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裡的黑夜滑過冰冷的風,我把窗戶給關上,想了想,又大開了。
外頭因爲午後的雨,空氣格外清新。感覺擡眼都能沾溼睫毛。在窗口趴了一會,看着燭火明滅。
過了很久,披起衣服,想出去走動走動。
其實是第一次走出這個房間。黑夜之中,可以看見一個迴廊的輪廓。這應該是座大宅子。看見淺色的花枝橫入迴廊之間,漆黑之中有着淡香隱隱,夜涼如水。我緊了緊衣服。
其實迴廊之上的屋子裡,燈還都亮着。我張望一下,也不知道哪家是住誰。穿過的時候只能躡手躡腳。剛經過一間,就聽見裡面一聲嘆息。
我果然是個好奇心太強的人。
附身貼到門口,裡面的人不至於看見。就聽見陳又然那傢伙的聲音,“……嘆什麼氣。”
“……覺得短短時間裡,發生了好多事情。”
斐似雪在裡頭輕輕說着。
陳又然帶着笑意的聲音:“我都能接受,你是不能接受什麼?”
“我當時若不是傻兮兮地想弄清何卿的身世,就不會知道那麼多卷那麼多事!在杭州過得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呢!”斐似雪用力點着桌面,說話也不像從前那麼冷冷的,更像是撒嬌一般的聲音,“這亂七八糟的關係,讓我現在怎麼接受?雖然小時候的事情我是記不得,但爹爹和我說的話我還記得。我現在呢,到底是聽誰的?”
“你不相信小啞巴?”陳又然問。
“……也只有你會一直相信他。”說得宛如嘆息的聲音,“你都接受得了?”
椅子挪動的聲音,誰好像起了身,在屋子裡來回踱着步。“阿雪,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就算你沒跟我們走,沒有和我們一起來到這些事件之中。我們依然會在某個時空之中見面的。”
衣服的細瑣之聲,聽見那夢囈一般的聲音:“是曾經的我給了你再次的生命,我們註定還要再未來相見。”
我在門口拍拍胸口,輕笑一聲,裡面的人立刻動靜大了些。陳又然低聲道:“誰?”
我連忙站起來準備爬走,門就開了。然後屁股被人狠狠踹了一下:“你居然偷聽!”
我轉眼,看着陳又然一臉的兇惡,在他白白淨淨的臉上有些不合適。我咽咽口水,剛想說什麼,斐似雪從門口出了來。看着在地上趴着的我,眼神微微一變:“你,你一直在這裡?”
我拍拍身上的灰站起來:“斐大哥,你不信我是應該的。不過,我有個請求。等事情安定了些,我們一起去你父親的故里看看吧。”
我是烙翼的時候,那個我人間住了百年的家。
斐似雪輕輕搖頭:“現在怕是找不到了。我有了記憶便是在自己養父的家中了。以前的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那個原來家的位置。”
“我知道。”我說,“你忘了,我在那裡住了很久。”
一陣冷風過,我哆嗦了一下。陳又然拿手敲我腦袋:“笨蛋,那麼晚出來偷聽人說話,你也不怕傷風麼!”
我捂着腦袋委屈道:“我是來偷聽你講話的麼!我是來……”我是來幹什麼來着?
“……那裡。”陳又然指指盡頭一個黑漆漆的房間。
“嗯?”繼續揉着腦袋。
“剎瓔在那個房間。”他攬過斐似雪的肩膀,“阿雪你也給我去睡覺,有什麼明日再說。”說罷他就轉身推了斐似雪一下,斐似雪看了我一眼,推門進了隔壁。陳又然丟了一句“早些睡。”也進了屋子裡。
我抱着腦袋癡癡看着那黑色的屋子。看了很久。
梨花落了庭院裡,落到我靴邊。彷彿過了天長地久。我嚥了咽口水,向着那個屋子走。走兩步,靜的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到了門口,我推門進去。門沒鎖,順順利利的。
張開一個角,白月光照着他的臉,一個三角在眼睛和鼻樑之處。梨花白色,好似假的一般。
我走近了他,湊近他的臉,在黑暗之中也讓人心驚讓人懷念的容貌。我甚至都不敢去觸摸他。
我在牀邊看了半天。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我迷糊地睜眼,看着晨光照應在他的臉上。他仰躺着,鼻樑高聳。黑髮如雲傾瀉而下,在枕邊開放出美麗的花。在白色的被單之上,一個絕美的人兒。
長睫毛顫動着,眼珠在咕嚕咕嚕轉着圈。似乎在經歷一個漫長的夢。我用手摸摸他的額頭。
“剎瓔。”我說,“我說你死過去之前,聽沒聽見我說的話呢。”
“我會說話了啊。可你聽不見了。”
“哈哈哈,不過你聽了一千年你還沒聽夠麼,你這個老妖精哈哈。”我戳戳他的臉,“沒想到我們都活那麼久了,真沒勁,”我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卻又覺得這個動作很奇怪,想了又想,還是拿了下來,貼住他的肩膀道,“若是我們在人間多好,一百年,只要一百年,我相信我能疼你一輩子。”我說,“啊,你說我真的轉世了也不錯,我就那麼點壽命,我會懂得珍惜了吧。你呢,反正你不會死,我就讓你死了再愛轉世我的哈哈哈……”
笑啊笑,笑到後面有點氣悶,“你說了,你不會忘記我。上一次你就忘記了誓言,這次呢,一睜眼看見我,也會問我你是誰吧。也好,那我就知道你最最愛的就是我了哈哈,若是你記得我我還要胸悶一下呢。”
我又去捏他的臉:“快醒來,混蛋,我很想你。”
“想得快瘋掉了。”
一瞬間,我覺得他的睫毛在動的更加厲害。嘴脣微微張開,發出了難以察覺的低低的聲音。我驚訝極了,跳起來盯着他看。
他動了動眼皮,然後緩緩睜開了眼。
擡眼迷茫地看着天花板,然後看向我。我看見了他那隻熟悉的,帶着紅色彼岸花的眼。他緩緩轉過頭來,我在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然後,我做了我有史以來最蠢的事情。
我大叫一聲,往門外跑去。跑了一半就“啪”地撞到人身上。一下跌坐在地上,那人拉住我的肩膀說道:“你怎麼了?”
