭,誰知我媽把他拉過來,叫他學話:“姐姐,對不起。”
我快把昨天的飯給噁心出來了。
我惡狠狠地說:“別叫我姐,噁心。”
說完我丟下那母子倆,攔了輛車,現在我只想早點離開這裡。
腳底一陣陣痛,剛剛我還走了那麼一段路,都是墊着腳走的。
過了一會兒,司機突然對我說:“後面那人是誰,追了一路了。”
我回頭一看,見我媽拉着她兒子追在車後面,嘴巴大張大合,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我對司機說:“不管他們,你開快點。”
我到了市裡,找酒店開了個房,腳底的藥有點蹭掉了,我正給自己上藥,忽然手機響了,我一看是江黎西打給我的,我想她怎麼有這閒情打電話給我了,哪知道一接起來就是責備,她說:“是你告訴陳子墨我手術的?”
我一愣,原來她剛琢磨出這事嗎,我說:“是的,怎麼了。”
她忽然義正言辭地警告我:“秦笙,我告訴你,我的事不用你插手,我自己會解決,你不用費心。”
說完就掛了電話,我有點莫名,我又不是真喜歡多管閒事,我只是想叫陳子墨過來看看,讓他對自己有點愧疚心,誰知道還適得其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