我一聽是陳又然,抱住頭說:“啊啊啊他醒了!”
陳又然湊過來:“誰醒了?”
旁邊踱步來一個高瘦的男子,清清冷冷的聲音飄到我耳中:“剎瓔醒了?”
我慌張地擡眼看斐似雪,胡亂地點頭,他驚訝了一下:“那你嚇什麼?快起來我們去看看!”
陳又然用扇柄敲我腦袋:“你傻了?那麼慌亂跑出來跟見了鬼一樣,他醒了不高興麼?”
一點也不高興!
你怎麼能接受,一個你最熟悉的人,呆愣看着你,說着你是誰這樣的話?我不想聽見他那種話那樣說,那般心情是絕望到無以復加的。
陳又然搖搖頭,架起我的手:“走吧,我們一起去。”
我們三人站到門口的時候,我偷偷瞄了一眼。說不想是假,但仍舊是不敢,到了門檻那裡,我們三人齊齊站住,跟三根棍子一樣杵着。
屋中的人坐在牀沿,一臉風輕雲淡的摸樣。足下不着鞋,□□着雙腳,黑髮傾瀉而下,遮住了半張臉,之餘一隻漆黑深邃,猶如黑曜岩似的眼眸。他面無表情看着我們,神色之間卻雲遊着柔和,雙眉飛斜,鼻樑高挺而剛毅。面部卻柔和嫵媚的,像個女子一般。
陳又然先踏進屋子裡,扇子敲敲自己的手,他剛想開口。剎瓔卻一挑眉毛:“……枯繭。我是睡了多久?”
一句話我們三個人都面面相覷,神色頓時緊張起來。我一腳踏到了屋子裡,想說話,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撓撓頭。陳又然比我急,拉住我說:“小啞巴!他似乎記得事情!”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興奮開始怎樣,又轉眼看他,他卻微微張了嘴,看了我一會,又轉向陳又然:“枯繭,這兩位是。”
“啊,是……咦?”
陳又然抓着我的手不動了,我也不動了。我們又一起盯着他看,空氣涼涼拂過,帶着溼潤的氣息。他撐着手在牀邊坐着,頭微微一歪,好像在詢問着我們。等我們的下文。
“你不認識他”
“你不記得我?!”
我和陳又然幾乎是同時說的話,說話的時候,斐似雪走上前去,他擡眼看了一眼,斐似雪把手放置在他的額頭之上,又搭住他的脈,轉頭對我們說:“他很好,體溫也正常了。應該是好了。”
好了?
他居然記得陳又然不記得我?
“烙翼,你記得麼?”
“不記得。”
我最後努力一下:“我,何卿……你記得嗎?”
他微微一笑:“你叫何卿?好,我記得了。”
我抓了一把頭髮,轉頭就往門外跑。有什麼髒話都拼命想罵。最後只對着天空怒吼了一聲。
庭院中的梨花都嚇得抖落幾下枝葉。我恨得跺了兩下腳。就聽見一聲大力的關門聲,轉頭,就看見一個壯碩的男子站在迴廊上,一臉怒意瞪着我。我看見他臉上青色的圖騰,讓他的臉更加恐怖猙獰。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也不是怕他,只是本能的反應。
他說:“鬼叫什麼!”
我想到剎瓔,怕他傷害了他,連忙走到他的面前,他上上下下看了看我,冷哼一聲:“你總算是醒了。”
“多謝,相救。”我一拱手,他又一聲諷刺:“話還說得很利索。想不到我一直說着你不是烙翼,卻萬萬想不到,你居然就是他。”
“……對不起。”我對他低低頭。
他有些驚訝,怕是因爲我的乖順。過了半天才說:“我妹妹的一條命,是你一句對不起,就能彌補的麼。”
我說:“我知道無法彌補,我也會用之後的一些行動來好好彌補你的。”
“剎瓔醒來了麼。”
我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看了我一眼:“我去看看他。”
“等……”我拉住他,“你不要傷害他。”
他挑挑眉毛,青色的紋身顫動一下,“放心,我還沒傻到把他毀掉。”他說,“十八年前魔界的混戰之是所有動亂的序曲,明眼人早該發現,那並不只是魔界的事情。而是整個世界的事情,而現在,沒有剎瓔的話,一切都會亂了套。”
他說:“他和凡間的王不一樣。他是能支撐一個魔界的男人。”
我站在原地,他和我擦身而過。
深深嘆了口氣。望着蔚藍色的天空。真是如此麼。我自問自己。我們的戰亂纔剛剛開始,剎璃只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開端。在人間這個充斥傳奇的地方,必然會上演不一樣的事件吧。